只是那秦惜娘眼里的惊艳更甚,方才烛光摇曳未曾看清,如今袁春望换上一身玄色衣袍,更是衬得肌白似雪,一双细长桃花眼未语先有情,菱唇上仿若轻点了胭脂,简直就是戏文里唱的那般,宛若天上降魔主,更似人间太岁神。
见那袁春望于床沿并肩坐下,眉头轻蹙,目光笔直,轻抿着薄唇,不知在想些什么。秦惜娘忍不住沉吟开腔,“…夫君俊美如斯,奴家又怎会怕呢。”音色轻柔缠、绵,听得直教人心生酥痒。
袁春望却显然并非怜香惜玉之人,“往后,你不必唤我夫君,”瞧见秦惜娘眸光一动,继续道,“你也无需担忧,既然是跟了我,往后定不会亏待于你。”
抬手揩了把脸,袁春望已乏了,“今儿,就歇吧。”说完,起身要走。
却被秦惜娘急着拦住,“夫……”意识到自己又忘了规矩,立马噤声,顿了顿,作出一副怯生生的模样,道,“这交杯酒还未曾喝过。”
瞧他兴致缺缺,秦惜娘又主动端起案上的酒杯,交予他手上,“来。”
袁春望见拗不过她,只能依了。酒杯相撞作金石声,二人臂膊相缠,抿唇饮尽,当他的脸颊微微擦过鬓发,短暂的亲昵让秦惜娘忍不住心头荡漾。
却也教袁春望片刻失神,只可惜眼前的人不是自己想要的罢了,“往后,你就住这。”留下这么一句,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烛光闪烁,余秦惜娘一人,待袁春望走后,她随即有些气闷地抬手去拆头上的钗钿,暗暗骂道,自己的夫君是个太监也就罢了,竟还如此阴晴不定、冷心冷肺,难道自己这辈子就只能这般独守空房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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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惜娘身着惨绿对襟袄褂,正身以一丝串绣出金鱼、莲花,外罩万花阵织金锦包边,正望着案上漆盒里顶好的扬州鸭蛋粉与各色胭脂,怔怔发呆,这般的吃穿排场,可是她往日里心心念的,可现今如愿过上这种日子后,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嫁入袁春望这座宫外的宅邸后,她循规蹈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苦守了三天,却也不见自个儿那夫君的影子,早就急闷得够呛了,再想到往后的日子若都得这般,秦惜娘心里愈发吃味儿。
实在太闷,只好在这宅子里四处转转,行至书房,素手抚过这房中的各式摆件,却发觉书柜角落置了一个上锁的木盒,不禁心生好奇来,捧起察看,刚想试着左右晃一晃,就听门外婆子大声通传。
“姑爷回来了!”
惊得秦惜娘一激灵,忙把手中的盒子归回原处。门外的袁春望一身深色宫装,头戴红缨帽,正步履匆匆,朝这赶了过来。
“是谁许你进到这里来?”袁春望沉声道,语气中听不出喜怒,却教秦惜娘眉心一跳。
“奴家呆的有些心生烦闷,只是四处随意瞧瞧,若惹得夫君不高兴了,奴家……”话还没说完两句,竟要眼中噙泪了。
袁春望也不好为难与她,瞥见身后置偏了的带锁木盒,目光里多了几分阴冷,缓缓开口道,“我自知,娶你便是耽误了你,可你若是听话,不犯上我的忌讳,往后自然不会亏待于你。”
秦惜娘听了,冷汗涔涔,也不敢开口去应。
袁春望顿了顿,朝门外吩咐道,“来人,将东西拿过来。”
片刻,由下人捧上来一件淡粉云肩舒袖对襟罗裙,袖口镶缀的彩绣花边,流光溢彩直晃人眼。那秦惜娘一瞧了,心头便欢喜得紧,“这是……”
“赠你的。”袁春望口气如常。
秦惜娘喜形于色,“承蒙夫君惦念,初来这府中,衣橱里满目不是黛青就是豆绿,其实…奴家还是偏好着些艳色。”
“哦?”袁春望瞧了瞧她身上的绿罗裙,嗯,确与她不衬,“那今晚便穿这件,同我赴徐大人宴,若是陪好了那位大人,他赏,我这儿也赏……”说罢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那秦惜娘聪慧过人,自是懂了他话里的意思,也就不再扭捏,回道,“奴家听从夫君安排。”语毕柔顺地低下头来。
袁春望颔首,道,“那就好,柜里的青色衣裳若是不喜欢,那便重新换过罢了。”毕竟也不是人人都能同她一样,清茶般清冽,袁春望脑海中那着淡雅宫装的身影一闪而过,只淡淡抛下这么一句,便转身走出了书房。
秦惜娘早年便听闻,宫里有了些权势的大太监,会在宫外娶亲,有些年纪大些的是想过些平常人日子,而更多的,是为了来笼络高官,给自己铺路罢了。如此看来,今晚的徐大人,想必定是位权臣。
这会,秦惜娘嘴角挂起一丝笑来,心头正动着不该有的心思,往后她若是能被哪位达官显贵看上,哪怕讨要了去做个侍妾,也是极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下班回来写的那部分,丢稿了,这感觉太酸爽……
☆、第三十五章
春苗拔节,熹风送暖。
这紫禁城内外,人人都说那名春望的袁公公确是喜事不断,娶了漂亮老婆不说,这不,没出俩月,御膳房的胡主管告老,竟由了那年纪轻轻的袁春望顶上,墙根儿下的碎嘴子有事没事都要叙上两句。
“嘿,我可听御膳房的佟子说,那袁公公能当成主管,还多亏了他那刚过门的老婆。”
“哟,这怎么说。”矮肩碰了碰跟前人,颇好奇地问。
红缨帽压下来,低声道,“听说他那老婆,就差夜夜宿在别人府上了,还听说,那女人身子那叫一个软,有几位大人恨不得能死在她身上呢,啧啧,咱也想啊……”
“嗨,你个阉货整天脑子里想什么呢,咱啊,还是等下辈子吧!”抬手搡了一把,二人团一处调笑道。
长春宫里的尔晴自是不曾听闻这其间许多,只知这后宫之中,没了高贵妃,如今风头最盛的,无非是钟粹宫的那位主子。
尔晴抱膝坐在偏殿的台阶下,垂首,以木枝在地上信手轻轻划动着,想起那日,袁春望说的那句“留意纯妃”,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呢。
这些日子,虽得盛宠,纯妃待皇后娘娘却依旧是极精心的,不隔日必来长春宫探望,虽然尔晴每每都要守在跟前儿,怕就怕纯妃会动得什么歪心思,威胁到娘娘腹中的龙嗣,可这么几个月看下来,倒也没有什么动静。
可就算她对着皇后娘娘如何真情实意,毕竟……皇上如今极宠的是她,想起皇后娘娘常说的那句“易得千金宝,难得有情郎”,想必娘娘这心里多少会添些失落罢。
其实,尔晴对着纯妃,因早前那雷公藤一事,也已存了些膈应。纯妃娘娘性子随和,见了谁都是一副甜甜的笑脸,可在那笑的背后,却总会叫尔晴心里没来由的一寒,尤其是纯妃时不时投来的那道探究的目光……
尔晴轻轻摇头,克制自己不要再寻这些烦恼,站起身来,去看那圃子里已抽芽的七星草,深吸一口气,如今皇后娘娘临盆在即,只愿娘娘母子平安,还有,傅恒早日归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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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几日,长春宫大喜,皇后娘娘顺利诞下七阿哥,永琮。
来长春宫贺喜的人快要将门槛踏破,尔晴看着床上极为憔悴的富察皇后,虽是一脸疲态,仍在强作精神,抱着怀中的七阿哥,握着他的小手摸了摸,又忍不住放在唇上亲吻,满眼是掩不住的疼爱。
尔晴怔怔看了许久,想起了之前夭折的二阿哥永琏,心头莫名涌动起酸涩,感概如今皇后娘娘终于可以放下前尘,一解多年心结。
半晌,轻声开口打断,道,“娘娘,小阿哥教我抱出去,给万岁爷瞧瞧,可好?”
自古以来,人都言这产房中,女人生孩子的污秽之气过重,男人进来易受其影响,更不要说这九五之尊的真龙之体,更是万万进来不得的。
富察皇后颇为不舍的吻了吻永琮彤彤的小脸,才将他交到尔晴手里。
尔晴低头,看了眼怀中七阿哥,眉眼间像极了皇后娘娘,瞧着太过可爱,教人忍不住逗上一逗。私心想着,倘若傅恒在就好了,不知要开心成什么样子。
前厅,乾隆爷将小阿哥一把接过,抱在怀中,一看这孩子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想日后必成大器,一时间龙心大悦,开口便赞小阿哥,道,“吾儿,性成夙慧,歧嶷表异,出自正嫡,定聪颖殊常。”
以此刻万岁爷的喜爱程度来看,七阿哥日后无疑会成为立储的首选。
立于一旁的纯妃,也伸出一双柔荑轻轻触了触七阿哥的小脸,“瞧这七阿哥鼻子、嘴巴,真真有万岁爷的神韵。”
“爱妃所言,深得朕心。”乾隆说这还瞧了纯妃一眼,两人之间果真是刺眼的……恩爱。
尔晴目光微凉,心头为皇后娘娘不平。
人都说天子无情,任是无情也动人。如今教尔晴看来,根本就不值得为其所动。
“皇后姐姐身子如何?”纯妃转头朝尔晴问道,“待我去探望。”
乾隆也搭腔,“对,容音她现在如何了?”
尔晴心里不舒服,却还是神色如常,恭敬禀道,“娘娘身子虚弱,如今已睡下了。”不知为何,她打心眼里就是不想让纯妃去“探望”皇后娘娘。
“那……臣妾就先行告退,明日再来看望姐姐。”纯妃一双莹莹笑眼又瞧向皇上,矮身道。
“爱妃去吧。”乾隆应道,转身又抱着小阿哥在怀里逗弄,极尽宠爱的模样。
纯妃出了长春宫,遇见和亲王弘昼也恰巧经过,朝他莞尔一笑,道,“许久不见,和亲王。”
弘昼近来烦事挂心,颔首,回道,“纯妃娘娘。”
原本以为只是简单照面,却听那纯妃却又开口,道,“听闻裕太妃近来抱恙,不知这几日可有好转?”
“承蒙娘娘挂记,是弘昼不成器,额娘一直为我忧心,才落得病症……”和亲王幽幽道。
“和亲王过于自谦了,可怜天下父母心,裕太妃只是不愿亲王活得太过劳心,才为您承忧罢了。”说完,纯妃意味深长地瞧了那弘昼一眼,抿唇轻笑。
弘昼几不可闻地一愣怔,面上也回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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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春望作为御膳房主管,自然也要来长春宫贺喜,恰好遇上了刚送走万岁爷的尔晴。
尔晴本欲转身,一眼瞧见袁春望,回转过身,招呼道,“春望,你也来了。”
微风擦过鼻尖,袁春望看着眼前尔晴,着了一件稍薄的雨过天青色宫装,正含笑望着他,一时间有点语塞,愣怔中只好朝她点了点头,“嗯。”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上着班用手机码的,比较磕碜,莫嫌弃
下集看点,秦惜娘被剁手,裕贵妃便当
☆、第三十六章
袁春望慢慢近身,含在嘴里的那句“你近来如何”,也生生变成了,“皇后娘娘可安好?”
尔晴颔首,“娘娘身子尚有些虚弱,这几天本就倦得很,每每听见小阿哥的哭声,却总要起夜亲自照料……”说着,面上露出心疼来。
“嗯……”袁春望见尔晴眼下也有浅浅黛青,心下了然,接道,“这是御膳房新进的金丝洞燕,特给皇后娘娘备着的。”转手取出一方锦盒来,递予尔晴手上。
“春望你有心,我定回去禀了皇后娘娘,”尔晴笑道,“不知你近来如何,前几日听如意说你又升了御膳房主管,我脱不开身,还未来得及去恭贺你。”
“……客气,”袁春望心里很是羡慕尔晴的轻松自如,这般心境,自己似乎已经许久未有了,可能,也再不会有,面上凄然一笑,“御膳房那边还有些事,我先行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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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酒坛碎了一地,这天还未黑,就四处氤着酒气,屋外的秦惜娘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秦惜娘身着艳红罗裙,面上敷着精致的芙蓉妆,虽不是满族女子,却梳起高髻,其上缀满花钿,衬得周身艳丽雍容。这些日子来,帮着袁春望一路高升也算尽力,慢慢觉得自个儿该挺直了腰板,似乎也愈发瞧不上袁春望的太监身份。
袁春望今日前脚离了长春宫,并未回御膳房,而是被纯妃娘娘请了去。
只记着纯妃颇阴狠地提醒他,“先前那张主管的兄弟前几日还来内务府闹事,被我吩咐下去,拿了银子才好容易哄走的,袁主管可不要贵人多忘事才好。”
袁春望低头瞧着自己的双手,仿佛又回到大雪那天,上面沾满了鲜血,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莲步轻移,款款步入室内,秦惜娘皱了皱鼻子,将地上的碎片踢到一旁,开口略带冷淡,道,“夫君,这天还没黑呢,就饮这样多的酒?”
袁春望听闻,抬头,冷声道,“之前便同你说过,莫再叫我夫君,滚出去。”
秦惜娘被抹了面子,气急,驳道,“我可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怎就叫不得了?”
“你不要让我再说一遍。”醉中,袁春望抬起的一双眸,却是澄亮无比,仿佛丛林里将醒的豹子。
“您这入宫一趟,回来就给我撂脸子,可是,见了什么旁的女人,魂都被勾走了?”秦惜娘梗了梗后背,阴阳怪气道。
一个酒坛突地砸过来,碎在她脚边,吓得秦惜娘一跳,“好你个袁春望,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怒视着已立起身的那人,道,“我可是听人说了,你和那宫里的女人交情匪浅,你能爬到今天的位置,除了靠宫里那位,你还多亏了我,说白了啊,你袁大主管,靠得还不是女人!”
那袁春望已快步走来,一把扯住了秦惜娘的领子,眼中透出嗜血的光芒,沉声道,“给你机会说清楚,什么女人?”
那秦惜娘原以为袁春望不过是个趋炎附势的软包,哪里见过他发这样大的脾气,口中嘟囔道,“就是……钟粹宫那位,”这会儿心里开始有些虚了,轻声威胁袁春望,“警告你别乱动我,怡亲王可是说了要将我纳了去呢。”
袁春望不怒反笑,冷冷哼了一声,残忍开口道,“怡亲王要不要你我不知道,可御膳房之前那位胡主管,可是对你很感兴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