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修闻后,微挑眉,腹诽道:这小丫头小小年纪竟然就存了攀龙附凤的心思,简直比她娘还要出息,前途果真不可限量。
“这是自然。”容修假笑道。
盛澜闻后,便高高兴兴地跟着容修上了马车,马车朝皇宫行去。
盛姮今日带着舒芸出府,去亲自打听一些事,谁知刚回府,便听盛澜竟跟着容修入宫去了,吓得脸色顿白,险些晕了过去。
第33章 入宫
盛姮今日出府是为了两事, 一是想亲自打听展啸的居处。如果亡夫之仇真报不了,那她还能做的事,便只剩下养好三个孩子, 以及帮上亡夫的这位旧时忠仆一把。
还有一事, 则是因她对入宫之事, 仍留存了一丝希望。由是这般,她今日便去了几个地方,学了些难以启齿的东西。
展啸的下落没打听到,那些东西倒是学到了不少,故而也不算无所获。
然而, 今日的所有欣喜皆被容修将盛澜带入宫之事给冲没了。
盛姮虽总爱自作聪明, 自讨苦吃, 但这聪明作多了, 也有作对的时候,这回便真叫她猜中了,容修接盛澜入宫,确然是为了将盛澜献给皇帝。
盛姮愿将自己献给皇帝, 但怎舍得把自己的女儿献给皇帝那个老男人?
皇帝的年纪可比盛澜的爹爹还要大上两岁。
虽说, 这世上多的是老牛吃嫩草的事,但盛姮决不能容忍此事落在自家女儿身上。
盛姮得知噩耗, 良久后, 才缓过来,便道:“去温府。”
舒芸应下,忙吩咐人准备车马。
忽见巨变, 舒芸不禁心想,倘若这丁顶还在府上就好了,以丁顶的机敏和武艺,定不会让容修如此轻易便将盛澜接了走。
说来也怪,两日前,本干得好好的丁顶却突然说家中有急事,请辞归乡,连这半个多月的月银都不要了。
舒芸见他走得急切,担忧他家头碰上了什么大难事,心生怜悯,便还从自己的腰包里掏了些银钱给他,当做这半月来的工钱。
丁顶笑着接下,背上干瘪的行李,头也不回地便走了。
……
离开盛府,这便是那夜丁顶收到的谕旨。
看来,陛下是不愿再耗费心思在这盛夫人的身上了。
离府前,丁顶也有些想不明白,这陛下的心思为何说变就变,前段时日,又是亲往竹林探视,又是封林的,暗地里将人宠成那般模样,如今这恩宠却说断便断了。
想到最后,仍逃不过那句老话。
圣心难测。
……
盛澜继承了她娘的美貌,又比她娘嘴甜会说话,长到这个年岁,极易讨人喜欢,随意几句话便常常能将人哄得晕头转向。若换旁人,早掉入了盛澜的甜言陷阱中,但容修却偏偏不吃盛澜这套。
在容修瞧来,盛澜就是个乳臭未干的臭丫头,比自己府上的几个女儿要难缠百倍。
乳臭未干的丫头有何意思?
他在情爱之事上,有个怪癖,不爱黄花大闺女的,偏爱成过婚、生过子的妇人,像盛姮这般又美貌年轻,又成过婚的女子,于他而言,自然有致命的吸引力。
容修在盛姮面前,永远精气神十足,到了盛澜前,回起话来,便是有一搭没一搭的了。
自上马车后,盛澜的话就未停过,一路上都在向容修打听皇帝陛下的事。容修连连腹诽:小小年纪,这攀龙附凤的心思都要溢出那张稚嫩的小脸了。
盛澜如今对容修有所图,态度好上了不少,露着甜笑,问道:“容叔叔,我是不是曾见过皇帝?”
容修心头冷笑道:若你未误打误撞见过,又哪来今日之后的富贵荣华路?他心中是这般想,面上却笑道:“这是自然,皇帝陛下便是那日你错认成爹爹的男子。”
盛澜惊喜高声道:“当真?”
“你到时候见了,便知我这话是真是假了。”言罢,容修顿起龌龊心思:若盛澜再长几年,到了龙床上也依旧叫‘爹爹’,倒不失为一桩美事。
听了容修这话,盛澜落下了心中那块大石头。
这段时日,她也只是凭着那日在马车上偷听到的一句话,生了猜测,不能全然确定那位貌似爹爹的玄衣男子便是皇帝陛下。
虽说盛澜明知,那位玄衣男子未必就真是自己的爹爹。可不知为何,盛澜一听那玄衣男子的身份竟如此尊贵,心头莫名欢喜,就好似为自家爹爹有了出息而感到骄傲一般。
容修是外臣,入不得宫,怕盛澜在宫头生事,坏了自己的妙计,眼瞧着要到宫门口了,便还是大发慈悲地提醒道:“小澜儿,前两回在宫外,你可以言行无状,陛下瞧你年岁小,加之不知者无罪,便没同你计较。可待你入宫后,再见到陛下,便不得再随意扑上去,大呼大叫‘爹爹’了。”
盛澜应得极快,也极不走心:“我晓得。”
“那我问你,瞧见陛下后,该叫什么?”
“爹爹。”
容修笑斥道:“刚说了不许乱叫‘爹爹’,你当真以为自己是个什么公主吗?”
盛澜委屈低下头,她曾经本就是个公主。
“那我该叫什么?皇帝大叔吗?”
容修扶额道:“要叫陛下。”
盛澜当然知晓该叫皇帝什么,她故意这么问,不过装装天真无邪的蠢样子,好骗骗容修。
“还有,到了陛下和娘娘面前,你须得自称‘民女’。自然,这行礼也是少不得的。”
随后,容修又简单地讲了些宫中规矩,盛澜点头点得是快,倒不知,她真听进去了多少。
落轿后,有位内侍来接盛澜,盛澜一路紧跟着,边走边瞧,先见红墙巍峨,檐瓦金碧,长路铺玉,壮阔雄伟,尽显天家威严,后见宫人锦绣衣,侍卫佩宝剑,富贵堂皇,不丢皇室脸面。
大楚的皇宫比之月上的,大上了数倍不止。其殿宇楼台的华巧精贵,更是月上王宫远远所不及的。
若要盛澜说唯一缺处,那便是,走在皇宫里,总让她觉无端压抑。
她想,爹爹如果真一人独居在此,那该是怎般的寂寞?
……
盛澜入了殿,只见内侍宫女满屋,最正中坐着一位宫装女子,蓝衫广袖,云鬓上插满珠翠,明明年岁不大,十七八的清秀模样,却非要将自己的那张脸浓妆艳抹,不增美色,反添老俗。
盛澜本以为一入宫便能见到皇帝,谁知第一个见到的竟是个女子。
带她入殿的内侍见盛澜痴愣不行礼,便小声道:“盛姑娘,还不快向淑妃娘娘见礼?”
盛澜见那宫装女子正含笑瞧着自己,尚算和颜悦色,便按容修说的朝淑妃见了个礼。
淑妃自赏菊宴那日见了盛姮后,便久久不能忘记那张脸。
不论男女,任谁见了真正的大美人,都会在心头回味良久。
淑妃心想,这盛澜虽不及她娘那般明艳,却也是个肉眼可见的小美人。
那日淑妃也曾问过鹿国公夫人,为何不挑别家贵女,非要选这个盛澜,鹿国公夫人便替容修传了四个字“奇货可居”。淑妃心想,容修看女子最有一套,他都说奇货可居了,那自不会差。
淑妃又打量了盛澜半晌,极是满意,便笑着招呼盛澜来自己的身前,还伸手在盛澜的小脸上轻摸了下。
盛澜忽被淑妃轻摸,吓得连退两步,淑妃见后,对身旁的贴身宫女云兮笑道:“这孩子是个怕生的。”
盛澜并非是个怕生的,只是她第一眼瞧见淑妃,便对其带有天生的敌意。
月上国行的是一夫一妻制,从不曾有“纳妾”一说,就算是国君,后宫里也只有一位王夫。盛澜在月上时,便听爹爹讲过,大楚这边但凡有些权势的男子大多都是三妻四妾,大楚皇帝更是后宫三千。
盛澜那时未曾想过自己有一日会至大楚,听后也只是大感稀奇和可怜,稀奇的是这边的风俗,可怜的自然是大楚的女子。
她原想的是,大楚的皇帝娶的再多,又与自己何干?可现下,当她得知爹爹极有可能便是大楚皇帝时,心境就不同了。
她一个月上长大的孩子,一时半会间哪里能接受自己的爹爹竟有了旁的女子,且这旁的女子还不止一位,兴许有三千?
盛澜越瞧淑妃,便越觉不是滋味,好在她平日虽顽劣好动,但在正经场合里,还是拿得清分寸的,心头就算有百般不悦,也不会在这位尊贵的淑妃娘娘面前摆脸色。
到了此刻,她便不停告诉自己,爹爹兴许真死了,那皇帝未必就是自己的爹爹。
淑妃不知晓盛澜的心思,只觉这孩子越看越讨喜,便更定心意,要将之收养在宫里,好谋后事。
她见盛澜神情拘谨,便柔声安慰道:“本宫明白,你刚离了家,到了此处,定有诸多不舍和不惯。且宽心,待你在这宫里多住些日子,这思家之情便会淡去了”
盛澜有些愣,道:“民女晚膳前还要归家,怎会留在这宫里住?”
淑妃纳罕道:“你娘还未同你讲这事?”
盛澜摇头。
淑妃伸出手,想要牵几步外的盛澜,盛澜见后,犹豫半晌,终究未伸手让淑妃牵去。
淑妃也不怪她,笑道:“好孩子,那本宫便替你娘告诉你。从今日起,你便是本宫的女儿了,日后就住在这宫里。”
宛如晴天霹雳,盛澜大惊道:“民……我……我怎会成为娘娘的女儿?”
淑妃道:“你娘已答应本宫,将你送入宫,养在本宫膝下。”
盛澜目中惊意更甚,摇起头来,道:“不会的,娘怎会将我送给旁人?”
宫女云兮开口道:“盛小姑娘,莫论你信不信,此事已成定局。你娘这般做,也是为了你的前程着想,谁不愿自家孩子能成龙成凤?你娘寡居京中,无权无势,助不了你成凤,可我们娘娘便不一样了。你若长在这宫里头,日后光景无量。”
盛澜固执摇头,泪水已从双眼里流了出来,哭着道:“我不信,娘她决计不会将我送走的。”
淑妃其实并不知,容修这边竟打的是先斩后奏的主意,如此一来,淑妃便以为盛姮是点了头的。
她真诚劝慰道:“好孩子,你如今的心情,本宫明白得很。本宫入宫前那夜,也是当着爹娘的面哭了许久,依依不舍至极。但这又有何法子?人总要长大,这长大了后,便要懂得为自己的前程谋算,前程有了着落,日后才好回报父母的养育之恩。”
淑妃的话不是没有道理,但盛澜这时哪里听得进去?仍固执道:“你胡说,娘不会答应的,娘压根就不知晓此事。”
淑妃叹道:“你娘也是不愿同你离别感伤,故而答应了,也未告诉你。”
此话一落,盛澜哭得更厉害了。
只因此话说入了她的心头。
娘自从丢了王位后,整个人性情大变。以前是那般高贵骄傲,可如今为了攀高枝,连容修这样的男子,她都愿意主动去迎合,现下娘为了求取荣华富贵,把自己送入这深宫,也并非没可能。
想到此,盛澜只觉天地顿黑,连哭都哭不出来了,断断续续,哽哽咽咽道:“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淑妃劝慰道:“此处便是你的家了。”
盛澜神情麻木,可心头还存一丝希望,她望向殿门那边,见殿门未关,就朝那处跑去,云兮一见,忙道:“快拦住她。”
盛澜跑得是快,但又怎及得上殿内内侍的脚力,没跑几步,就被两个内侍拦住。
紧接着,几个宫人上前,锢住了盛澜的四肢,盛澜不服输地挣扎着,口中一刻不停地叫唤着要回家,但这至始至终,不过是作无用功罢了。
淑妃见她如此任性难管,已有些不悦,声音渐冷,道:“俗话说,先礼后兵。道理,本宫已同你讲清楚了,若你再安分不下来,就别怪本宫用旁的法子好生教你。”
云兮附和道:“盛小姑娘,不妨坦白告诉你,你已无家可归了。若你还想在这后宫里过上好日子,便安安分分些,收起你过往在府上的脾气。你若懂事乖巧,又争气会讨圣心,我们家娘娘自然也不会亏待你。”
盛澜的身子仍被宫人们按着,但已停了挣扎。
既然挣扎已成徒劳,又何必白费力气呢?
眼前的这对主仆兴许说得不错,自己当真无家可归了。
爹爹去世了,娘不要自己了,弟弟们也再见不着了。
天地之大,好似只剩她一人,孤零零地被当成礼物,送入宫中,日后说不准还会被献给皇帝。毕竟,若无利益可图,这位淑妃娘娘又怎会好心收自己当女儿?
大楚权贵们为争权夺势而使出的那些龌龊手段,爹爹当年就告诉过自己一二。
爹爹见过权势,故而能不慕权势,还将她也教成了这般的人。
爹爹是那般淡泊名利的人,又怎会觊觎娘的王位?又怎会成为月上人口中的谋逆反贼?
爹爹绝不会是谋逆反贼,他明明是个极好极好的人。
可惜好人终究不长命。
可惜这世上再无爹爹能护着自己。
这一瞬,盛澜真悟了。
爹爹是真不在这世上了。
哀大莫过于心死,盛澜再挤不出一滴眼泪,放弃抵抗,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淑妃和云兮互视一眼,便知事成了,心想,一个小丫头片子,入了宫,不好生听话,难道还真能闹出什么风浪不成?
半晌后,殿外忽传来一行人的脚步声,随后是一声威严的冷斥。
“谁给你们的胆子动她?”
第34章 护犊
盛澜听见熟悉的男声, 惊喜地睁开了双眼,只见一群宫人簇拥着一位身着明黄龙袍的男子,正朝自己这边走来。
这世上除了大楚皇帝, 还有谁有胆子穿明黄龙袍?
原来大楚的皇帝陛下果真不是旁人, 正是那位貌似爹爹的玄衣男子。
皇帝一至, 殿内连跪一地,本拿住盛澜身子的宫人们,也早早松开了手,浑身发颤,跪在了地上。
淑妃面色更是大惊, 立马起身行礼, 皇帝却无叫她平身的意思, 径直走到盛澜身边, 牵过了她的小手。
在入宫前,容修叮嘱过盛澜,到了御前不得失仪,盛澜当时点头, 但真到了这个时候, 哪还管得了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