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姮出门相迎,一见容修这副模样,便知献舞之事怕是遇了险阻,道:“容大哥,可是今夜之事……”
容修边走边说,神情遗憾万分:“阿姮,是我这个当兄长的,办事不力,本是答应了你,让你今夜在御前献舞一曲,但可惜……”自他明面上认了盛姮这个妹妹后,便在不知不觉中将“夫人”二字换成了亲昵的“阿姮”。
紧接着,他便将方才御前之事叙了一遍,只是隐去了自己因此惹得龙颜大怒一事。讲述途中,他们二人已踏入了屋内。
容修能在朝中底气十足,靠的就是皇帝陛下的恩宠,若被旁人知晓了,皇帝陛下罚他余下半月不得入宫伴驾,那他在朝中的威望定会因此受损。
哪怕是与朝堂无甚关联的盛姮,容修也不愿告知其此事。
盛姮听完,疑惑道:“陛下何以会知我们的打算?”
容修就算未在皇帝跟前,马屁也是随口便来。
“皇帝陛下是天下之主,天底下哪有事能瞒得过皇帝陛下的眼睛和耳朵。”说到此,他朝门处回望了一眼,小声道,“说不准阿姮你府上便有皇帝陛下的人。”
盛姮微笑摇头道:“容大哥多虑了,像我这般的女子,恐怕还不值得皇帝陛下安置耳目。”
容修哈哈大笑道:“愚兄不过同你说笑罢了。”
半晌后,他又道:“阿姮,愚兄讲一句实话,你可莫气,你虽有绝色容颜,但奈何我们的这位陛下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自然,男色,陛下也是不近的。后宫里的那几位妃嫔都是太后和朝臣们劝谏了不知多久,才使得皇帝陛下松口,准他们送进宫的。像皇帝陛下这般的男子,就算阿姮你投怀送抱,也未必真能使得君心动摇。”
容修今日来,便是想叫盛姮断了入宫的念头,劝说盛姮早日跟了自己。
谁知盛姮竟从容修这番话里听出了旁的东西。
这位皇帝陛下对女色的淡漠,连盛姮闻了都觉惊讶万分。
盛姮是成过婚的女子,深感女子一旦品味过云雨滋味,便极难再戒掉。亡夫离世后,盛姮已有三年不曾有过云雨,有时到了深夜,难免会有些寂寞难耐,难耐之下便是难眠,难眠之下便会想些法子聊以慰藉。
法子再多再好,又哪及得上许澈的那具健壮身躯?
盛姮一介女子对云雨都是如此,皇帝陛下那可是个男子,男子对雨云的兴致与女子相较,只有高,决计不会有低的。
此点,盛姮在许澈身上便深有感触,许澈就跟有用不完的精力似的,可怜她每回被折磨得筋疲力尽。
可皇帝陛下一个已至而立之年的男子,竟从未娶过妻,也未生过子,不论如何看,这其间都定有问题。
有时深夜寂寞,独享完一时欢后,盛姮便不禁暗想,这位皇帝陛下莫不是有隐疾在身,行不得人道。
如此一来,倒可解释,何以皇帝陛下二十岁那年会离宫,遁入江湖中。与先帝政见不合,恐怕只是拿来掩人耳目的说法。皇帝陛下面上贪恋民间日子,实则是借机暗中寻访名医,医治这难以启齿的隐疾,治好后,再重返朝堂,也好让皇位后继有人。
奈何天不遂人愿,眼见先帝病重,可皇帝陛下这边依旧一无所获,唯有含恨回宫,先登大统,稳住朝局,再谋后事。
可这一谋,便是三年无果。
盛姮越想越觉合理万分。
如此一来,便也可解释,为何先帝后宫妃嫔无数,但这辈子却只得了一个皇子。
想来,这隐疾是一代一代往下传的,且越发严重。先帝之时,还能留下个龙种,到了皇帝陛下这里,便彻底偃旗息鼓了。
盛姮忽有些同情皇帝陛下,坐拥天下、高高在上又如何,连寻常百姓的鱼水之欢都享不到,日日埋首政事之间,后宫三千皆成虚设,这样的人生又有何乐趣?
思及此,盛姮敛去了面上的笑,走至门外,将敞开着的门锁好,随即又朝窗边瞧了两眼,确认隔门无耳后,方才走回容修身前。
“阿姮,你这是何意?”容修全然不解盛姮此番举动。
盛姮面色难得肃然,低声道:“容大哥,我问你一件事。若你怕口答冒犯天威,便点头或摇头以应就是了。”
容修更是不解:“究竟何事?”
“皇帝陛下是否身患隐疾?”
容修大惊道:“话不可乱说,仔细祸从口出。”
盛姮道:“我也是信得过容大哥,才敢有此一问。”
容修听盛姮这般信任自己,心情顿好,道:“日后这话可不得再提了,天家私事,又事关大统,哪是我们能拿到嘴边说的。”
盛姮听容修这般神情和这般言说,便再无怀疑,声音更小:“如此说来,此事是真的了?”
第32章 养女
关于皇帝陛下是否真有隐疾之事, 容修委实也说不清楚。
若说有,容修是曾经跟皇帝陛下共浴过的人,不是没瞧见过皇帝陛下的圣物, 那模样不像是有病的。
倘若说没有, 那后宫的雨露又怎会这般稀少, 连盛姮这样的大美人主动送上门来,皇帝陛下竟都会厌之憎之。
在盛姮一事上,容修和温思齐皆是一个想法,若盛姮这样的美人愿意主动送上门,那他们自然会百般怜惜, 宠着护着爱着, 就算要叫他们当几个孩子的便宜父亲, 也是义不容辞的。
恐怕这世上唯有身患隐疾的男子, 才会如此排斥美人。
美人得之而不能享,此间憾恨,远胜美人求而不得。
盛姮见容修久未言,便当他默认了, 一时间思绪万千, 心头茫茫然,失落得很是厉害。
她没了王位, 没了夫君, 论智谋,不过尔尔,论才学, 也未必能及得上大楚寻常官员。
在大楚,盛姮唯一能倚仗的便是自己的美貌,若天下第一美人都不懂如何利用自己的美貌,那未免也太暴殄天物了。
美貌便是她的所有筹码。
但如今,老天竟告诉她皇帝陛下是个行不得人道的男子,那她的美貌还有何用?
那她还能去何处谋取足以惩治杀夫仇人的权势?
温思齐不足以,容修不足以,萧展也未必能足以。
难道大仇便该就此放下?
可她不甘心、意难平。
如果大仇真放下了,那她又该如何赎清自己的罪孽?
如果这辈子都赎不清罪,那她又该以何面目去黄泉见许澈?
后来容修又对盛姮说了些话,左不过是明着暗着地叫盛姮不如索性跟了自己,若跟了自己,未必真比跟了皇帝差。
盛姮听着,心思未放在容修的话上,只是淡笑着,未答允,也未了当拒绝。
如此一来,容修便觉自己希望又生,心情大好,也不要盛姮相送,便独自大步出门。
一出门,就见一个生得极美的小姑娘正冷眼瞧着自己,正是盛姮家的闺女盛澜。
容修早瞧出来了,盛澜这丫头极为不待见自己。但这又如何?她娘要嫁人,岂是她这个小丫头能拦阻的?
容修看了她一眼,便继续前行,他一个成年男子,自不会和一个小姑娘过多计较。
但这小姑娘倒是有脾气,嘲弄道:“容叔叔,你今日怎地又来了?”
容修停步,面露讨好的笑,道:“记挂你娘,便来看看。”
盛澜一听,觉得恶心极了,道:“容叔叔还是死了这条心吧,娘是不会嫁给你的。”
容修见小丫头这么嘴硬,就起了戏耍、恐吓之意,道:“小澜儿,叔叔家还有几个同你年岁差不多的姑娘,日后你娘要是带着你嫁入了我府上,定不会寂寞着你的。到时候,你便不知要多出几个兄弟姐妹了。”
盛澜被容修故意一气,大声道:“娘绝不会嫁给你,娘早同我说了,她是要嫁给皇帝陛下的人。”
容修道:“你娘之前同你说的?”
盛澜气鼓鼓地哼道:“反正娘这般说过。”
“之前是之前,如今有些事生了变,你娘入宫已是无望。其实这般也好,你娘若真入了宫,便免不得要同你们这几个孩子分离,倒不如跟了我,管保你们一家团聚。”
盛澜性子像她娘,最听不得有人在面前阴阳怪气地嘲讽,她冷笑着对上了容修的那双桃花眼,一字一句道:“有我在一日,绝不会让娘跟了你。”
明明是童言天真,可却听得容修莫名一颤,顿觉这小丫头极不简单,是个要坏事的。
盛姮最宝贵的便是她这个女儿,若真让盛澜成天在盛姮耳边说自己的坏话,那日后的事情便有些难办了。
容修越想越觉不妙,笑意渐散。
盛澜这丫头不能留在盛姮身边。
半晌后,容修又笑了起来,因为他想到了一个极妙的法子。
她娘虽已入不得宫了,但她倒是个好入宫的苗子。
……
都说高手在江湖,实则不尽然。
高手不是神仙,既然不是神仙,那便是要吃饭养家的。故而,这世上的高手,大多数还是在朝堂,明里暗里为皇室效命。
丁顶曾经是高手,如今也是,他在盛府,便鲜少有探听不到的事。
纵使盛姮已生防备之心,但她和容修方才的那番话,丁顶听得是一清二楚。待到夜晚空闲下来时,丁顶便在自己的小屋里,依着记忆,将那番对谈的内容,大致写了下来。
前两日,皇帝陛下新下了道令,若鹿国公和温少卿到了盛府上,定要将他们的来意和谈话全数记下来,送至御前。
待写至盛姮怀疑皇帝陛下有隐疾之时,丁顶便犹豫了,不知该不该下笔,若是真下笔,又该如何才能写得委婉些?
毕竟这番话可是事关天威,丁顶听见的时候,手都有些抖,他真不知晓,盛姮是哪来的胆子去妄揣天家私事,又是哪来的胆子将她妄揣后的结论道了出来。
莫非,这便是恃美行凶?
作为一位尽忠职守的暗卫,思索良久后,丁顶还是下了笔,将盛姮的话全数记了上去,唤来白鸽,将密信往宫里面送了去。
岂料,白鸽还未至宫中,丁顶便先接到了宫里面皇帝陛下的一道谕旨。
……
那日,温思齐说容修在后宫中无个帮衬着的人,其实这话也不尽然。
容修在后宫里头还有个表妹,表妹是跟萧贵妃一道进的宫,入宫便被封了个“淑妃”,但因着不会讨圣心,她所得的恩宠同贵妃娘娘相较,便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
虽无恩宠在身,但到底位分在那里,若说想收个女儿入宫养着,以消寂寞,也是件不算出格之事。
皇帝陛下对盛姮究竟有无兴趣,容修说不清,但容修能瞧得出,皇帝陛下对盛澜这丫头定是有兴趣的,每回皇帝陛下一见到盛澜,就跟变了一个人般,和颜悦色不说,有时竟还会说两句笑。
容修可从不曾见过皇帝陛下这般对过旁的女子,怕是连贵妃娘娘都未有过这待遇。
前朝有位皇后不就是八岁那年被送入了宫,养在了某位宫妃膝下,待她年岁长了些,就被皇帝陛下收了去,最后竟还坐上了凤椅。
容修瞧着盛姮没有这个命,盛澜应当是有的。
容修打定注意后,便让自己的正房夫人挑了日子入宫请安,去见了见淑妃娘娘。
鹿国公夫人既不美貌,也不聪明,但好在够宽仁大度,不论容修在府内府外如何荒唐放荡,她都丝毫不会加以干预,由之任之。故而容修对这位结发,还是心怀感激的,她办事,容修也是信得过。
鹿国公夫人知晓自己脑子不大好用,便将容修的话死记硬背了下来,入宫后,见着淑妃娘娘,只管把那些备好的说辞一股脑地倒了出来。
她先是委婉地说,如今后宫之中,贵妃娘娘独占圣宠,此等局面,对淑妃娘娘是极为不妙。
淑妃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可她一个连侍寝都不曾有过的妃子,哪有筹码去同贵妃一争高下?闻后,唯有叹息。
鹿国公夫人便又道:“爵爷与贵妃娘娘有血缘情分在,也不愿见娘娘如此,便想了个妙法出来,好助娘娘破局。”
淑妃忙道:“夫人请讲。”
鹿国公夫人这便将前朝那位皇后的事讲了出来,末了补了一句“爵爷说,娘娘聪颖,定能以史为鉴。”
淑妃不笨,一点就通,道:“爵爷是想让我借个小姑娘争宠?”
鹿国公夫人又按容修教的,接着道:“娘娘虽芳华正盛,但这世上之人皆逆不过‘光阴’二字,与其等至‘红颜老,君恩断’的那一日,不如早作谋算,先在宫中安置自己的人,总是不坏的。”
淑妃听后已然意动。
鹿国公夫人又道:“若盛夫人家的小姑娘当真争气,能得皇帝陛下的圣宠,日后也定会好生回报娘娘的养育之恩和栽培之情。”
淑妃年岁不大,刚离家不久,想到自己的母亲,便又道:“你这话是有理,却也不知这盛夫人愿不愿割爱?”
鹿国公夫人道:“盛夫人区区一个从四品的郡君,她的女儿被娘娘瞧中,是她的福气,又怎会拒绝?若是女儿出息了,她日后的荣华富贵亦是享之不尽,到了那时,对娘娘便只剩感激之情了。”
淑妃越听越在理,便答应了此事,满心盼着盛家的那位小姑娘真能为自己谋得一丝圣心。
……
淑妃点头后,容修便安排人去了盛府,奉淑妃娘娘的命接盛澜入宫。
容修已想好了,不论盛姮同不同意,他都要先将盛澜接入宫。皇帝陛下一见盛澜,龙颜大悦,随后定然会下旨,准淑妃收下这养女,留其在宫中。
到时候,盛姮再不乐意又能如何?还不是只有老老实实地接旨。
容修一行人到府上时,盛姮竟不在府,也不知去了何处。容修心想,少了拦阻,如此更好办。
盛澜一听容修又来府上,还说要见自己,本没好气,谁知容修竟说,他今日来,不是来寻娘亲,而是来寻她的。
容修见今日的盛澜又是一副粉妆玉砌的可爱美貌模样,本更觉她日后夺宠有望,笑得更开怀,道:“小澜儿,今日叔叔是来接你入宫的。”
盛澜一听入宫二字,便想到了玄衣男子,顿时兴奋道:“入宫?入宫是不是便能见到皇帝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