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帮了盛昭仪的唐哥哥,才是我认识的那个唐哥哥。非君子,却胜君子。”
郭敏又将脑袋靠在了唐堂温暖的胸膛上,胸膛里,正装着一颗赤子之心。
不知从哪个故事起,聪明的姑娘总会喜欢上不大聪明却很是善良的男子。
正如,聪明的男子也总会喜欢上不大聪明的姑娘。
良久后,郭敏道:“不过唐哥哥,你们二人的戏怕是骗不着陛下。”
“这点我也想过,只是……”
郭敏双目中露出机敏,道:“虽说骗不着陛下,但却能骗骗宫里面的几个小姑娘。所以这出戏,我也要陪着唐哥哥演。”
唐堂算聪明,但比之郭敏,还是差了不少,听到现下,已有些迷糊。
郭敏也不解释,继续微笑道:“只是我演这出戏不是为了唐哥哥。”
“那是为谁?”
“皇帝陛下。”
……
暖阁里,一男一女,对坐对弈。
茶正温,糕点正热,但二人全无一点心思喝茶吃点心,眼中唯有面前的这盘棋。
皇帝思索良久,才落一子,对坐的郭敏,见皇帝落子后,不假思索,也落了一子。
郭敏这子落得极妙,皇帝见后,又思索起来,思索得越久,便越感畅快。
他已经许久不曾棋逢对手了。
平日里陪棋的几个,数温思齐的棋艺要高些,但同皇帝一较,还是要稍逊几分。
“朕记得,初见你那日,便同你对弈了一局,那一局,朕输了你半子。”
年少轻狂之际,皇帝对自己的诗才与棋艺自负无比,总觉世间同龄人之中,还无谁能与他在诗歌和棋艺上一较高下。
都说文无第一,在诗歌上,同龄人中究竟有无能与皇帝比肩的,确然很是难说。但在棋艺上,皇帝却极快便碰到了敌手,而这个敌手竟是个比他年岁还小的姑娘。
那日相逢,这个小姑娘还是女扮男装。皇帝自然一眼就瞧出了她那拙劣的装扮,出于礼貌,先是装作不知,待输了棋后,出于面子,更是不会拆穿。
自负无比的天之骄子,在棋艺上居然输给了一个小姑娘,这话传出去,岂非笑掉人大牙?
听皇帝提及旧事,郭敏微笑道:“分明是陛下早瞧出了我是个姑娘,故而让了我半子。”
巧妙一语便解了皇帝的困窘之念。
皇帝赞道:“你还是那般会说话。”
不似容修的拍马屁,亦不似盛姮的极尽谄媚,听郭敏说话,总觉真诚,真诚且富智慧。
皇帝又落一子。
“朕不曾想到,他们二人胡闹便罢了,你竟也插了一脚进去。”
“民妇所为,全然是为了陛下。”
皇帝挑眉,明知故问道:“此话怎讲?”
“那二人的蠢戏骗不了陛下,但却能骗住宫里头的小姑娘,若宫里头的小姑娘动了歪念,邀民妇入宫,一道构陷昭仪娘娘,便正遂了陛下的愿。”
“何以会遂朕的愿?”
郭敏道:“陛下心头明白的。”
皇帝淡笑道:“接着往下说。”
“就算今日贤妃不邀民妇入宫,民妇也会自请入宫,在贤妃面前哭诉夫君变心一事,求她与贵妃为我做主,好叫她们心生构陷之计,最后被陛下识破,抓住把柄。”
“你这姐姐做得倒是无情。”
“民妇如此做,也是为了她之后好,长痛不如短痛。”
郭敏很是清楚,贤妃也好,萧贵妃也罢,这群小姑娘在后宫里皆留不久。
郭敏也很是明白,皇帝方才之言,不过是打趣话罢了。
“且民妇入宫,除却能让小姑娘们入局,还可同陛下扮昔年情深,引得皇后娘娘吃醋。皇后娘娘原是想算计陛下,让陛下为她吃醋,却不知最后,竟被陛下反给算计了。”
皇帝听见“皇后”二字,不由皱眉。
郭敏挑明道:“陛下的发妻,自然该是皇后娘娘。”
皇帝摇头道:“此事还急不得。”
……
十年前的那日对弈,不仅是二人的初遇,也是温思齐同盛姮的初遇,更是盛姮同谢彻的初遇。
谢彻同郭敏弈完一局后,忽见楼外落起大雨,双双起身,步至雕栏边,赏楼外雨景。
街上有行人,行人皆撑伞,唯有一个绝美的黄杉女子,浑身湿透,却不以为意,潇洒地走在雨中,哼着小调,很是快乐,也不知在为何事欢心。
郭敏一眼便瞧见了那黄杉女子,那般美貌的女子,简直不似人世间该有的。
饶是郭敏乃女儿身,见到此般绝色,也不禁痴愣良久,顿觉七窍玲珑心到了这绝世美貌前,竟如此不堪一击。
待她回神后,再看谢彻时,谢彻已然不见,不见的还有一把伞。
而街上,很快便多了一位撑伞的冷峻贵公子。
冷峻的贵公子站在绝美的黄杉女子前,为她撑起了一把伞,好似撑起了一片天。
街边二人,男才女貌,说是神仙眷侣也不为过。楼上一女,天资聪颖,容貌却只是中上之姿。
那一瞬,郭敏便明白了许多事。
比如,美貌有时确然比才华重要。
但同时,她也开始庆幸起了许多事。
好在,她还未来得及对太子殿下动真心。
若是动了真心,余下一世,注定痴心错付。
……
郭敏也落一子:“总会有这一日的。”
话已说开,皇帝也不再瞒,道:“你猜得不错,这后宫迟早是要为她散的,现下宫里头的小姑娘做的错事越多,以后将她们遣出宫去,也多几个由头。朕不拆穿他们二人的私情戏,就是故意等着萧家小姑娘入局,犯下今日的错事,好有个由头,叫她把凤印交出来。”
一切尽如皇帝和郭敏所料,那两个小姑娘真入了局。
虽说离不开有人的推波助澜。
今日到小厨房时,郭敏故意弄出了声响,且身上还专程带了个香袋,香味一飘入了厨房里,唐堂便知妻子已至,与盛姮交换了一个眼神,按计将那出捏鼻子的私情戏演给了屋外两个小姑娘看。
两个小姑娘看后,自是信以为真,更以为郭敏也已信了盛姮和唐堂间有私情。郭敏既然信了,那之后,决计再无犹疑,会如她们的愿,在御前揭露盛姮和唐堂私情。
两个可怜的小姑娘,本已沉浸在了胜利的喜悦中,岂会想到郭敏会反咬一口?
如郭敏在贤妃面前所言,这确然是一出请君入瓮之计。
但施计的不是盛姮,而是暗中瞧着一切的皇帝和本无心卷入后宫事的郭敏。
两个大人算计两个小姑娘,不论如何看,都不是一件光彩的事。
既然不大光彩,两人也不愿再多谈此事,点到即止。
又落几个子,皇帝道:“这些年你过得可好?”
郭敏平静道:“不算好,亦不算坏。”
“十年时光,可曾有后悔过?”
放着东宫太子妃不要,去民间当个为银钱操碎心的寻常妇人,任谁撞见这事,定会心生后悔。
“民妇从不做后悔之事。”
皇帝听到此,脸露敬佩之色,长叹道:“朕远不及你。”
同是十年,她未后悔,他却后悔了。
郭敏道:“陛下不是不及民妇,而是因陛下与民妇不同。民妇只是个女子,沉溺于男痴女爱,于世间无碍。但陛下是天子,背负着江山重担,若真拘泥于男女之情,那便是愧对天下,有负万民了。”
皇帝笑叹道:“这世上除了太后,怕是只有你,才有这个胆子,同朕如此直白地说出这话了。”
郭敏又道:“陛下是天生君主,而皇后娘娘却不是块做君王的料,世间之事,最忌讳的便是“强求”二字,顺其自然,各安其份,自好不过。”
皇帝极有感触,自嘲道:“若朕当年便瞧出她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朕与她之间又岂会蹉跎十年,说到底,还是朕有错在先。”
“世间事,不去尝试,又怎知是合适,还是不合适呢?陛下是圣明天子,但终究不是圣人。且陛下十年前做出那个决定,自有陛下的道理。”
皇帝似想到了一些久远往事,放下棋子,静默不言,眉头紧蹙。
郭敏也放下了棋子,轻声问道:“陛下可知,夫妻之道在于何?”
皇帝沉吟片刻,道:“忍与让?”
郭敏轻摇头,道:“在于诚。”
片刻后,郭敏又道:“前段时日,民妇的夫君对民妇坦诚了一些事,那些事,他竟然瞒了民妇十年之久。”
皇帝听懂了弦外之音,道:“有些事十年后再说,只怕为时已晚。”
殿外忽起了喧哗声,郭敏会意一笑:“只要开口,为时便永远不晚。”
……
殿外,盛姮还在软磨硬泡着刘安福,刘安福早生动摇之意,但始终念着皇帝陛下的旨意,又哪敢再将狐狸给放进去?
盛姮在玉芙宫时,见皇帝与郭敏眉来眼去,心头便不舒服到了极处,她不愿去想这不舒服是为了何事,更不愿去面对那个真相。
但她就是恼,就是不悦。
盛姮瞧得出,皇帝对后宫中的那几个妃嫔,绝无真情,但对郭敏则不好说了,旧时情意,今朝重逢。若不是按萧贵妃所说的那般,皇帝为郭敏夫妇求了情,盛姮还当真想不出,这对辱没了皇室尊严的夫妇是如何活下来的。
现下,她听闻皇帝竟与郭敏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遣退宫人,对弈品茶,更是恼意冲天。
狐狸一辈子只铁了心认一个主人,自然也不允许主人去养新的小狐狸。
盛姮又不知白费了多少口舌,忽听殿里传来一道冷声。
“放她进来。”
第69章 兄弟
旨意一下, 殿门这才开。
盛姮入内,施了礼,郭敏也起身还了一礼。方才在玉芙宫里, 郭敏未来得及细细打量盛姮, 现下再看, 便明白皇帝的痴迷缘何而来了。
十年后的盛姮,容颜绝美如初,较之年少时的稚嫩,还多了一股妩媚风情。
想来但凡是个正常男子,皆无法抗拒这股风情, 若这美人还深谙云雨之道, 那怕是再无男子能逃得出她的魔掌。
女子们对妖媚女人, 天生持有一种厌恶之感, 但相反,男子们对这种女子,却天生喜欢。
也无对错,观念不一罢了。
郭敏现下已是盛姮的嫂子了, 盛姮虽尊她敬她, 但见她与皇帝对弈,仍不免欲使些小性子。
狐狸径直到了皇帝身旁, 不等皇帝赐座, 便坐下,腻声道:“陛下。”
皇帝本欲落的子,也落不下去了, 冷声道:“好好说话。”
狐狸才不理会有旁人在,得寸进尺,挽住了皇帝的胳膊,看了一眼棋盘,声音更腻:“哦,陛下执的是白子。”
皇帝的思绪又被打断,不悦道:“观棋不语真君子。”
“臣妾本就不是君子,是个小女子。”
郭敏道:“昭仪娘娘当真风趣。”
盛姮道:“风趣有何用,还是夫人棋艺精湛好,能陪陛下对弈解闷,本宫想陪陛下对弈,陛下还总嫌本宫棋艺差。”
她本欲平静道出,但话一出就是一股子酸味。
皇帝心头早是大喜,但面上肃然道:“见朕有何事?”
“无事就不能见陛下嘛。”
皇帝语塞,片刻后道:“无事就给朕出去,莫扰了朕对弈。”
盛姮娇声道:“臣妾才刚进来,怎么就扰了陛下对弈?”
“你进来,便扰了朕对弈。”
盛姮故作失落道:“臣妾就晓得,在陛下眼中,臣妾就是蠢女人,一出现,便是麻烦,哪及得上陛下的故交唐夫人天资聪颖,贤惠明理?”
言罢,盛姮斜睨了郭敏,醋意十足。
郭敏面露浅笑,谦虚道:“昭仪娘娘谬赞。”
皇帝在外人面前才懒得哄狐狸,淡淡道:“你有自知之明便好。”
此话一出,狐狸更不依了,恨不得咬狗皇帝一口。
咬是咬不得的,但暗中掐一下胳膊还是可的,盛姮手下未留情,疼得皇帝废了好大功夫才忍住未叫痛。
郭敏是个极有眼见力的人,知自己和皇帝的戏已至此,早该落幕,且皇后娘娘都逐客了,她自然也不好再待在此处,免得扰帝后雅兴,起身行了一礼:“民妇言尽于此,望陛下能仔细思量。”
皇帝道:“你同朕这盘棋胜负未分。
郭敏意味深长道:“有时一盘棋,未分胜负,比分了胜负好。”
言罢,又行一礼,施施然告退。
郭敏走后,就听皇帝斥道:“人被你赶跑了,满意了吗?”
盛姮见没了外人,更为放肆,直接坐在了皇帝的大腿上,双手勾住他的脖子,乖巧地献了一吻,嘟嘴道:“臣妾吃醋。”
皇帝笑道:“也不知当初是谁求着朕去瞧许婕妤最后一面的。那时不吃醋,现下倒吃起来了。”
盛姮扬起脑袋,轻哼道:“亏陛下是个男子,这般记仇。”
伴君如伴虎,若是平日,盛姮还不敢说这话,但今日见皇帝如此开怀,话语间也放肆了不少。
皇帝听后果真未恼,眼含宠溺,道:“罢了,朕不逗你了。”
盛姮又开始蹭起皇帝的脖子,道:“臣妾就喜欢被陛下逗。”
此刻的狐狸极是听话乖巧,若她一直这般,皇帝也不知要省下多少精力,从盛姮入殿起,皇帝就一直在咀嚼郭敏方才那席话,暗叹一声,便知到了该做决断的时候。
“阿姮,朕有些话要同你说。”
盛姮一怔,心生不好预感,抬起头,对上皇帝的目光,假笑道:“陛下这般正经地唤臣妾阿姮,倒听得臣妾生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