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引——长安小郎君
时间:2019-02-11 10:59:45

  我因思及此,又恐吉麻吕不好意思开口,便主动让霜黎向坊间寻了两名年高性善的稳婆, 提前住在家里, 又拜托先前照料晁衡的秦太医届时到府,以保茜娘母子性命无虞。
  料理完了这些事不到两天,茜娘果然发作, 还正是我去看她时,说话间就见她身下“哗啦”一阵,湿了一片。我原不知是什么,只赶紧叫了稳婆来,才听她们说这叫破水,还不到痛时,竟不用慌。
  一时,两名稳婆并几个侍候帮衬的婢女里外准备起来,吉麻吕也赶到守在茜娘榻前。我这个不相干的人在房中也是多余,便安慰了茜娘几句,出了房门在廊下等待。
  因此刻正值午时,霜黎便来劝我先去吃饭,我倒不肯,一心牵挂茜娘。只道:“我等她生完了再吃。”
  霜黎却顿时捂嘴大笑,道:“夫人为茜娘前后忙了几日竟还不知其中缘故?常理妇人生产少则数个时辰,长则一日夜也是有的,你要等她生完了,自己怕也要饿死了。”
  “啊,这么久吗?”我心中一紧,更为茜娘捏了一把汗,但也无法,左右又观望了些时,还是随霜黎去了。
  饭毕不用半个时辰,再回茜娘那处时,诸事已经备妥,各人也都下去用饭,唯有吉麻吕仍自守在榻前。我不进屋,只好奇地探出脑袋去看,却见是茜娘在劝吉麻吕不要害怕,情形倒惹人发笑。
  又过了一二时辰,我等得昏昏欲睡,正想去问稳婆怎么还无动静,就见吉麻吕丢魂了似的跑出来,口中道:“她疼了!”
  这下可真的忙起来,稳婆进到内室,婢女们开始来往递送热水,早便约好的秦太医也来至院内备诊。
  稍待片时,茜娘似乎疼得紧了,屋内传来她的叫声,这吉麻吕自然焦急,抬脚便往里面冲,却又很快被婢女们推了出来。
  “稳婆说了,妇人生产,男人别进来,恐叫她分了心,母子难安!”
  “这……哎呀!可是她……唉!”
  侍女说得在理,可吉麻吕心疼妻子之意也是人之常情,眼见他越发急得跳脚,我倒有了主意。
  “我去!我是女人并不碍事,我帮你照顾她!”我本也有十二分的好奇,当此情景倒正是个两全的机会。
  “那,那就多劳夫人了!!”
  吉麻吕极是感激,说着都快要给我跪下了,我也不耽误,只便扶了他一把,速速进了屋子。
  来到内室,见那两名稳婆一个在茜娘身后扶持着,一个则在她身前坐着,两手不断为她按揉腹部,而茜娘此刻倒不喊了,只闭目靠着,神情安定,似乎睡着了。
  “她怎么了?是不是昏过去了?”我不禁有些担忧。
  她两个却是一笑,茜娘身后那个道:“这产子之痛是一阵阵的,此时停了,她也歇上片时,等下才好用力。夫人还年轻,不懂这些。”
  我知闹了笑话,再不敢言,只静静守在榻前。果如她们所言,不多时茜娘又疼起来,坐卧难定,痛苦□□,而这痛楚次次加重,间隔的时间也越发短。茜娘被折磨的不成样子,脸色惨白,汗泪难分,每叫一声便令我心上一震。
  又一时,前头的稳婆开始往茜娘身下探看,说什么差不多了,要她开始发力。茜娘倒还有力气,便随着稳婆的话一次次挺身出力。
  “啊,太疼了,可痛煞我了!”没多一会儿,她却忽然松下气来,身子摇摆,再不肯按稳婆的话去做,而只这眨眼功夫,她身下的褥子竟染了一片血色。
  我再不懂,也知这不是好事,可我那天不怕地不怕的胆量此刻也不知哪里去了,竟是手脚发软,失神失语。蹉跎了半晌,只随着稳婆的一声声鼓励,才缓过些劲。
  “哟,了不得,是两个孩子!”忽地,稳婆从茜娘身下探手回来,脸色大变——原来,茜娘肚子大于常人,是怀了双生子的缘故。
  “娘子快用力啊,用力啊!”
  稳婆自是更加催促茜娘发力,她亦重新有了勇气,只是每每使力完了那一声惨叫,简直像利箭直刺耳内。茜娘那样一位娴静端庄的女子,痛得五官扭曲,仿佛疯魔了一般,再无半点清醒意识。
  我彻底失了方寸,神情恍惚,内心的恐惧之情深不见底。
  未知多久,灯影与人影交错晃动,间歇地听见两次响亮的啼哭之声,我才终于寻回几缕魂魄,反应过来,孩子们终于出生了!
  是两个男孩,母子三人均安。稳婆遂遣了小婢出去报喜,又将孩子先抱来与我瞧看,还让我抱,我自是无力,更不敢。
  我第一次看见这么小的孩子,全身皱巴巴的,还沾着血迹。我只想哭,再无更多的感觉。
  一时,吉麻吕终于被放进来,一家四口团聚,喜极而泣。我是一点忙也没帮上,又兼心中百感交集,只得起身退出门外。
  行至廊下,冷风袭来,我不觉浑身一颤,这才发觉自己早已是里外汗透。
  “玉羊。”晁衡忽然带着微笑出现在我面前。
  是啊,刚刚一件天大的喜事,是该笑,可我望着他,只将那许多惊惧之情全都勾出来,一瞬泄气,身子瘫软下去。
  “玉羊!”晁衡自是眼疾手快扶住我,也无心再笑,“你身上怎么这样凉!!我带你回房!!”
  他抱着我迅速跑回了寝房,又拿来氅衣为我裹好,可我并不是为身体不适,那感觉真真一言难尽。
  “怎么了?不是母子平安吗?”他抚着我的脸关切询问。
  “她们是很好,就是……”一提到茜娘,方才所历种种又浮现眼前,不由我浑身发紧,双手捂住耳朵。想自己也算是数历生死的人,可那些惊险却远不及茜娘生产之万一。
  他立马抱住我,气息也急促起来,“到底怎么了?你说话。”
  靠在他怀里我才渐渐镇定下来,只是仍过了许久才勉强开口,“太疼了,真的太疼了!”
  “哪里痛?你哪里……”他急急追问,似乎以为是我,忽然顿住才反应过来,却是松开怀抱,扶住了我的两肩,柔声道:“都已经过去了,今后别再去看人生产了。”
  “可是……我也是女人啊,自己也会有这一天的!”我除了恐惧,亦不可避免地联系到自己身上,说着便哭出来,“那时你还说要尽快为人父母,撒帐时也说‘五男二女’,我觉得自己会死的!”
  “胡思乱想!”他皱眉微怒,却是严肃起来,“你不会死,那些都是戏言,不作数的!”
  “大凡男女成婚,总要生儿育女,如何是戏言呢?”我抹着泪,心里并不信他的话,“你别哄人了!”
  他一时不再接话,微叹了一声重又拥我入怀,手掌轻轻拍抚着我的后背,直到我归于平静,近乎睡去,他才缓缓地、深沉地在我耳畔言道:
  “我说的都是真话。”
  我再未多言,亦再无精力去琢磨他的意思,终究沉沉睡去。
  两日后,茜娘与吉麻吕将两个儿子的名字定了下来,哥哥唤作羽栗翼,弟弟名唤羽栗翔。他们说自己并非读书习学之人,取名的含义也简单,只盼望这兄弟俩来日能够展翅翱翔,志存高远。
  翼和翔,实在是极好的名字。
 
  第84章 翠羽飘摇陨晓风
 
作者有话要说:  ︿( ̄︶ ̄)︿
肥章!
  茜娘的生产是真的把我给吓着了, 可捱过几日还是牵挂她们母子, 便壮起胆子前去探望。这一探望却好了, 完全没了先前的恐惧之情,取而代之的是满怀羡爱。
  羡的是茜娘苦尽甘来, 一次就做了两个孩子的母亲, 一家四口其乐融融;爱的是这襁褓中的儿郎, 长得雪白滚圆,早已不再是刚出娘胎的模样, 便从旁注目, 一整日也不愿移步。
  我将自己内心所感, 并这前后起伏的情状都诉之晁衡, 但他却只是笑笑,并不多言, 而又过了些时, 我竟发现他越发奇怪。
  初时不曾察觉,每至将息他都让我先睡, 自己或是读书,或是看着我睡,却都不与我一道歇息。后来有了半月,我才渐有发觉, 他不但日日晚睡, 更是不同我亲近,刻意回避周公之礼。
  我虽是个没顾忌的性子,但于此事, 却还是羞于启齿,只暗自在心里琢磨。亦是忖度了好几日不得其解,直至偶然联想起那晚与他说话的情形,才算恍然大悟。
  我因茜娘产子之痛而惧怕将来轮到自己,但他说这些都不作数,我又不信,说他哄人,他又道自己都是实话。原来啊,他的话和他如今的举动都是一个意思:他不碰我,我自然不会有孕,就更不用经历那般痛楚了。
  想通后我只觉好笑,笑他这么个人,竟有这般奇思。这人事常情,他又能忍到几时?这夫妻可是要做一辈子的。
  茜娘那处一下添了两个孩子,自然要增加人手与她照看,而阖府上下最聪慧周全不过的便属霜黎。我因请她去帮忙数月,料她不会推辞,可谁曾想才将事情明言,她却一反常态地露出为难之色。
  “府上现也有几个年长稳妥的丫头,何不要她们去?我这里除了要照顾夫人,不是还要兼顾钟先生的起居吗?也是那时夫人亲口派与我的事啊!”
  我道是怎样缘故,却是钟灏之事。想来确是我那时交代于她,也还是因为她行事周到,待人和善。可又一想,我自己并不要紧,钟灏那处也到底只有他一人,亦无大事,左右还是茜娘需要关顾。
  “好霜黎,我若能成事,自然不叫你去!”我未免怕她不痛快,便起身拉住她的手好言解释,“你也知道我粗手笨脚,帮不上忙,茜娘那处是精细活计,只有你能行。你别怕事繁,我让别人替你照料钟先生,你只管茜娘那一处!”
  此语一罢,我料她必也肯了,却谁知她脸色一变,更加不愿,又迟疑了半晌,才低着头道:“霜黎并不怕事多,若夫人实在要我去,却也不必将钟先生的起居交与旁人,我一并来就是了。”
  如此,我的请求算是达成了,但心中却越觉奇怪。霜黎自开元八年伴我身边,已是第四年了,何曾与她说话这般费神过?都是我提什么她便去做,有我想不到的她自也替我做了。
  稍待,她似是察觉了我的情绪,倒显出些愧色,缓缓又道:“夫人不要多心,霜黎只是觉得钟先生好歹是进士出身,而又仕途不顺,孤身在京,相比于茜娘一家,倍显凄凉。霜黎蒙夫人看重,在这内院当家,我去照料先生,既显得我们府上尊贤重礼,又能让先生如至其家,减却些疏离寂寞之感。”
  我耐心听到这里,却是无言以对。她这话竟是千般万般的识大体,明大义,连我也丝毫没想过。可我不过是与她有个商量,也未必就要剥夺了她照料钟灏的事务,故而她这反应倒有些过度了。
  我忖度着,究竟也不知怎么去说,左右她已应下,其余之事依着她行便是。然而,我正要回她,嘴巴张了一半,她却又自顾地说了起来,神态语气较方才更甚。
  “夫人不知,便是如此,钟先生还数次提起要走,都是霜黎先劝了回去。他是个正人君子,并不贪图安逸富贵,可他实在也没个去处。我曾听他说来,未至府上时,竟是在悲田院住了大半载,这岂不是太荒谬了吗?”
  “嗯……嗯,是啊。”我愣愣的点头,倒不是觉得她说得不对,也不是不可,只是当真太过,反有画蛇添足之嫌。
  难道说她……细思体味,有一念头忽而闪过,却又十分朦胧,教人难以捉摸。
  “悲田院乃是收容贫乞流落之人的地方,钟先生是不该去,那你就好好照顾他,一切都交给你。”收回所有思绪,我笑着对她说道。
  “是!”她利落地应了一句,随即转身而去,我跟上两步观望,见她跑着又跳着,身影竟是无比欢欣。
  二月,又是一年春闱之期。天阔因去岁进士科落第,今年酌量自身资质,所报乃明经一科。坊间俗语有云,五十少进士,三十老明经,便可见这明经科较之进士科,难度小了许多。
  春试开场的首日,我与晁衡并真备、真成都来送考,各自叮咛了许多话,但意思总归一样,安心应试,切莫紧张。及至考毕,他言道一切尚能应对,也不显急躁,倒真比去岁成长了些,也稳重了些。不过,还是等放榜的结果罢了。
  至于同心那处,她母妃竟放她出府了!半年未见,这丫头倒是瘦了些,可见是相思之苦令人清减。仍是为避耳目,她与天阔约在我家见面,于是,我就亲眼目睹了这一对情人缠绵难分的场景。
  先是抱头痛哭,接着互相拭泪,再者倾诉衷肠……连着数个时辰,他们就这般旁若无人,话语不歇。直至午后,我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再也忍不住了,才将他们叫“醒”,备上饭菜,一齐进食。
  因便问起同心如何能够出府,她说是父皇向宁王提了几句,要她进宫伴驾,这才复了她自由之身。我暗自琢磨,许是父皇将我举荐天阔的话听进去了。
  “所以这选婿到底怎么样了?”这半日,他们只是对诉对泣,竟未提到这紧要事情,我不免有些着急。
  同心吸了吸鼻子,手中碗筷也不曾放下,说道:“父王母妃本就是千挑万选,甚费时日,后来三叔忽然记起我,父王就忖度着许是有指婚之意,便将选婿暂停了。”
  “真的啊!”我与天阔异口同声,但他只是惊,我却有些喜。
  同心皱了皱眉,把我两个当怪物似的看,道:“那还有假!”
  “那会指婚给谁啊!岂不是比之前还难了?那时陛下差一点将玉羊指婚给太子,这次不会也要将你指婚太……”
  “你快住口!太子与同心是同宗的堂兄妹,怎么可能配婚嘛!”眼见天阔急起来是语无伦次,我赶紧打断了他,“倒先别自乱阵脚,这指婚未必不是好事。你难道忘了我已向父皇提过你们的事了?”
  他们一下明白了我的意思,俱都露出欣喜之色,而我虽也不算肯定,但隐隐有种直觉,觉得他们的好事近了。
  一时饭毕,我有些困乏,便由他们二人说话,自去歇息,可也才起身,还未出得堂屋,便听他们那里说起来。要还是那般绵绵情话也倒罢了,却是提到了楚妃。
  “你姐姐……她最近怎么样?”我折回去,问得略显突兀。
  “她很好啊。”天阔倒也不嫌什么,随口答了我,又道:“自你去过王府,她也知道了此事,还向我道歉,说对我多有疏忽。其实我也不怪她,她总是我亲姐姐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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