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祖母……”
“他也有他的难处,你不要怪他。”太后抓着闫清的手,眼中带着一丝祈求。
闫清的心好似被狠狠一挠,抿着唇。
“皇祖母,上次您对孙儿说的话,孙儿已经明白了。”闫清道。
“你说说。”太后笑道。
“尊贵就是,我要让别人明白我是个郡王,是天家的子孙,而不是顶着郡王头衔的人,一旦摘下这顶帽子就什么也不是了。”闫清道:“我会担起我肩上的责任,但我也不会违背自己的心,秋嬷嬷说过一句话,只要问心无愧,人生的道路是坦荡的。”
闫清看向太后:“皇祖母,父皇和宸王的事孙儿管不了,我不会对父皇的决策有异议,也不会因此疏远宸王,哪怕宸王不再是亲王,他也是我的二哥。”
良久,太后拍着闫清的手背:“好,好。你能明白这些,我也彻底放心了。也不枉你去东宫里看见了那些事。”
太后的眼中有着暖暖的笑意,一下一下拍着闫清的手背。
“应当让宸王来亲耳听听,他身为哥哥是如何以身作则的。”皇帝突然从后面走出来,脸上是还未散去的怒容。
闫清吓得不轻,赶紧行礼:“父皇。”
皇帝居然听墙角,闫清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
“你怎么来了,秋眉也不禀报一声。”太后问道。
“是朕让嬷嬷不来禀报的,朕挂念母后,便过来看看。”皇帝走过来扶住太后。
皇帝看起来心情不太好,一张脸阴沉沉的。
“你来我这儿就是为了摆脸色,那你也不用来了。”太后蹙眉。
皇帝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脸色不好,赶紧赔罪:“母后恕罪,儿子哪敢摆脸色,是才听了些事才没来得及调整心情。”
闫清自己站起来,跟在太后和皇帝身后。
“到底怎么了?”太后问。
皇帝冷哼一声:“有人来报,他在府上整日哀愁,连饭也不吃了。他这是做给谁看,要死何不干脆一点。这几日风大,他居然还用冷水泡的茶,王知深去探病,他府上连盏灯也不点,如此工于心计的人,朕恨不得立刻废了他。”
太后停下脚步,将皇帝扶着的手抽出来:“你回宣政殿,别来慈庆宫了。”
“母后?”皇帝不解。
“是你当众宣读了宸王的罪名,下旨将他幽禁,在你眼里,他哪怕咳嗽一声也是不好的。是你连口饭也不给他吃啊,你一个当老子的,难道真要逼死儿子吗!”太后怒斥。
皇帝很不服气,转头找了半天,才找到早已躲远的闫清:“躲那么远做什么,过来!”
皇帝刚才一开口闫清就躲开了,就怕被殃及,谁知皇帝还是逮着了他。
闫清无奈地走过去。
“你说,若朕将你幽禁了,你会如何?”皇帝问道。
这就是家里兄弟多的悲哀,父母老是喜欢把孩子拿出来做比较,这让做儿子的很是尴尬。
闫清也从来没去想过这样的问题,他觉得他若是被幽禁,估计会活得很滋润,只要有饭吃就行了。
不过这样的回答是不行的,太后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
闫清道:“若是儿臣被幽禁,母妃大概会每个时辰跑一趟宣政殿,俞家的人也会接连上奏求父皇赦罪,那时儿臣大约也会写信入宫,希望感动父皇。”
闫清说得太实在,还没说完皇帝就觉得一阵头痛:“行了,不用说了。”
闫清立即闭了嘴。
“你听听,你还是回去好好想想,你到底做了什么?”太后叹道。
闫清说出了太后的心声。
表面上皇帝是有很多理由,可说白了皇帝就是欺负宸王没有强大的母族支撑。葭妃不管事而且身份低微,王家虽和宸王沾了边,但到底不像闫清和俞家这样深切直接的关系。宸王出事,王家是不会拼尽全力去求情的。
皇帝抹不开面子,也不敢忤逆太后,只得低头认错:“儿子知道了。”
被皇帝骂的次数多了,见到皇帝被骂,闫清心里有点乐。
“你做的决策我不好干预,但我还是想说一句,几个皇子早已不是当年的孩子了,你要谨慎待之。”太后语重心长。
皇帝神色更郑重:“是。”
“你回宣政殿,慈庆宫好得很,你不用为我花心思。”
“是,儿子这就回去。”
闫清松了一口气,准备过去搀扶太后。
谁知皇帝瞪过来:“太后陪了你一早上了,你还不让太后歇歇?”
“……”闫清:“是。”
看来他又要被皇帝拉去批评教育了。
“跟朕回宣政殿。”皇帝抬脚就走。
闫清不甘心地望向太后,太后轻声对他道:“跟着你父皇去。”
没办法,闫清只好跟着皇帝走了。
闫清觉得,这世上最难做的不是皇帝也不是太后,而是皇帝的儿子。
跟着皇帝回到宣政殿,闫清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希望皇帝骂完了就放他走。
“在枢密院觉得如何?”皇帝悠哉饮茶。
“挺好的。”
就是手有点酸。
“王知深待你如何?”皇帝又问。
“王大人十分忙碌,甚少与儿臣交谈。”
皇帝点头:“听说你做事很认真,在枢密院也不与人来往。”
闫清蹙眉,怎么说得他跟个自闭症一样。
“隔壁的沈逸与儿臣关系挺好的。”闫清道。
皇帝笑了:“你倒是悠闲得很。”
☆、第三十八章
闫清也觉得自己悠闲得很。
但是皇帝就给了他这个悠闲的差事, 他能有什么办法?
“王知深的父亲是朕的老师。”皇帝道。
“当年朕无需去资善堂与众皇子一同读书, 王知深的父亲便自己请命来东宫教朕学习。他陪了朕十九年啊……可惜走得太早了。”皇帝淡淡感慨道。
“是朕错了,怕太子和朕当年一样孤独, 便让他去资善堂与众皇子一同读书,没想到造成了皇子与太子攀比的一面。”皇帝疑惑地看向闫清:“你说当年他那么小的年纪, 怎么就知道要和太子比出高下呢?”
闫清想了想, 才反应过来皇帝说的是宸王。
可这个问题要他去怎么回答,是帮着皇帝说宸王的错处, 还是帮宸王反驳皇帝的话?
“儿臣不知道。”闫清道。
“哼,不知道。”皇帝轻笑一声:“你知不知道, 他时常进出太医院,常常询问朕和太后的脉案?”
皇帝站起来:“你以为他在关心朕和太后的身体对,朕当初也是这么认为的。可是后来,朕突然想, 若朕和太后哪日得了无法医治的重病,那么他是不是就是第一个知道的人?”
一股凉意从闫清的后背升起。
宸王这心思实在是太缜密了。
“朕时常半夜被惊醒,总觉得他就藏在某一处, 那双眼睛十分阴冷, 让朕不寒而栗。普天之下,让朕如此担惊受怕的人, 居然是朕的儿子。”
皇帝负手走到香炉旁, 抬手将烟雾虚抓了一把,青烟溃散。
闫清就站在香炉旁,猛地跪了下去:“父皇不要再说了。”
“为何?”皇帝平静道:“朕已经许多年没有说过心事, 你却不想听?”
“儿臣很怕。”闫清直言:“这些事听得多了,心也就跟着歪了,儿臣答应过皇祖母,要留着心底的尊贵。”
“你皇祖母是真的在用心教导你,当年她并没有领悟这些道理,所有的路都是我们母子亲自闯出来的,她也没来得及教导朕,朕就坐上了皇位,想必她心内是遗憾的,所以才倾尽心思来教导你。”皇帝亲手将闫清扶起来:“你可愿帮朕一次?”
皇帝抓着闫清的胳膊,那只手那么有力,又透着沧桑。
或许当年皇帝和闫清他们一样高大,可如今已经有些疲惫的老态了,站在闫清的面前,只能抬起头仰望闫清。
“儿臣能帮父皇做什么?”闫清怔忪。
闫清在宣政殿呆了几个时辰才走,这一消息很快传出去,有人说宸王一倒,闫清就要顶替宸王在朝中的位置了。
闫清对外面的声音充耳不闻,继续去枢密院点卯。几日后,王知深下朝后回来,看向闫清的眼神意味不明。
午时沈逸去宫中送奏折,回来便向闫清道喜:“恭喜郡王。”
闫清低着头看书,淡淡问道:“何喜之有?”
“今日早朝皇上称赞了郡王,说天花一事郡王一人在宫中奔走,很是妥帖。”
“嗯,知道了。”闫清道。
沈逸见闫清不太在意的样子,有些摸不着头脑。
闫清见沈逸还没走,抬头看他:“辛苦你来道喜了,不过我今日没带东西在身上。”
这人之前也是来道喜,说什么恭贺闫清病愈,骗走了闫清一把大家所绘的折扇,闫清后来想起悔得肠子都青了。
只听过官员送王爷东西的,没见过这种天天盯着王爷要东西的人!
“下官不是来要东西的,郡王误会了。”沈逸嘿嘿笑道。
闫清差点就信了,朝他挥挥手。
沈逸探过来:“郡王还有何事吩咐?”
“你挡我光了。”
沈逸:“……”
屋里传出王知深的干咳声,沈逸忙不迭就跑回隔壁去了。
之后的日子,经过皇帝的默许,闫清开始随着王知深在宣政殿行走。近来西北受灾一事已经接近尾声,每日议论的左不过都是这件事,闫清大多在一旁听着,有时会发表一些自己认为很妥当的见解,往往令人欣喜。
闫清开始在朝堂上行走后,关于宸王的议论声越来越大,但是皇帝又接着做了件让人意想不到的事。
皇帝下旨定了王冉慧与宸王的亲事,解了宸王的禁足。
指婚那日许多人来枢密院道喜,王知深不温不火的,没看出来到底心情如何,闫清也跟着道了声喜,送了一方头烟的松烟墨,王知深倒是挺喜欢的,当日应卯亲自拿着回了家。
因为宸王的事一直没敢出门的南朝王听说了这件事就跑来了闫清的王府,直道他们都上了当。
“我就说怎么这么突然,宸王好好的就被关起来了,结果我现在才看清楚,原来父皇是在试探我们啊!”南朝王气得拍腿:“还好我听了你的,什么都没做,不然下一个遭殃的肯定是我们!”
闫清被南朝王这番话逗笑了:“你怎么就看出来父皇是在试探我们?”
“那不然父皇这么大费周章的又关又放做什么,吃饱了撑的?”
“你少想点那些乌七八糟的。”闫清指着桌上的菜:“没吃饭就坐下来吃点。”
南朝王瞪着闫清:“你还有心情吃饭?”
闫清咽下一口菜,发现只要南朝王在,他是没法好好吃饭了,干脆放下筷子:“那不然我把自己活活饿死?宸王关不关的关你什么事,你有这闲工夫不如多进宫看看父皇和太后。”
“去了他们也不见我。”南朝王闷闷的。
闫清拍拍他的肩:“父皇膝下就你府上一个孙儿,他不肯见你,不能连孙子也不见。”
南朝王不说话了,似有领悟。
见南朝王闭了嘴,闫清赶紧拿起筷子。
第二日南朝王就抱着孩子进了宫,不但见到了皇帝,还去了趟慈庆宫,太后和皇帝赏赐了许多东西。
不过没人关注他,因为大家都跑去了宸王府,皇帝接二连三地幽禁宸王又给放出来了,如今没人再敢怠慢。
最安静的当属东宫,天花一事后,东宫更加沉寂,每次闫清路过,东宫都是大门紧闭,就连金环也很久没去过慈庆宫了。
这日闫清去慈庆宫,在宫道上遇见了太子妃陈氏。
见到陈氏那一刻,闫清就想起了当初俞贵妃说的那番话,莫名踟蹰起来。
陈氏消瘦了些,气色没有以前红润了。见到闫清陈氏先是一愣,随即自己走过来。
“郡王。”陈氏行礼。
“太子妃请起。”
“郡王可是要去慈庆宫?”陈氏问道。
“是,去看看太后。”闫清点头。
最近天气转凉,可还属于温度适中,陈氏却穿了件高领的衣裳,雪白的布料包裹着脖子,衬得脸色越发透明了。
“我正要去宣政殿给父皇送汤,最近天凉了,想让父皇喝几口热汤,不至于疲劳乏力。”陈氏温和笑道。
“你费心了。”
闫清不得不佩服陈氏,若真像俞贵妃所说的,皇后对她做了那种事,她如今还能面不改色地出门已经很了不起。换成旁人怕是一辈子都想不开了。
“郡王自去忙,我先走了。”陈氏福身。
闫清回头看着陈氏的单薄的背影,开口道:“三嫂。”
陈氏回头。
“保重身体。”闫清和煦一笑。
陈氏怔了怔,对闫清点点头,随后对金环说了几句话。
陈氏走了,金环却留了下来。
闫清带着金环去慈庆宫,随口问道:“东宫这几日还好?”
“不好。”金环愁眉苦脸地摇头。
闫清:“……”他真的只是随口问问而已,不用回答得那么认真的。
“你待会见了太后也这样说么?”闫清问。
“若是太后,奴婢会尽量报好的。若是嬷嬷,那就该说什么就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