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尼罗
时间:2019-02-11 11:30:40

 
 
第31章 报馆一日游
  金玉郎在段宅好睡了一夜,翌日上午,他坐在房里,等人伺候他洗漱穿衣,等了许久,他等来了段人凤。
  段人凤推门进房,见他裹着毯子坐在床上,便靠着门框站住了,冷冰冰的问道:“你什么时候回家?” 金玉郎反问:“你什么时候给我洗脸刷牙穿衣服?” 段人凤的嘴角翘了一下,似是要笑,但随即把脸板住了,依旧是冷冰冰:“在青岛那几天,是谁伺候你洗脸刷牙穿衣服的?” “没人伺候我,全是我自己做的。”
  段人凤点了点头:“噢,既然是自己能做,为什么到了我家,就又不能了?” 金玉郎被她问住了,呆呆的看她,看着看着,他开始笑,是很不好意思的那种笑法,一边笑一边扯起毯子,似是要把自己兜头盖脸的遮挡住,可是遮挡到了一半他又放下了手,从那一堆毯子里钻出来伸腿下床,从床尾椅子上拿来裤子,坐到床边要自己穿。
  段人凤盯着他,忽然发现他瘦了,瘦得膝盖骨头棱角分明,越发显得腿长,而双脚伸进裤管,一路磕磕绊绊蹬来蹬去,他的动作确实是笨和慢。
  站起身提了裤子,他低下头,把衬衫下摆整整齐齐的束进了裤腰里。
  很仔细的系好了腰带,他忽然发现自己还没穿袜子,于是原地转了两圈,开始茫然的找袜子。
  段人凤一直冷眼旁观,观到此时此刻,终于忍不住了,决定出手相助。
  两人无声的忙了片刻,末了金玉郎回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这就要到中午了?” 段人凤反问:“你以为还早?” “我下午还有事要办呢。”
  “嗯。”
  “不问问我是什么事?” “是什么事?” “我昨天对金效坤说我想找份差事,他说可以,让我到报馆去帮忙。”
  “你家还有报馆?” “唉,一家破报馆,前一阵子还惹了麻烦,被封了半个月,金效坤差点和报馆经理一起下大狱。”
  “这是惹着谁了?” 金玉郎“扑哧”一笑:“他们疯了,在报纸上骂霍静恒。”
  所谓霍静恒者,乃是督理直隶军政的一位大人物,这位大人物年轻气盛,权势熏天,岂是容人骂的?段人凤也知晓这位省督理的大名,所以就有点疑惑:“那你去那家破报馆干什么?难道还想再登一篇找死的文章,好让金效坤再下一次大狱?” 金玉郎一点头:“没错。”
  “万一金效坤没下大狱,你先引火烧身了,怎么办?” “我又不是马上就要去点火,我当然也要筹划一下。”
  说着他用手指一戳段人凤的胸膛:“我真的不傻——” 段人凤一愣,金玉郎随即也愣了——他一时间竟忘了段人凤是个女子。
  慌忙放下了手,他后退一步,脸“腾”的红了。
  在她面前,他说不上自己是更要脸还是更不要脸,总之一张面孔发了烧,无需她骂,他自己就已经很臊得慌。
  而段人凤愣过之后,扬手给了他一个嘴巴:“你找死!” 这是个轻轻巧巧的小嘴巴,绝不至于打疼了他,可他抬手捂了脸,对着她勃然变色:他都这么羞惭了,她怎么还能打他?难道她也认为他是故意的要轻薄她吗? 他抡胳膊拨开了面前的段人凤,外衣也不穿了,拔腿就往外走。
  在院门口他遇见了段人龙,段人龙问他“干什么去”,他不搭理,直接跳上了汽车。
  段人龙目送着汽车驶出胡同,然后转身进了院子,却见妹妹拎着金玉郎的外衣,从后院冲了过来。
  “他真走了?”段人凤问他。
  段人龙反问:“你们怎么了?” 段人凤向前迈了一步,是下意识的想追他,可他是开着汽车走的,她怎么追?谁知道他去了哪里?其实打完那一巴掌她就后悔了,她知道金玉郎那只是无心之举。
  金玉郎拿她当亲人来看待,她又怎么可以拿他当个登徒子来提防? 段人凤进退两难,并且惦念着金玉郎会冷。
  而与此同时,金玉郎已经到了万国时报的报馆。
  报馆经理接到了金效坤的电话,得知今日会有二爷到来,早已做好了迎接的准备。
  报馆位于一座两进的四合院里,一片惨淡气象,虽然情形是一天不如一天,但是因为还能勉强发得出薪水,所以还不至于关门。
  前任经理还在牢里,所以现任经理一点闲事也不敢多管,不求有功,只求无过,横竖报馆是金家出资开的,真关了门,也是金效坤这个东家受损,和他经理没大关系。
  金家二爷自称是来学习历练的,这话据经理来听,当然也是扯淡,而为了防止二爷不懂装懂的给报馆捣乱,经理提前给二爷找了个轻巧有趣的好差事——他给金玉郎布置了一间小办公室,让他负责审查报纸副刊的文章。
  那副刊所登载的新闻,不是梨园逸事、就是花国文章,其间夹杂着新电影的预告和专治花柳病的广告,真是热热闹闹,只要是个识字的人,都能从这副刊里看出趣味来。
  金玉郎怀着一肚皮的怒气前来,结果在那小办公室里读了一个小时的报纸,读得怒气全消,还被那油滑文章逗笑了几次。
  笑过之后,他放下报纸垂头沉思,想要思索出个计策来,既能让金效坤因言获罪,又能让自己全身而退。
  思索良久,他不得要领,于是念头一转,又想到了自己那位新太太——通奸的罪名也足以让金效坤身败名裂,而他自信会有办法让傲雪投入金效坤的怀抱,反正他们早就眉来眼去不清不楚了。
  当然,还有最后一步棋可以走,就是索性让段人龙出手,暗杀了金效坤,不过那样干脆利落的一死,又有点像是便宜了这位大哥。
  金玉郎想着自家大哥,想得满心冷淡,不动感情。
  他也知道自己无情,所以有时候会认为自己应该去从政,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或许会成为个很好的政客,不过转念一想,还是不行——他的虚伪不能持久,装模作样也是个力气活,而他向来没什么力气。
  累得狠了,他是要闹脾气的。
  念头忽然又一转,他想起来自己还没有吃早饭。
  他犯不上为了任何人饿着自己,所以立刻站了起来,预备出去觅食,然而未等他迈出步去,外头有人敲响了房门。
  莫名其妙的望着房门,他说了声“进来”,猜测门外的人定是报馆经理,除了经理,其余人等也许都尚未知晓他的存在,谁会没事来敲他的门? 然而房门一开,进来了个贼忒嘻嘻的陌生小子。
  那小子穿着一件半旧长衫,瞧着正是个不甚正道的穷酸书生。
  垂手在门口站定了,他先一鞠躬,然后才抬头笑道:“在下久仰二爷大名,只恨一直无缘结识,今日听闻二爷光降,真是欢喜之至。”
  金玉郎笑微微的看着他:“你是谁?” “敝姓曲,曲亦直,一直是在记者科做事。”
  金玉郎点点头:“噢,你是这里的记者。”
  他还是一头雾水,上下端详着这个曲亦直:“找我有事?” 曲亦直笑嘻嘻的走上前来,向着金玉郎窃窃私语了一番。
  金玉郎这回明白了他的来意:这小子大概是个趋炎附势的马屁精,今天听说报馆里来了这么位金二爷,就找出了一件不甚要紧的公事,跑过来请他的示下,那意思是要赶在旁人的头里,先认识认识二爷。
  只可惜他对金玉郎是怀着满腔热忱,金玉郎却是看他贼眉鼠眼的挺讨厌,强忍着才没把他撵出去。
  不撵他就够意思了,金玉郎没法再向他含笑寒暄,只能是有一说一、公事公办:“你有什么公事要问我?” 曲亦直做贼似的,对着金玉郎又是一顿嘁嘁喳喳。
  原来他这记者也不是正经记者,成天只四处搜罗奇闻异事以及桃色新闻,所作的文章也都是东拉西扯无中生有。
  偏他这样的记者,交游广阔,四处都能让他揩到油水。
  如今有个新出的小旦,唱念做打俱不佳,歌喉仅比公鸡略强,然而攀了个师长做靠山,那师长为了捧他,很舍得出钱,而这万国时报正是那小旦要运动的对象之一——小旦愿意多出些钱,让万国时报多登几篇文章赞一赞他。
  这一类的交易,曲亦直办得多了,早已经验丰富,但今天偏要来向金玉郎做一番请示,以表自己的殷勤和忠诚。
  金玉郎正巧误听过那位小旦的戏,当时差点听出心病,如今就来了兴趣,坐了下来打算和曲亦直长谈:“他都唱成那样了,还有人捧?” 曲亦直弯腰陪笑:“唉,这大概就是‘各花入各眼’吧!” 金玉郎笑了起来:“捧他图什么?图着早上听他打鸣、当个闹钟使唤?” “二爷真是幽默。
  这小翠芳唱得是……是那什么了一点,不过扮相还行,又肯放下身段出来交际,所以这个连师长就被他笼络住了嘛。”
  “这个连师长倒是不挑,真能凑合。”
  曲亦直听他把小翠芳贬得一文不值,不禁有点犯嘀咕,怀疑自己是拍马屁拍上了马蹄子。
  他慌忙搜索枯肠,想要转移话题:“那个……对了,说起来,这位连师长和二爷还有点亲戚关系呢。”
  金玉郎吃了一惊:“我和他有亲戚关系?你搞错了吧?我怎么从来不知道家里有这么一位亲戚?” 曲亦直抬手一打自己的嘴:“是我着急了,没把话说明白。
  他原本和二爷家里是没关系的,但是您想想这位师长姓什么,您就明白了。”
  金玉郎越发的惊讶:“他是我太太的娘家亲戚?我怎么没听她提过?” 曲亦直不敢妄言,只能含糊着陪笑:“这个在下就不清楚了,可能是远房亲戚?” “你又是听谁说的?” 曲亦直被他问得有点心虚:“我……在下也忘了是从哪里听来的了,不过这个话好像是连师长自己说的。
  要不二爷回家问问太太如何?” 金玉郎点点头:“我是得回家问问她去。”
 
 
第32章 小叔叔
  金玉郎抛下曲亦直,真回家去了。
  他进自己那新房之时,已经是午后。
  昨晚他彻夜未归,傲雪真是羞愤得脸面都挂不住,甚至都没脸去面对丫头老妈子。
  世上哪有这么不值钱的新娘子?这才刚刚新婚几天、就被丈夫冷落到了这般地步? 羞愤了一夜过后,她渐渐镇定了,心想也许这就是命——她们连家的姑娘,有一个算一个,天生注定了命不好,姐姐是在婆家吃苦受气,妹妹婚后倒是活得轻省,轻省得任事不管,管不着家务事,也管不着丈夫。
  命不好,也不能因此就不要了这条命,人活一场,丈夫已经是靠不住了,她不能不早立志气,自己将日子过起来。
  所以稳定心神吃过午饭,她想着若是下午无事,自己就回娘家瞧瞧去。
  她那个娘家,其实就只剩了一院房屋和两名老仆,其中的老奶妈子将她从小照顾到大,她早和这老人家说好了,将来自己给她养老送终。
  而看门守院的老头子自她出嫁之后,也暂时告了假,回乡下老家去了。
  她盘算着这事,正预备着马上起身出发,金玉郎回来了。
  他不声不响的一进门,倒是让她一惊,对待这个丈夫,她现在的感情不是简单的怕或恨,她一瞧见他,就像吃了什么脏东西似的,从内向外的不得劲,恨不得向着地上狠啐几口唾沫,真是见了邪祟也不过如此了。
  心是惊的,脸则是冷的,她下了决心,如果金玉郎这回再敢对她动武,她定要一巴掌打还回去。
  今朝不打还回去,他明日打老婆打上了瘾,那自己成什么了?自己嫁人一场,为的是生儿养女相夫教子,完成自己一生一世的事业,不是为了做人家的出气筒。
  坐在镜前又理了理自己的卷发,她腰背挺直,用无名指的指肚轻轻摁了摁嘴唇,然后居高临下的垂了眼帘,拇指一搓,搓去了指肚上的唇膏浮色。
  察觉到金玉郎走到自己身边了,她起初是想佯装不知,然而不成——他距离她是如此之近,他的大腿简直快要贴上她的椅子,她也已经听到了他轻浅的呼吸声。
  对她来讲,他连呼吸都是可厌的。
  忍无可忍的站起身,她昂着头转身要走,然而刚迈出一步,便被金玉郎一把抓住了腕子:“你别走。”
  她用力甩开了他的手,然后一转身,抬头正视了他:“你找我又有什么话说?” 金玉郎似乎是被她那一甩搞得怔住了,愣了一下,才答道:“没话说就不能找你了?难道我们就总这样冷战下去不成?” “我并不懂什么冷战热战,只知道人人有脸,树树有皮。
  我当初对你也并非逼婚,你若不愿娶我,大可以明说,正好我也不愿意嫁。
  可你当时又求婚又旅行的闹了那么一大场,等我和你上了火车了,你才又忽然变脸嫌弃起我来,这未免有失你做人的厚道!” “我那不是嫌弃你。”
  “不是嫌弃是什么?” 金玉郎低下了头:“我是……我是心里难受。”
  傲雪冷笑了一声:“你为何难受,是因为违心娶了我吗?” “当然不是。
  我和你自小相识,你好不好,我还不知道吗?虽然我们没有热烈的恋爱过,可我娶你,也绝不是违心之举。”
  傲雪横了他一眼:“也就是说,你这难受,是与我无关的了?” “是的……” “既然与我无关,你又对我撒什么气?难道我连傲雪嫁到你金家来,是来做受气包的?” 金玉郎说出了“难受”二字,是打算随便找个借口装装可怜,让傲雪回心转意。
  这一招他对好些人都使用过,均能奏效,可他没想到傲雪是格外的自私,自私到连好奇心都欠奉了,竟然根本不理他那话茬。
  扭开脸暗暗的翻了个白眼,他耐下性子,决定继续进攻:“好啦好啦,我都——” 他话未说完,那傲雪又冷笑了一声:“你翻白眼做什么?不爱看我,尽可以不看,离了我就是了,又不是我请你过来的!” 金玉郎正视了她:“你没完了?” “我无意和你纠缠,可你若想要和我吵架,我也可以奉陪到底!你若再敢对我动手,我就把你的哥嫂全叫过来,让他们给你我断一断案!你要是以为我还会像在青岛一样任由你欺侮,那可真是打错了算盘想瞎了心!” 金玉郎仰头向天,叹了口气,然后对着傲雪点了点头:“我明白,有了大爷给你撑腰,你就可以不怕二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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