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市区走,越是高楼林立,车水马龙。
她双手环胸,把脑袋缩进帽子里,瓮声道:“飞长途好累,让我眯一会儿,到家了喊我。”
习盼欲言又止地看她一眼,终是点点头:“睡吧,傻丫头。”
她们从小学开始就是好朋友,到高中还一直形影不离,如果不是余馥突然出国,也许她们会一起读大学,上班,再一起租一间小公寓。
可惜好景不长,她的美梦很快就被一个叫做廖以忱的男生破坏了。
呵,心机男。
她是绝对不允许同样的错误,在余馥身上出现第二次的!
习盼一回到家就第一时间联系本市的同学,向对方打听廖以忱的下落,得知他正在拍一个名导演的戏、剧组全封闭、不允许随便外出后,她才放心一些,又细细追问了拍摄时间和具体的戏目,一切尽在掌握后,她回到车上。
正打算唤醒余馥,手机忽然响起。她立刻接通,声音也在一秒钟进入状态:“您好,我是习盼。”
“是,明天上午九点在ML旗下明珠酒店VIP套房,高定礼服三套。好,再确认一下,江主编的三围是43、32……”
习盼又交代了一些细节,电话挂断后发现余馥已经醒来了,正半靠在椅背上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这是什么眼神?她拧眉道:“怎么?不困了?”
余馥摇摇头,思忖着问:“你在ML公司上班?”
“是呀,你不是知道吗?”
“是,但是……”
她和习盼没有断过联系,偶尔也会交流彼此工作生活上的事,只是过去不曾在意过,没想到这次碰巧了。
听习盼报出的三围参数,虽然那一晚她并没有和江以蒲有过这样深入的接触,但她目测应该差不了多少,而且姓氏也一样,总不会是同名同公司的巧合。
她只是犹豫,要不要告诉习盼。
习盼却了解她,展颜一笑:“想知道什么?”
“你提到的江主编,是江以蒲吗?”
“国内应该没有第二家ML公司了吧?”
“也对。”
余馥发现自己的提问有些愚蠢,显然是被某些不可捉摸的小心思拖累了,以至于她的表情看着有些滑稽,连带着声音都艰涩起来。
“江以蒲是个什么样的人?我的意思是,他有没有可能接受类似一夜|情这样的际遇?”
“如果他是清醒的,绝对没有可能。”
有关于老板的隐私,习盼不方便透露太多,只能言简意赅,“江以蒲有很严重的洁癖,对于和异性的距离,他有严格考究的规则。”
说完,习盼变得意味深长:“怎么?不需要和我解释一下这里面的关系?”
余馥猜想今后如果和江以蒲有接触的话,怎样都瞒不了习盼,干脆也不再隐瞒,老实交代道:“过去他是时尚杂志的名主编,我一个捯饬香水的要靠这些顶级评论员赏饭吃,自然听过他的大名。不过,”
她回忆了一下刚才的三围参数,基本达到国外健美体格的标准,真是看不出来,脱掉西装里面这么有料。
“不过,今后一段时间里他可能会是我的,男朋友。”
“就这样?你是不是省略了什么重要的过程?譬如,你们在哪里通过什么方式擦出了爱的火花?为什么我一点也不知情?难道是他前阵子飞纽约的时候?你们不会一夜那啥了吧?”
“没有。”余馥说,“我忍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余馥:我忍住了。
江以蒲:求求你了,别忍,我扛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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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骄兰之水
第二天,当习盼到达明珠酒店VIP套房时,江以蒲兄弟已经在了。江莯急得仿佛热锅上的蚂蚁,一看到她就抓着她东拉西扯缓解压力,习盼却三心二意,时不时观察江以蒲的举动。
余馥的嘴太严了,她昨天严刑逼供一整晚都没从她那里套出一些实质的东西,简直指望不上。
忽然,她看到江以蒲拿出手机,静默两秒钟后向他们比出手势,表示要出去一趟。江莯随即喊道:“试香会马上就要开始了,你现在去哪里?”
江以蒲已经出了门,在电梯口徘徊了两秒钟后,推开楼梯间的门,一直到了地下车库,他的步子才缓下来,呼吸得到调整。
不远处有一辆车的车灯闪了一下,他停顿半分钟后,徐徐走上前去。
余馥正在车里等他。
狭小仄塞的空间里,他们彼此对视了一会儿。余馥先打破平静:“还来得及吗?”
江以蒲抬手看时间,距离试香会正式开始还有十分钟,按照流程,各大香水品牌的代表应该已经在后台准备了,前面与他一同参加试香会的时尚杂志主笔们也应该都万事就绪了。
留给他的时间不足五分钟,可他看着却没有很着急,只是说:“我以为你不会出现了。”
“怕我反悔?”
“不、不是。”江以蒲微笑着说,“我怕你觉得这场交易并不划算。”
用一个于他而言并不勉强的恋爱关系,交换他可能重获嗅觉的机会,怎么看都是他占足了便宜。但凡仔细想一想,都会觉得自己理亏。
他只是怕,怕江以蒲这个人不值得余馥做一次亏本买卖。
余馥注视着他。昨天习盼在电话里提到的高定礼服已经被他穿在身上,灰黑色的丝绒质地,纯手工缝制,剪裁得体,品质感十足,搭配高翻领白色毛衣,将他的气质再一次拔高。
纽约夜所见的男人还是他,优雅神秘,兼并某种亲密。
“衣服很适合你。”
余馥转过脸,正色道,“江以蒲,我有一个问题必须问你。让一个调香师来帮你治疗嗅觉缺失症,你不觉得很冒险吗?这同时意味着,这么长时间以来你作为顶级香水评论员,所发表的一切言论,要么造假,要么捏造,要么就是信口胡言。一旦你的秘密暴露于众,不止你这个人的公信力会消失,伴随着ML时尚杂志的一切也会毁之一炬,你这么做,真的不怕?”
她不相信他作出这样大胆的决定,只是因为信赖余昭繁和她的关系。即便走投无路,也不该贸然相信一个完全不了解、从未有过接触的人。
她还记得余昭繁最初联系她时说的话,一大段无聊的开场白之后,他问她:“余馥,我可以相信你吗?”
只有小孩子交换秘密才会当真,成年人之间哪有纯粹的秘密?
她让余昭繁有话直说,没必要转弯抹角,余昭繁反复思虑良久,才问道:“你相信一个在国际上十分权威的香水评论员,其实闻不到任何气味吗?”
她愣住了,一段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余昭繁大半夜给她打越洋电话,不至于无聊到只是为了开个玩笑,她相信他在说一件很严肃的事情。
“那么,他是凭借什么对香水的气味作出判断和解读的?”
余昭繁答道:“从失去嗅觉的那一天开始,他就在记录以前闻到过的所有气味。他有特殊的记忆方式,可以通过香水的配方或者其他人的描述引导,作自己的理解。譬如,你忘记水蜜桃的香味,你可以寻找一颗新鲜的水蜜桃,摆弄它,品尝它,而他却只能通过梦境,数字代码,记忆渠道,去追忆小时候的味道。”
“如果忘记呢?”
“他不会忘记。”余昭繁肯定地说,“他记忆力很惊人,这些年每一个下雨天泥土里的气味,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
这是余昭繁的解释,又或者是“那个病人”对余昭繁的解释,事实上真相到底怎样,没有人知道,外人也不一定会相信这种荒谬的言论。
背一篇课文,半年以后就会慢慢淡忘,人的记忆是有疲软期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记得十几年前闻过的全部气味?怎么可能记得每一个雨天?
口袋里的手机在不停地震动,江以蒲半是低眉,并没有看着余馥,直到手机再一次恢复宁静,他才缓缓抬起头来,嘴角噙一丝笑:“如果是你,不管怎样的风险我都敢赌。”
“你喜欢我?”
“是。”
“什么时候?”
江以蒲说:“我第一次遇见爱情的时候。”
余馥不由地莞尔一笑。分明就在前不久,他还说过以前没有太多的时间关注异性,也不知道这信口而来的话,是不是和他做香水测评一样充满了谎言?
他太神秘了。
停车场光线晦暗,她的目光深深浅浅地落在他身上,过了一会儿她说道:“为了降低作弊的可能性,香萘尔这次选用的香水并不是自家品牌的,而是卡琅的一款经典男香,薰衣草和香草兼容交汇。”
停顿片刻,她继续说,“据我对调香师的了解,他大多可能沿用以前的配方,不会走猎奇路子,即便在其中调整部分成分,也偏离不了他一贯喜爱的温暖味道。”
好的香水一次只能品一种气味,多了容易混杂,也容易影响判断,就更不用说考验一个评论员对香水的感知和解读功底了。
所以,现场只会出现一款香。
“谢谢。”
江以蒲再一次看向手表,时间还剩不到三分钟。他看着余馥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只是一笑,略带试探地将她落在耳边的碎发别至耳后:“我可以邀请你共进晚餐吗?”
余馥身体往前倾,温热的气息瘙痒一般拂过他的脖颈:“当然。”
第5章 降临
江以蒲离开后,余馥也跟着下了车,转进试香会的后场。
香萘尔驻华代表和她有几分交情,事先他们已经联系上了,关于今天试香的主题也是代表无意间向她透露的。
代表说:“早知道你回国,应该邀请你做嘉宾的,真是太可惜了!”
余馥含笑不语。
这场试香会的时间很微妙,接下来就是圣诞节,在欧洲通常是一款香水上市最好的时间。他们提前一周决定品牌在华的推广,既能吸引眼球,也能做好及时止损的准备。
关于引发此次危机的始作俑者,她感到滑稽。
一个公司领导人竟然会相信芳香理疗师的鬼话,还这么巧被驻华大使听见?他不知道这是对香水艺术严重的亵渎吗?
难怪华商代表会质疑他们,首当其冲的自然是要检验ML专栏主笔江以蒲的水准。
如果江以蒲依旧权威,ML杂志会和过去几年一样拿到十大品牌香水的一手资源,譬如推广大使亦或调香师的专访,对于热衷香水的读者来说无疑是一大卖点。
其次ML集团旗下各大商场专柜,也会相应入驻当季最新款香水。
可如果江以蒲在试香会上表现失常,对于香水的解读与他在主笔文章里表现出的犀利与专业有别,那么,这将是对ML公司一次严峻的考验。
所以余馥没有即刻离开。
代表把她领进后台包间,给她倒了一杯水,言谈之间毫不掩饰对她的兴趣:“这几年相信我的诚意你也看到了,只要你一句话,明年香萘尔初夏主打的位子我全部给你留下来。怎么样,心动吗?”
余馥摆摆手:“我受之有愧。”
代表似乎早有准备,见她拒绝也只是一笑。
这很正常,余馥是近年来唯一跻身传奇调香师行列的华侨,受到的关注自然要比其他种族的调香师多一些,经受的考验也相对更加残酷,可她不仅一次又一次让全行业为之惊艳,还保持着超高的水准,常年游走在十大香水品牌的邀约之外。
但凡加入其中任何一间公司,她的身家都会立刻翻个数倍,偏她没有。
没人清楚她的想法。
代表既感到惋惜,又感到庆幸,至少余馥至今独立创作,他还有争取的机会。想到这里,代表又忍不住显摆起来。
“Yvonne,你猜这次我选的哪一款香水?”
Yvonne是余馥的英文名,他们习惯这样称呼她。余馥显得漫不经心:“不是卡琅的经典男香?”
代表晃了晃食指,故弄玄虚道:“太经典了,还是有作弊的嫌疑,所以我们连夜商量换了另外一款香水,既不是今年主打的新品,也不是往年的经典。”
“换了?”
余馥猛一起身,手不经意扫落桌角的水杯,半杯水全都洒在她的衣服上。代表赶紧抽出纸巾替她清理,关切地问道:“Yvonne,你怎么了?”
“换成哪一款香了?”余馥回过神来,神色镇定道。
“你猜?”
代表冲她眨眨眼,似有暗指。余馥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不会是我研发的香吧?”
“正是!”代表激动地说,“所以,如果今天你能作为嘉宾出现的话,想必现场会很精彩!诶,要不这样,我去和主持人说一说,增加一个环节让你压轴出场?”
代表是一个行动派,当然也有他自己的考量。
现在各大香水品牌都在竞争余馥,如果他能和余馥沾上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既能打压竞争对手的嚣张气焰,又能为新春主打增加噱头,岂不一举两得?
他说着就要往外走,余馥赶紧追上他。
“等等。”她叫住代表,“要不这样,我就在旁边看一下?”
代表摇摇头,双手环胸:“Yvonne,难道你不好奇国内主流时尚杂志的主编们对你的香水是一个什么态度?”
余馥迟疑了。
诚然代表的话带有一丝挑衅成分,但她不得不承认,这种来源于国内外文化的差异是切实存在的。
虽然早期香水的原材料大多是从亚洲引进的,但最终在香水领域大展拳脚的却是欧洲国家,许多本土香水也有独特的配方,高品质的原材料以及精心加工的过程,可偏偏备受追捧的都是那些顶尖品牌。
为什么?
不单是香水,很多发源于国内的艺术作品,在没有得到充分发挥的前提下,最终都成了他国的香饽饽,回头进口到国内,价格上涨数倍不提,还将本土品牌挤出了竞争市场。
批判、怀疑,一直都在。
余馥想起启蒙老师和她说的话,第一个在一片土地播下种子的人,最后都留在了这片土地。老师希望她能拥有自己的第一片土地。
她最终还是接受了代表“好意”的安排。
前场试香进入后半程时,香萘尔的驻华代表快步走到转播间和主持人耳语了几句,接下来的时间,主持人拿到余馥的一手资料。
正在做阐述的江以蒲瞥见主持人从面前快步走过,在往后台的交界处和一个人交谈。由于代表身材高大,阻挡了后台之人的身影,他只瞥见一抹黑色的柔纱。
江以蒲停住。
余馥今天也穿了一条柔纱质地的黑色裙子,脖子上系着一条深红豹纹的丝巾。她似乎对红黑色情有独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