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乾的手指一下一下敲在桌面上,跟着音乐的节拍,微眯着眼晃动着脑袋。
在音乐滑入一个激烈的伴奏时,他忽然笑了声,“哦,周乔说你不差钱。想想也是,哪回出来喝酒不是你请客,也就我傻,傻得以为你也是奔着大赛奖金去的,在你第一天去租屋时还分了你两袋国内带过去的榨菜,多可笑,多幼稚。”
不知是谁从门外走过,手捧的盒子里飘进来一段浓郁的香气。
今晚,注定不是一个安静品酒的好时机。
江以蒲的视线落到旁边的衣服上,缓缓道:“就说这些?”
“你看,你就是这样,总是用你的优越感漠视别人的自尊。你根本体会不到分享两包小菜对我这样的人来说有多辛苦,这意味着我至少要吃四五次白水面,连偶尔的一次泡面都是奢侈,就更不用说出去喝酒了!”
说到激动处,梁乾一手拂去桌面上的酒杯,“哐哐”几声酒水四溅,玻璃碎成一地。
他紧着上前一步揪住江以蒲的衣领,斯文的外表下眼底的伪装一层层撕裂,“都是你,都是因为你,不过一个玩笑,你就弄得我失去比赛资格。你他妈知道我有多恨你吗!”
江以蒲平淡地注视着胸口起伏不断、瞳孔骤缩的男人,问道:“贫穷或者富有,是原罪吗?”
不是。
“原罪是自卑,谁都对你没有恶意,是你假想了我们心中的鄙视,曲解了我们的眼光。还有……”
他的声音低下去,“不是谁的照片都可以随便拿来开玩笑的,你动我可以,动她不行。”
说完,他拍拍梁乾的手。见梁乾不肯松开,他握住他的手腕,往后一翻,梁乾当即痛得撞到墙上。
江以蒲拿起椅子上的外套。
梁乾忍痛冲上前,身边看客的围观似乎激化了他的羞耻心,他压着声音,眉目近乎狰狞地低吼道:“还想动手?还想动手是不是?这里可不比国外,你这种名人被曝光了丑闻,别说ML整个江氏都要跟着你倒霉,到时候看你还怎么收场。”
“我在意吗?”江以蒲的嘴角松动了一下,露出今晚的第一个冷淡到极致的笑。
他什么时候在意过。
“倒是你,该想想自己的退路了。”
这时,远处有警笛声响起,渐渐明晰。梁乾慌乱地看了眼四周,随后冲上前拿起桌上的包。
经过江以蒲身边时,他忽然脚步一顿,情绪似被收整到常规态,冷静地又疯狂地对上他的双眼。
“江以蒲,你以为已经结束了吗?”梁乾轻轻地笑着,挺直腰杆走了出去。
开春的夜晚,依旧寒冽。
周乔整理的资料里,记录了一些往事,自从因为那次打架斗殴被校方给予公开处罚后,梁乾就觉得全世界的人似乎都在嘲讽他。
他对比赛失去了平衡心,常常在租屋里挑衅同一个团队的拍档,认为他们都看不起他。有色眼光使他处在一个崩溃的临界点,再加上团队讨论,考虑将他作为候选时,他彻底被激怒,盗用数据,组建新的团队去参赛,被组委会核查后终身禁赛(同类赛事)。
之后,他还因为其他几项含金量的比赛,和同校同学以及领导发生冲突,最后疑似对一个十七岁少女行不轨之事,被学校开除。
那个女孩,就是他们半夜常去的酒吧老板的女儿。
后来的那几年,他做过许多零散的工作,服务员,发报员,程序员,各行各业都涉及了,可惜时间都不长。直到ML在国内大放异彩,因聚焦时尚而渐渐被更多人熟知时,他在一天买了回国的机票。
周乔送别朋友们时,大家提到程序员的枯燥与孤独,不管身处哪个位置,舞台永远留给灯光下的人,而他们的舞台,就是幕后。
可人生不就是这样吗?清楚自己的定位,才会活得精彩。
于是第二天,周乔穿了一身“猪八戒”的衣服去公司,财哥终于在轻语团队里看到了一丝亲切感。
——
扫除了黎谜的障碍,其他的筹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中。
十大香水品牌的回归,注定是一场与轻语更好的结合,余馥受到小叔离开前那个早晨的影响,最终还是调整了”沉湎“的成分,把自己关在实验室足足半个月,最后拿出了新的成品。
一款前调以佛手柑为主,搭配少量柠檬,橘皮,橙花和葡萄柚,中调为芬芳花香,包括茉莉,伊兰和腊梅,尾调包含香草,白檀和麝香的琥珀香调的神秘东方香水就这样面世了,效果比“沉湎”要更让人惊艳。
为了保持它的神秘感,余馥决定为它重新取个名。正好新团队还没一起聚过餐,余馥借着机会把大伙都邀请到城内一家很出名的火锅店。
江以蒲和江莯回总部处理事情,没在公司,余馥给他发了定位,他回复说晚一点到,她便先去开了一个包厢。
中途接到程如的电话,她从包厢里出来,在走道里和她胡扯了半天,才知道徐稚又去纽约了。
算算时间,应该就是黎谜的商业丑闻被曝光后第二天,难怪这两天在公司没看到徐大工头瞎晃悠。
余馥调侃程如:“他这会儿就在纽约,你跟我打什么电话?”
程如气得跺脚:“好烦,天天堵着门口,我都不好出去了!”
“你连门都没让他进?”
“也不是,睡沙发呢。”
余馥想笑:“真这么狠啊?床都不让他靠?”
程如咬牙:“你再给我说一遍,要真这么容易就让他靠了,还有你什么事?我现在不得和他一起在上面滚着吗?”
“哦,那我可不敢耽搁徐稚的大计,回头他吩咐雀馆,给我菜里下毒就不好了。”
被程如追着骂了几句“重色轻友”,余馥背靠着墙笑出了声。侍应领着几个人往里面的包厢走,余馥脸转过去,抠着墙壁的石砖回了几句嘴。
忽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她回头看去。
余漪对她微微一笑:“这么巧。”
程如在问“是谁”,余馥敷衍了两句挂断后,左右看看,回道:“是啊,好巧。”她身边跟着一个小助理,没见经纪人。
走到前面去的几个中年男人本相谈甚欢,见她没跟上来,纷纷转过头来,其中一个地中海亲切地问道:“小漪遇见朋友了?”
余漪冲他们点点头,介绍说:“我妹妹。”
这男人走回来仔细地看了眼余馥,露出不怀好意的笑来:“咱们小漪长得已经够出挑了,没想到妹妹更出挑,就跟大明星似的。是一个人吗?要不要和我们一起进去吃点?”
余馥还没开口,余漪已经抢白道:“我妹妹有约了。”
“这样啊。”
男人露出几分遗憾的表情,神色也不如先前热情了,变脸比变天还快,“那你不要耽搁,说两句就快点进来吧,刘导还等着你敬酒呢。”
“好,好的。”
余漪答应下来后,目送几个男人行至拐角,先进了包厢,缓慢地松了口气。
再看余馥冷着脸,没什么表情的样子,她难堪地笑了下,问道:“奶奶身体还好吗?我最近有点忙,都没有时间去看她。”
“还行,过两天就能出院了。”
“行,那你替我问个好。”
余馥不无不可地敷衍下来。
“之前公司的事,听说我爸妈回去闹了好几回,奶奶生病也是被他们气的,我……”余漪舔了舔唇,郑重其事道,“我替他们说句对不起。”
“问好也就算了,对不起还是亲自说比较好。”
余漪点点头,也表示认同。
小助理在旁边提醒她时间,她略显不耐烦地应了两声,让助理先走,又在原地踟蹰了片刻才说:“我和廖以忱的婚期定下来了,就在一周后,你有时间吗?”
余馥本来想冷嘲一声,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想想这些年,也无所谓了。
“应该有时间。”
“好,那我回头把请帖发给你。”
余馥应了声,两人分别。她接到江以蒲的电话,就在门口停留了一瞬,把房间号报给他。
忽然听到隔壁传来一阵大笑,男人们喝酒应酬,夹杂着不规矩的笑话,哪怕隔着两道门都清晰可闻,没有一会儿,余漪的小助理捂着嘴冲了出去。
余馥看了眼,是洗手间的方向。
进了包厢,财哥正在给团队的小姑娘展示新香水的出场方式,左手挎着小包包,右手握着一只水杯,就当是最终的成品了,饱满的嘴唇擦着艳丽的口红,也不知道扒了谁的高跟鞋,正歪歪扭扭地从窗户边走过来,一边走还一边说着乱七八糟的串词。
“接下来就是ML旗下轻语品牌香水的首秀时间,作为国际知名调香师Yvonne回归国内的第一款本土产品,这款香水绝对拥有……”
小姑娘们挨着肩一阵捧腹大笑,习盼特别捧场,还上前给财哥擦了擦高跟鞋的鞋头,殷勤地问道:“这位贵妇,请问您满意轻语的这款香水吗?”
“满意,我特别满意!”
余馥找了个位子坐下来,旁边有个设计部的女生,以往不怎么关注香水,这次因为在团队内,所以首当其冲受到了香水的熏陶,也爱上了新款的味道,表示一上市就要贡献购买力,悄悄地和习盼出主意,让她给开放员工内部价。
说完吐了吐舌头,还怕余馥听见,以为他们轻慢一款艺术作品。
余馥笑笑,回道:“没关系,做市场产品本来就是和价格息息相关的。本土品牌目前还不能走奢侈高端线,以后等你们有钱了,我再设计。”
她漫不经心地翻着手机,习盼走过来撞她一下:“看什么呢?”
“有没有廖以忱的联系方式?”
“谁!”
满屋子人被她一声吼叫惊得停住了,她摆摆手,示意大家继续,趴到余馥肩上咬耳朵,“你要死呀,老板马上就到,你竟然还问廖以忱。”
“有点事。”
拗不过她,习盼还是交出了联系方式。余馥拨了个电话过去,没有人接听,她直接发了消息。正按着键盘,头顶忽然投下一片阴影。
熟悉的气息靠近。
“在做什么?”
余馥愣了一会儿,把手机递到他面前去:“给廖以忱发消息。”
说完,仰起头凑近他,“我刚刚看到余漪跟几个老滑头进了隔壁的包厢,全场就她和助理是女的,其他都是男的。”
“不放心?”
她不应声,别别扭扭地敲下手机,嘟哝道:“也不知道廖以忱会不会来。”
说这话,她是不确定廖以忱会不会因为她是陌生手机号,不相信她的信息,所以有可能不会来。而江以蒲却知道那晚在度假村发生的事,多半是没可能来的。
不过余漪也不是第一天进圈子了,既然能和人一起来吃饭,应该早有准备。
他没再说什么。
落了座后,余馥很明显感觉到因为江以蒲的到来,包厢内的气氛发生了微妙的改变,大家似乎都不怎么敢开玩笑了。
不想破坏轻语团队的和谐,她主动找了他们聊天。
小姑娘们见她开口,也不怎么紧张了,笑眯眯地搭话。女孩子聚到一起本来就有聊不完的话题,再加上余馥还是顶级的调香师,对于香水这一片未知或者并不熟知的领域,一旦打开好奇的缺口,就跟遇见了崭新的世界一样。
譬如香水可以保存多久,余馥说,一小部分香水几年之后就变质了,主要是看香水本身,如果想要长久保存,就得注意避光。
“哪怕在瓶子里,香水也会发生变化。”
大多数变化发生在配制香水的最初几天中,即浸溃作用。好的公司在程序确定下来之前从不将香水装瓶,但你可能注意到,香水买来之后依旧会有些改变。
实际上,香水公司会经常改变配方,这一点毫无疑问,然后发誓说绝对没有那么做,你可能发现新的那瓶闻起来就是跟旧的有些不一样,不是因为重配变化得太厉害,而是因为新的那瓶是新鲜的。
非常古老的香水,哪怕保存得非常好,也会变暗而且有生成指甲油气味的趋势,幸好这种气味在你喷到皮肤上几分钟后就消失了。
如果你能确定其他人闻到你身上的香水时,香水已经呼吸了一段时间,那么通常你都能愉快地享受香水,虽然此时它们已经盛年不再。
再往下,聊到芳香物的过敏反应,余馥也说得起劲,不过还是留意了手机的反应。一直没有得到回复,她几次拿起手机又放下,被江以蒲察觉后,她直说:“我去打个电话。”
出了门,又听到隔壁的哄笑声。
一遍没有打通,两遍也没有,她实在不想多管闲事,却始终无法平心静气。
以往遇见对香水感兴趣的人,不管是朋友还是陌生人,她都会侃侃而谈许久,恨不能让他们就此爱上香水,但在今晚,她似乎总是缺了那么一点兴致。
江以蒲寻找出来,见她背靠着墙,表情有点纠结,猜到她在为什么发愁,倒没多说什么,回到屋里把江莯叫了出来。
没一会儿,隔壁屋的笑声渐熄。
很快,传来江莯暴怒的吼声!
作者有话要说:过渡剧情。
廖渣渣又要出场了。
第45章 流星的尾巴...
“廖以忱想接刘导的戏,让你来作陪,你还看不清他到底什么人吗?余漪,你以前不是很精明吗?怎么现在蠢成这样!”
“你情我愿的事,有什么蠢不蠢的。”
“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照照镜子,看一看你现在的样子!”
……
余馥甩上门,掌心一阵阵痛。胸口起伏着,她背靠在墙上深吸一口气,过了一会儿,听到身后洗手间里传来哭声。
先还小声啜泣着,到最后慢慢变成嚎啕大哭。
她自认并无同情余漪的善心,可不知为何眼睛还是酸胀,算了算时间,余漪追逐廖以忱也有十年了。
在这个世上,是否有人这样追逐着她?
听到脚步声,她抬头望去,见江以蒲站在不远处的花架下。
因为拉架处理纠纷,袖扣都解了开来,衣领也被弄得起了褶皱,仅这一件单薄的衬衫,根本无法阻挡洗手间风口的寒冷,他却好像没事人一样,清隽的面孔一派平静,臂弯搭着她的外套。
想到怕她受凉,自己却浑然不顾。不知道为什么,一滴泪径自滑落。
她仔细地回想,似乎他总是以这样沉默的,不经意的方式,在一个角落里默默地等待她,以至于她总是忽略太多。
等余漪的助理寻过来,余馥简单交代了两句之后,便挽着江以蒲的手走了。
下到车库,找到他的车,她拉住他的手不让他去驾驶座,直接跟着他爬进车后座。一直到这时,情绪才统统不受控制地发泄出来,她抱住他很久不肯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