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卿欢(重生)——桑狸
时间:2019-02-18 07:57:13

  想到这些,他不由得打了个哆嗦,觉得后脊背一阵冷涔涔的,试探着问兰茵:“刚才那个丫头怎么在这儿?”
  兰茵茫然地看他,“什么丫头?你说的是哪一个?”
  “就是刚才进来问你要不要用膳的那一个。”
  兰茵哪注意到刚才是谁进来问的她,依旧茫然,布菜的婆子倒是机灵,忙说:“是羽墨吧,是王府从前姬姑姑家的妹妹,前几天刚送到田庄里。她虽然来得晚,年纪也小,却是这一波丫头里长相最出挑的,等将来再过个几年,长开了,定是个大美人呢。”
  祁昭觉得这婆子忒不会说话了。他正正经经地询问一个丫头,因为什么都是有可能的,她偏偏要把话往这丫头的长相上绕,好像他祁昭是因为这丫头长得漂亮、动了色心才出言询问的。
  果然,兰茵的脸色不好看了,勾了祁昭一眼,“祁侍郎慧眼识珠,什么美人都躲不过你的眼。”说完,她愣了愣,倏然发觉这话好像听上去酸溜溜的。
  祁昭出于重生前的本能反应,忙说:“不……不算是个美人,也不怎么好看……”
  可是他的话在兰茵听来很有亏心事干后花言巧语的嫌疑。她只觉心中烦闷,那婆子也不长眼色,仍旧围在她身边殷勤伺候着,壮硕的中年女人身上一股浓烈的桂花油味儿,熏得她半点胃口也没有。
  祁昭小心觑看着兰茵的脸色,乖巧地低头扒饭,不敢再多说一句话,也不敢再去探听什么姬羽墨。
  这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过后兰茵没给他个好脸色,就自己回房休息去了,留下祁昭孤身一人在病榻上长吁短叹的。
  李长风从楹柱后探出个头,小声叫了声“公子”。祁昭朝他招了招手,会意地问:“我爹都说什么了?”
  “大人问了我很多关于遇刺的细节,包括当时情形,在场的人,还问我能不能从和对方的交手中判断出来自哪一路?”
  祁昭的眉眼间如簇了寒霜怒雪,隐约漏出些讥讽的笑意,问的这样细致,单单没问自己儿子伤的怎么样,由此可见他关心的不是这个受了伤的儿子,而是安王遇袭这件事本身。
  “他是怕这个节骨眼,突然冒出来人要置安王于死地,会有人把账算在他头上吧。”他话锋一转,问李长风:“你是怎么回答的?”
  “招式看不大出来,但从袭击的方式和配合来看,像是官家府军。”
  祁昭大叫答得妙,李长风回府禀告前已去京兆府报过案,同样的话京兆尹势必也会问的。像是官家府军……祁长陵的嫌疑一下子更大了。
  李长风有些顾忌:“可公子也被卷入其中,还受了这样重的伤,在外人眼里,祁大人就算再迫不及待,也不会置自己儿子的性命于不顾,他的嫌疑终归不会太大。”
  祁昭将没受伤的那只手搭在膝盖上,身体放松,形态闲适,有几分素手指点江山的气度,说:“就是要这样似是而非,有澄清的余地,有辩驳的理由,父亲大人才会行动,才会迫不及待地想查清楚谁要陷害他。若是顺着这个角度想一想,襄王的嫌疑一下子也大了,凤阁议事殿那个阮文江试图拖谢家下水,明里暗里影射襄王倚靠外戚弄权,他很有理由记恨父亲,找机会反击啊。”
  李长风抱着胳膊笑道:“到时候就看他们狗咬狗,咱们再不用费事了。”顿了顿,又瞥了眼祁昭的伤口,浣白的素纱细密严实地缠了好几圈,仍有丝丝血迹透出来,不由得叹了口气:“可您这苦肉计代价也不小,这可是伤在右胳膊上,将来握笔写字也不知会不会有影响。”
  祁昭低头看了看伤处,无所谓地摇摇头:“若不是这样,怎能将自己的嫌疑彻底洗清。父亲和襄王都是心思深沉之人,未必不会想到是我故意派人来袭击安王试图挑拨两派相斗,有这个伤在,他们就不大会往我身上动脑筋了。”
  当初他选派了合适的人想趁着萧毓成和兰茵来送卢楚假模假样地袭击他们,顺带将事情闹大,引靖王和襄王相互猜忌、相互争斗,给势力尚弱的毓成一隅喘息之地,避免人家将他盯得太严实。
  在最初的计划里,他是不参与的。
  但一来,他需要先将自己的嫌疑洗干净,只有身涉其中,才能为后面诸多事情的参与做好铺垫;二来,对兰茵这‘欲擒故纵’的法子用得太久,久到他心痒难耐,不是滋味,只有这样才能名正言顺地接近她,若是能因为他受了伤,而让她对自己愧疚,感动,那就更好了。
  李长风轻而易举便能从祁昭那略显陶醉的神情里窥破他猥琐的心思,但想到他好歹受了伤,便好心地不再出言讥讽。四下环顾了这摆设雅致的厢房,见墙上挂着一把曲颈五弦琵琶,轸子明亮,酸枝木音箱上缕着螺钿花枝纹,不禁滋滋叹道:“五弦琵琶很是少见,兰茵郡主竟会弹这样难奏的乐器。”
  祁昭略作回忆,十年之后,五弦琵琶会逐渐替代四弦,呈滥觞之态,会弹也不再算什么稀罕事。但兰茵的一手琵琶不论什么时候都是令人叫绝的,既无矫揉造作、故作妩媚之音,不曾故端清高,闻之若稍殊流水引,自妙手中泠泠传出。
  他将模糊的体验再一次放在心底品味了一番,心想,一定得找机会让兰茵再给他弹一次琵琶。
  第二日清晨,祁府果然来人接祁昭回去,他厚着脸皮跟兰茵依依不舍地道了别,温言软语砸下去,终于换的兰茵秀容微霁,阴中转晴,嘱咐他好好养伤,并且在他的软磨硬泡下答应会寻时间去东盛巷的别苑里看他。
  祁昭心满意足地走了,一回家,他爹果不其然来盘问他。
  “昨日卢楚去益阳上任,我心想他到底是受了我的连累,去送一送他也不为过。谁知卢楚刚走,就从道旁两侧的杂草堆里冒出些黑衣人,直冲安王而去……我原想着假模假式地挡一挡,将来问起来有个交代就行,谁知安王府的扈从甚是忠勇,奋力抵抗,而那些黑衣人……”祁昭皱起眉头,很是疑惑不解:“他们又好像不是真心想要安王的命,只是留着力气做个样子,我察觉出蹊跷,一时分了心才让他们砍了一刀。”
  祁长陵的脸色阴沉如霾,祁昭意有所指的话印证了他的猜测,这些人若不是冲着安王萧毓成而去,那就是冲着他祁长陵来的。局势如此敏感,安王府那边但有个风吹草动都要算在他头上。
  会是谁干的呢?除了襄王,眼下似乎也没有谁能干出这样的事了。
  祁长陵问:“近些日子你跟襄王走得很近,谢六郎的事刚过去,襄王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祁昭像是胸前被锤了一下,露出些恰到好处的心虚、顾虑,祁长陵看在眼里,只说:“我不是要与你生气,只有你能守住分寸,走得近些未必是坏事,襄王这些年藏得太深,若不走得近些也探不出他的根底。”
  言外之意很明显,你可以和襄王走得近,但得给老子打探回有用的消息。
  祁昭想,他爹一如既往的滴水不漏,若不是有了重生前那十年斡旋于诡谲朝局之上的智谋,还真难以招架。
  “那件事之后襄王再没找过我,坊间总有些不好的传言,我为了避嫌跟朝中大臣的来往也少了许多,从前那些凭借襄王府荫蔽的官吏一下子都安静了下去,实在看不出那边有什么动静。”
  祁长陵点了点头:“襄王是个精明人,知道这个时候得避着些风头,看上去倒不像会徒惹事端,那么是谁……”他眼中划过一道阴戾,像墨海中潜藏的凶兽冒出个头角,精光熠熠地盯着祁昭,问:“有没有可能是安王府自导自演,派了人去行刺他们,再往我和襄王的身上泼脏水,坐山观虎斗,自己好收渔利。”
  祁昭只觉手心里起了层薄汗,暗自惊叹于父亲的深沉心思,不禁绷紧了心弦,小心应对着,先是很赞同地点了点头:“父亲英明,仔细一想确实有这种可能……”又道:“靖王那边不是派人盯着各家王府了吗?不如把他叫来问问,安王府最近有没有异动,若是坐实了此事,咱们可容不下他们。”
  第21章
  特意提点一下靖王,是因为他自信这些日子安王府必定如温波暖渠,半点破绽也盯不出来。且他们势力有限,很难一边粉饰着太平,一边背地里搞小动作。明为提点,实则是为了彻底洗清安王府的嫌疑。祁昭很庆幸,此事没有让兰茵知道,也没有让她插手,不然现在该担心哪一处抹得不平整,会露出破绽。
  祁昭有意无意在只言片语间将自己和父亲划作了同一阵营,说出的话也格外真诚挚意。由此也激发了祁长陵向自己儿子示好,谆谆叮嘱了祁昭注意休养,还特意让封信随侍左右。祁昭只在祁府里住了一日,就搬去了东盛巷别苑,祁长陵只客套了几句便由着他去,毕竟祁府宅院深,祁昭住在这里各种魑魅魍魉不好上门。
  果然,只到了别苑没一个时辰,襄王就携带厚礼亲自登门。
  祁昭一边招待着,一边心想来得这么快,消息可是够灵通的。
  “听闻安王遇刺,祁侍郎却受了这无辜殃及,本王心中不安,特意来看看,可没有大碍吧?”襄王拨弄着茶瓯中的梗叶,君山银针的清苦香气缓缓流散出来,品其味便知是臻于上乘。
  祁昭早想好了应对之策,慢吟吟道:“皮外伤倒是无碍,只是心中存疑,究竟是谁要下此毒手?”
  襄王盯着他看了两眼,神色凝重像是在思索些什么,蓦然又盯着他,问:“你不会怀疑本王吧?”祁昭不语,他浅淡地冷笑:“这么个敏感关头,我是疯了才冒头干这样的事,当本王是萧从瑾那个笨蛋吗?”
  好一招祸水东引,祁昭顺着他的话往下说,疑思反问:“襄王以为是靖王干的?”
  襄王沉默了会儿,内敛着忖道:“他是蠢,但也不至于蠢到这地步。除非……”他的眼睛亮了亮,透出些森冷的锐利:“醉翁之意不在酒,原本就不是为了要安王的命,而是为了嫁祸与旁人。”
  祁昭道:“这我就不明白了,襄王与安王府素无往来,也没有恩怨,他如何能嫁祸得了你?”
  襄王讥讽地勾了勾唇,“就因为众所周知因为凤阁一事,靖王与祁大夫同安王府结下了恩怨,但凡安王出个什么差池,靖王和祁大夫都脱不了干系。而靖王虽蠢,祁大夫却深有城府,断不会干这样的蠢事。所以一旦事出了,对靖王和祁长陵的怀疑过后,很自然便会往本王身上拉扯,毕竟举朝上下都看在眼里,本王已与靖王势同水火。”
  祁昭故作深沉地品味了他的这番话,点了点头:“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唯今之计不能贸然行动,但也不能什么都不做……”他溢出几许笑意,缓慢道:“王爷为何不去安王府探望,安王到底是您的堂侄,年纪尚幼却遭受了如此波折,您作为长辈该去宽慰一二才对。”
  襄王认真思索了这建议,觉出些难为情:“只是这么多年,本王与安王素无交往,这冷不丁……”
  祁昭笑了:“这皇家的亲情本就是逢场作戏的多,就是那些来往亲密的又有几个是真心?王爷这一去,不是要您跟安王去叙叔侄情谊,而是要您给外面做出个样子,您这个体恤关爱晚辈的叔叔,断不会去行那些阴狠毒辣的暗杀。”末了,他靠在椅背上,缓慢道:“皇家处处是戏,谁演的真谁就占了上风。”
  襄王觉得祁昭说得很是有道理,虽然耻于承认,但皇室里还就是像他说的那么回事。本来对于祈昭,他总是怀疑多过信任的。纵然祈氏父子关系疏离,他也不相信祈昭会在从龙之事上背其父而行。
  长久以来,总是小心提防,防得就是被人家利用。但他防了这么长时间,始终觉得自己是在枉做小人。祈昭为他出谋划策,皆是上计,既不要他过分出头,也不要他彻底龟缩,每一步都是当前局势下最好的出路。
  不由得倾心赞叹:“从前只觉得祁侍郎智逾常人,如今觉出谙透人情之深竟不像你这个年纪该有的。”
  自然不像。祁昭重生前已活到了快三十岁,且那十年浸淫于朝局的大风大浪中,几乎是在刀剐剑刻中飞快地成长起来,所积攒的智谋远非如今这个十七岁的祁昭所能参透的。
  祁长陵深算,襄王却看人透彻,两人各有千秋,终是得小心应对与防范。
  祁昭从袍袖中摸出几张软薄的宣纸,道:“过几日便是陛下圣寿,让桐小王爷写一篇祝寿赋呈上去,这是陛下近来总反复看的一些书目,我托太极殿的內侍誊抄了下来。写出的文章合契圣意,总是没有坏处的。”
  襄王大悦,近来他总是苦恼在宫闱内安插的人手多游移于外宫,无法接近圣驾,更遑论送出来有用的消息,祁昭此举正填补了他势力的空白。连连道谢,又生出些犹豫,问:“思澜,你为何要帮毓桐?你父亲和靖王多年交情,帮助他不才是顺理成章的吗?”
  祁昭神色冷了下来,“我方才说皇家亲情是戏,其实但凡沾染上了权力,父子亲人之间立场不同不是很寻常的吗?在我的眼里,靖王的那个儿子并非值得辅佐之人。”
  襄王粗浅地捉摸了一下,付之一笑,不再言语。
  襄王走后,祁昭便令关闭门扉,谁也不见,想要清清静静地修养一番。到了下午,李长风神神秘秘地跑进来,问:“公子,你让人关大门做什么?”
  祁昭颌着眼皮,没耐烦地说:“累,老子想歇歇不成?”
  李长风点了点头:“哦,那我让兰茵郡主回去了,就说祁侍郎累了,东西留下,人可以走……”
  软枕准确无误地打在李长风的后脑勺上,祁昭鲤鱼打挺般从榻上一跃而起,恨恨地点了点他。李长风会意,坏笑着说:“小的明白了,东西留下,人也得留下,我这就带郡主进来。”
  兰茵推门进来时见祈昭吊着个胳膊,捂着嘴吭吭唧唧地咳嗽着,孱弱地靠着桌沿坐下,佝偻着背一副直不起来的样子。
  这么长时间,她对祈昭的秉性有所了解,只暗自腹诽不过是伤在胳膊上了怎么现在还咳嗽上了,咳嗽就咳嗽,眼珠滴溜溜转得忒灵活,不时往她身上瞟,像是在观察她的反应。
  于是,她看破不说破,情真意切地说:“思澜,你这是怎么了?才不过一天多没见,怎么虚弱成这个样子?”
  祈昭老牛拉破车一样又吭吭咳嗽了好几声,叹道:“唉,回来后便觉身体不适,可能是伤得太严重,牵动了内里,让兰茵见笑了。”
  兰茵忍着笑,可惜地说:“那看来我来得不巧,不如我先回去吧,让思澜好好静养。”
  祈昭飞快地抓住兰茵的手,眼风上挑,正触到她眼底一抹温婉狡黠的笑意。便豁然撤下了装出来的腔调,挺直了脊背,一副月朗风清的样子,轻轻咳了几声:“其实还好,没那么严重,我年轻,底子好,应该恢复得快。”
  兰茵浅笑着点了点头,正要跟他说些什么,门吱呦一声又被推开了,李长风从描着兰花的绵纱后探出个头,“公子,外面有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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