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下,到底不一样了。
想着,苏婉容身子微微一侧,竟是将彻哥儿扑上前的小身板儿不留痕迹地躲开了。
彻哥儿圆滚滚的身子冲劲儿大,一时扑了个空。小腿儿一个趔趄,险些栽个大跟头。他“哎呀”一声,好容易站稳了脚,回过头去不解地打量阿姐。
而那苏婉容,面上端的一派淡定自若。
她身姿袅娜地立在原地,斜睨着彻哥儿,口中却是凉凉地道:
“欺负?我可是听说你前些时日目无尊长,顶撞先生,这才被爹爹关在西厢。这些个丫头原本就是奉了爹爹的嘱咐好生看管你的。何来欺负一说?”
这么一番话,倒还是四姑娘淡淡的嗓音,却是莫名地带了一股子清清冷冷的严厉意味儿在里面。
像彻哥儿这般的孩子,其实最为敏感。方才苏婉容躲开他的那一细小动作,便让彻哥儿察觉到素日里最疼他的四姐,今个儿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又听她说了这一行话,小小的心脏中竟是涌动起一丝不安。
可那彻哥儿到底是个胆大的,面对的又是自己娇美体贴的亲姐姐,他满不在乎地哼了哼,口中不屑地嘟囔:
“爹爹现下又不在,她们这群下人忒地大胆,竟还管起我来了。也就是阿姐平日里在咱们西苑待她们太好了,以为自己是什么个身份呢……”
苏婉容听到这里,心中不禁冷笑。
这彻哥儿也确实欠缺管教,小小的年纪,一副仗势欺人的娇纵嘴脸,也不知是从哪学来的。
苏婉容冷瞥了他一眼,口中不疾不徐道:“爹爹虽不在府上,这几个丫鬟既是爹爹亲自派来监督你温书的。你自然应当好生听她们的话。”
谁知敛声屏气儿退去一边的丫鬟,听了苏婉容说起这个,面上竟又是一阵惊慌。拼命摇着脑袋哭丧着脸就推拒,
“不……不,奴婢们哪里敢继续监督小少爷。小少爷一不高兴,便闹脾气不用膳了。奴婢怎么劝都没用,更莫要提监督少爷温习课业了……”
彻哥儿原本没有想到这一群丫头,竟是在自个儿亲姐姐面前告起他的状来了。
他有些心虚地偷偷瞄了苏婉容一眼,还在那里死鸭子嘴硬。
“阿姐莫要听她们胡说,彻哥儿……彻哥儿才没有闹脾气。不过是好些天不曾出去玩了,肚子里就有些积食,没有胃口,吃不下东西罢了……”
苏婉容现下自然是不吃他这一套的。冷眸盯着彻哥儿看了一会儿,唇瓣一勾竟是笑了出来。
那边的彻哥儿见阿姐笑了,虽然仍旧感到有些不太对劲。总是以为阿姐这大概是要原谅自己了。
心中正准备松一口气的时候,孰料却又听苏婉容嗓音凉凉地这样朝丫鬟吩咐:
“既然少爷肚中积食,那还是不要吃太多为好。从今日起,一日三顿饭减为一日两顿,夜宵,少爷喜爱的点心果脯之类也一并给省了。”
苏婉容瞥了眼彻哥儿霎时间被吓得惨白的小脸儿,顿了下,继续道:
“若是少爷下次再这般不服管教,直接将他锁在房内便是,也省得扰了别院清宁,何时他把大人布置的课业温习好了,何时再将他放出来。”
彻哥儿和苏婉容同出四房,自幼没了娘亲。除了政务缠身的爹爹,后院之中,几乎算无所依靠。
再加上太傅府老祖宗看重庶嫡之别,那是根深蒂固扎在骨子里的,姐弟俩这几年自然讨不了好。
彻哥儿年纪小,却是个人精儿。知道无论外面如何,也有个四姐惯着自己。怎想,今日他就这么张嘴嚷了几嗓子,阿姐便要将他锁进屋中,饭也不给他吃了?爹爹可都从没这般对待过他啊!
当下便是怕了,眸子里泛红,眼泪珠子在眼眶打着转儿,好生委屈的模样。
苏婉容见彻哥儿扁着小嘴,可怜巴巴,一叠声地唤着自己的名字,却是不作理会的。
她淡淡给了身边侯着的周嬷嬷一个眼神示意。
周嬷嬷愣了一下,当即意会,忙招呼来几个年轻力壮的小厮,帮着小丫鬟们一道把彻哥儿直接带下去了。
西苑内归了清静,于是周嬷嬷扶着苏婉容回屋。
回屋路上,周嬷嬷还在径自皱眉琢磨,方才她猜到姑娘出来少不了说那彻哥儿两句。却不曾料到姑娘竟真能对彻哥儿硬下心肠。
少用几顿膳,这样的惩罚其实算是轻的,但那彻哥儿到底还小,又是个极贪吃的……
周嬷嬷这个时候愈发察觉,姑娘这一觉醒来,莫不是真的转了性子不成?
第007章 四妹这钗子,倒是好看
西厢苑的下人实在不多,周嬷嬷除了身为奶娘,白间伺候苏婉容之外。苑内大事小事也是她一人兼顾,然后派分给下面的人去做的。
周嬷嬷自后厨领了配给四房的早膳,仔细布好了一切。这才退下,忙其他差事去了。
太傅府的早膳十分丰盛,有牛乳杏仁羹,翠玉豆糕,水晶饼及荞麦窝头几样。
苏婉容小时候最爱吃的便是这水晶饼。这是陕西渭南那边的特色名点,入口起皮掉酥,凉舌渗齿,咸香纯厚。
而这荞麦窝头,她便不喜欢吃了。
从前总觉得这窝头,硬邦一个,怎么尝都是寡淡无味。
但如今的苏婉容早就不是那个不知人间疾苦的深闺小姐了。她在王府蹉跎了半辈子,而后被赶去街头,深知那些穷苦百姓整日忍饥挨饿是何等痛苦。
莫说这窝头了,便是无馅的干馊馒头,对于他们来说,那都是极好的。
于是这一顿,苏婉容不仅把几样小点吃得津津有味,就连那两颗窝头也一点不剩下地尽数吃光了。
待到后来,周嬷嬷收拾碗碟时还大吃了一惊,心里想着这姑娘不但性子变了,一觉醒来,连胃口都能同那贪吃的彻哥儿媲美了?
而那苏婉容用完早膳,满足地眯眼以绢帕擦拭起自己的细嫩玉指。
这番大快朵颐,吃饱喝足之后,倒是泛起了食困。左右现下也无事可做,苏婉容便打算回榻上小寐片刻。
然就在此时,一身着藕荷色褥面褙子的丫鬟火急火燎地从西苑外绕了进来,入门后,见苏婉容竟还躺在榻上呢,当下便愈发急了:
“姑娘怎的还未起呢?姑娘莫不是忘了,今日可是要入宫见淑妃娘娘的,别房的姑娘都已在堂屋侯着了!”
说话的丫鬟,鹅蛋脸面,十二、三上下,却是苏婉容的近身丫鬟探春了。
苏婉容听了这句,微微眯起眸,略微沉思了半晌,才有了些印象。
毕竟时隔十几载,她不可能事无巨细一一记个周全。
却也隐约记得,也就是这两年间,太傅府的嫡长女被建和帝封了淑妃。
这淑妃娘娘,肚子倒也是个争气的,册封还未满三月,便怀上了龙胎。
赶上爹爹滨州当差,几个少爷白日里又要去学堂。淑妃听闻老祖宗总是抱怨儿孙不在身边,恰巧赶上今年宫中的赏月宴,便邀了娘家女眷一道儿前往。
思及此,苏婉容这才坐起身,自榻边趿了绣鞋,故作淡然地道:“这样大的事,姑娘我自是记得。只是方才身子乏累,稍微合衣歇了一阵罢了。”
说完这个,苏婉容便吩咐探春伺候着更换衣裳了。
到底是入宫赴宴,整个长安城的权贵门阀约莫都会出席。穿着扮相上若是不上心,怕是会丢了太傅府的颜面。
苏婉容原本看中一件蜜合色烟纱散花裙。探春看了一会儿,却是挑剔地直摇头,
“太素净了,方才奴婢在外厅匆匆瞧了一眼,别房姑娘穿得怎生的鲜亮体面,花骨朵儿似的。咱姑娘这般的长相,自然也不能输了她们。”
这是赴宴,又不是入宫选秀,打扮的那般扎眼又是做甚?
被这小丫鬟不知从何而来的好胜心思逗乐,苏婉容也便由着她又翻出一件烟霞色金丝软烟罗。
这般鲜艳的颜色还嫌不够一般,探春替苏婉容梳了个双缨髻,妆奁中挑来选去,最后挑了一白玉嵌红珊瑚珠鎏金发钗,给她插上。
这发钗,苏婉容是记得的。
这是去年生辰时,爹爹送的。她觉得戴这发钗未免太过隆重张扬,原本想取下,可外面小厮已在催了,便只好直接这么去了前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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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家原本也就是一普通言情书网,太傅当年以科举入了仕途,前后不过二十几年。再加上太傅为官清正廉洁,从不受贿,故而苏家家底其实并不能算作多么富庶殷实。
可这老祖宗素来是一好面子的,即便缩减其他地方的开支,也要把太傅府门面装饰得至少外人瞧上去大气华贵。
出了西苑,沿着曲折游廊一路下去,穿过三间垂花门楼,再往前走,堂屋便到了。
还没入门呢,就听见里面一阵少女轻轻柔柔的谈笑声。
苏婉容循声望去,正说话的那是长房嫡出的二姑娘。瓜子脸,柳叶眉,穿一席石榴红繁花云纹裙。
二姑娘苏适雯其实不比苏婉容年长多少,她如今也差半年才得及笄。
而此时的二姑娘年纪尚小,虽则与苏婉容前世见过一面的,那个雍容高贵的贵妃娘娘还是相差甚远。但一言一行倒也端庄得体,不失大家闺秀应有的雅致气质。
站另一侧的五姑娘苏瑾萱上月刚满十二,娘家那边小家小户的出生,眼皮子短浅,小时候就喜欢黏在最受宠的二姑娘屁股后面,长大了也是个攀权附势的性子。
一见苏婉容来了,五姑娘注意力先是放在了她不同往日的精致扮相上,心中不屑。撅了撅嘴,小声嘟囔了句:
“赴宴罢了,打扮得这般花枝招展,活脱儿个开屏孔雀似的,人家也不会多瞧看一眼。”
苏适雯这个时候也望向苏婉容,她朝苏婉容温温一笑,却是嗓音亲切柔和地道:
“四妹妹来了啊。方才我和五妹在这儿,还说到你呢。”
这一声四妹妹,叫得倒是亲昵。
可苏婉容此时望着苏适雯那一双水凌凌的盈盈眼儿,脑海里想着的却是当日那个居高临下,好生埋汰奚落她的贵妃娘娘。
她不由得弯了弯唇角。
若非自己重活了这一遭,经历过那些可预见的未来,也许现在这个时候,仍和所有人一样,被二姑娘这一抹温润无害的笑容蒙蔽着呢吧。
如此想着,苏婉容面上却并无二样。她先是规矩地见了个礼,浅浅笑下,声音轻柔地回:
“今早起晚了些,倒是让姐姐妹妹在这等了。”
然苏婉容这么一垂首,却是让苏适雯瞧见了她发髻上那一支玉珊瑚发钗。
样式精巧别致,又有鎏金浅粉流珠其间点缀,色泽透亮,衬得四姑娘本就幼嫩如雪的绝美面庞,更是剔透莹润了几分。
苏适雯目光不禁多停驻了一会儿,淡笑着道:
“四妹妹这钗子,倒是好看。”
听二姑娘这么说起,五姑娘也下意识将目光落去苏婉容发髻佩戴的金钗上。
就是五姑娘再没见识,也瞧出这金钗质地不凡,一看就是名贵货色,比起房中大太太赏给她母亲的那些,似乎还要精细许多呢。
女孩子家哪个不喜欢亮晶晶的饰物,五姑娘自然眼馋,一双眼挪不开地盯着那金钗瞧。
可一想与她同是庶出的四房,竟能有这样精贵的饰物,心中不平衡,口里就酸溜溜地道:
“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入趟宫得意成什么个模样,可不是把屋里撑台面的东西全搁身上套着了。”
第008章 二姑娘的妒意
“五妹,不可这样对你四姐姐说话。”
苏适雯佯装不快地低斥,可嗓音轻轻柔柔的,听上去也不像是真的生气了。
五姑娘不以为意地撇嘴,丝毫不放在心上。
苏适雯回眸再度看向苏婉容的时候,唇角噙笑,嗓音带了几分歉意,
“五妹不懂事,素来口直心快的,四妹妹莫要放在心上了。”
说到这儿稍顿,苏适雯状似无意地又瞧了眼四姑娘盘得整齐精致的发髻,口中柔声笑道:
“不过四妹妹这个年纪,花容月貌的,素素净净的就很好看。学着宫里那些贵妇人穿金戴银的,反倒是显得俗气了些。”
听到此处,苏婉容不动声色地抬眸,瞥了眼苏适雯自己头上戴着的那垂珠牡丹花钿,虽不如金钗名贵,却也是精雕细琢的。
回味着苏适雯方才的话,苏婉容挽唇笑了下。
她和这二姑娘前后也不过错了几个月份,二姑娘自己又能比她大上多少?
自己不过一支钗子,便是俗气。
莫非只有二姑娘自己穿金戴银,珠光宝气的模样,才配称得上富贵气派吗?
苏婉容低叹,当年的自己也当真被淤泥遮了眼睛,怎生会总以为这二姑娘是一仁慈心善之人,处处为她们这几个偏房妹妹们着想呢。
不过此时,苏婉容却是故作不知,她绽唇又是一笑,
“二姐说得极是,婉容原本年纪小,自然不如二姐懂得多。今后这如何穿戴,还有其他许多事情,都得多多跟二姐请教才是。”
这话说得规规矩矩,让人揪不出错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