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棉一阵反胃。
恶心的感觉迅速蔓延至她的喉头,胃里火烧火燎地隐隐作痛。
她不再废话,大步冲到消防器材所在位置,掀开箱盖,取出手持干粉灭火器,对准桑瑜:“快说,大门开关在哪儿?”
“我好害怕啊——”桑瑜嗤笑一声,“难怪宋伟山都佩服你,总在我面前说你有当年曲海玲的风范,你这个样子,确实很像女英雄女超人。”
乔棉说:“你的感情是畸形的。宋伟山早年对你的资助,是他良心未泯时对社会的回馈。你希望从他那里得到什么?感情、婚姻?不,宋伟山一生只爱一个人,他很顽固,我已经把话挑明,你还听不进去吗?”
桑瑜神色诡异:“是的,我变态、我心灵扭曲。我就是爱宋伟山,他不爱我没关系,但他爱的人、有好感的人统统都没有好下场!”
乔棉接受过灭火技能培训,她严格按照操作规程启用灭火器,却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
干粉灭火器毫无反应。
“既然设局把你骗来,我就早早地做好了准备。”桑瑜说,“你找吧,满屋子找可以打倒我的武器、砸破门的工具,尽管翻个底朝天。”
手机打不出,门打不开,最具威慑力的灭火器是坏的,乔棉陷入绝望。
摆在她面前的,仅有一条退路——
工作室二楼的房间,肖让曾经跳窗逃跑的那一间,由空调室外机平台爬下去,可能是她惟一的选择。
桑瑜猜到了她的想法:“那间屋子的窗户被我钉死了,门也上了锁。”
“好吧,你料事如神,通往罗马的条条大路都给我堵了。”乔棉突然转变思路,坐上离门口近的一把椅子,“不就是谈判吗?也不是不能谈,你的条件是什么?”
“你少在这儿惺惺作态,”桑瑜说,“我不上当。”
“缓兵之计,我哪有搬救兵的途径?”乔棉故作不耐烦,扭过脸望着门外空荡的街道,“你这扇门,隔音效果这么好,我喊破喉咙谁又能来救我呢?”
桑瑜虽有疑惑,却渐渐开始松懈:“你真的愿意谈条件?”
乔棉回头,起身坐进一步之遥的沙发里。
“我愿意。”
“现在的情况还没到无法挽回的地步,你愿意谈最好不过。”桑瑜怀揣希望,表情转变为不大自然的假笑,“当然,最好你能劝得动肖让。只要他承认提供的线索都是虚构的,经侦大队那边也不会咬着宋伟山不放。”
乔棉冷笑:“你的如意算盘打得不错!把你爱的人救出来,然后把我老公送进监狱?”
桑瑜拿了一瓶水,放低姿态请乔棉饮用。
“说话不要这么绝对嘛!肖让脑子有病,作伪证的刑罚他完全可以逃脱,你说呢?”
“你脑子才有病。”乔棉双手环抱胸前,“肖让因何受伤,警方的调查结果白纸黑字摆在台面上。我们决定不起诉宋伟山,不是我们胆小,而是看在当年宋伟山真真正正做过几场慈善,帮助过老人和孩子。”
桑瑜悻悻地放下矿泉水瓶:“所以,大善人,这一回,你们也行行好吧?”
“不可能!”乔棉主意已定,“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敬酒不吃吃罚酒?”桑瑜面色沉郁,犹如窗外忽然乌云密布的天空黑得可怕,“一个人,不吃饭一星期饿不死,不喝水却是熬不过48小时。你可以试试看。”
说完,桑瑜迅速站直身体离开沙发,跑向工作室唯一的出口。
乔棉抓住机会,顺势捉住桑瑜伸向口袋的手腕。意料之中的,乔棉从桑瑜手中夺过一个美术橡皮大小的电子遥控□□。
“你真是个好演员,钥匙一直在你兜里!”
乔棉摁下解锁钮,工作室大门应声而开。
正在此时,肖让突然出现在门口。
他脸色煞白,汗水打湿了衬衫领口的布料,卷起袖口露在外面的小臂也沾染了灰黑色的不明印记。
“宝宝,你果然在这里?!”
乔棉跑过去的同时,感觉背后有异物飞来。她料到桑瑜会偷袭,也顾不得看是什么东西了,下意识张开双臂扑向肖让,想帮他挡过一劫。
肖让反应极快,他抱住乔棉,大步退后到门外斜坡,并且飞速关紧大门。
一只标准菜盘大小的玻璃烟灰缸,重重砸上礼服定制工作室的大门。钢化玻璃材质的受力点一旦被击破,那么后果就是棱角圆润的玻璃块碎落一地。
“你们给我等着!”桑瑜声嘶力竭,“我饶不了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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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五个小时的补眠,肖让的精神恢复得不错。
他睡醒后,乔棉已为他打包了早餐。两人不紧不慢地吃完,收拾停当便离开了酒店。
姜旭也是难得的精神焕发,等在停车场的间歇做起了广播体操,一套动作被他拆解得支离破碎,肖让看不下去,假作烦躁地催促:“走了,小旭,今天我有三个会要开,你先送我,再送小棉回JT资本。”
木帛言上公司的选址,与曲氏餐饮集团的办公大楼相隔两条街,也是商业区的繁华地段。
肖让走进写字楼,保安告诉他,今天两部电梯进行维修,修好时间不确定,只能走着上楼。
“没事,我当锻炼身体好了。”
然而,危险潜藏在哪里,肖让并不能事先预测。
他浑身酸痛,仿佛做了一场漫长的噩梦,醒来时房间里窗帘拉得很严实,没有一丝阳光透进来。
目光呆滞的于小帅伫立在床头。
肖让凛然一惊,连忙坐起来:“你?”
于小帅突然忆起了父亲那张因颓丧失落而呈现灰白色的脸,原本的好心情打了大大的折扣。他重重晃晃头,想要晃走父亲的影子,又谈何容易?无奈之下,他只得极力压低了声音,“好吧,今天不和你讨论这个。我这有一封信,你先看看。看过之后,你再考虑一下和桑瑜在公众面前作秀的事情。”
“什么信?”
“不瞒你说,我从JT资本的办公区骗走了乔棉,一直把她关在烂尾楼里。”于小帅说,“就为了让她亲眼看到你和桑瑜在酒店房间里卿卿我我的画面而彻底死心,没想到最后是这么个结果……”
“什么乱七八糟的?”
“你脑子不清醒,等药劲儿过了,我再跟你细说。”
肖让心悬一线,冲过去揪住了于小帅的衣领:“混蛋!你把小棉怎么样了?”
“放开——”于小帅推开肖让,仔细整理了衬衫上的几丝褶皱,“她走了,坐六点半的火车回了文桓市。我要给你看的,就是她留给你的信。”
“快拿来!”
“给你!”于小帅将那张叠成千纸鹤形状的便笺纸轻轻拍在了肖让的手心,“慢慢读,我在楼下等你。不管你想通还是没想通,都要给我一个答复。”
于小帅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房间重又恢复了寂静。
肖让拿起那只娇小的纸鹤,轻轻贴在自己左胸的位置。仿佛是不经意之间的心灵感应,他能够体会到信件里传递出的别样情愫。踌躇了十多分钟,他才徐徐将便笺纸展开来看。
一目十行地读完,他怔忡不已。
小棉,你到底想要表达什么意思?
分手?
可为什么读起来如此晦涩难懂,前言不搭后语?
你究竟是想表露一些怎样的重要信息?还是有潜藏在字面背后的深意——或许让我猜谜?
肖让眉头深蹙,缓缓步到了主卧的窗边。
别墅依海而建,这个季节的海水水位较低,透着一种灰色的深蓝。推开朝南面的窗子,即能嗅到海风携裹着淡淡的咸味。气温回升了,阳光丝丝缕缕照在身上,若有若无的暖意似乎都能渗透到骨头缝里去。
他举起了这页纸,对着太阳瞧了瞧,并没有什么暗语或划痕。
小棉,我被你搞糊涂了。
风,并不轻易向和煦的阳光妥协,虽然不是数九寒天,却处处充满彻骨的寒意。
肖让只站了几分钟,就感到浑身冰冷。
他关上窗子,留下一条窄窄的缝隙用来通风。窗台上摆着的一本银色封皮的书被这股风吹得书页来回翻卷,仿似有一双手在不耐烦地拨弄它。
《忏悔录》——他望着书封上三个烫金大字发怔——乔棉何时开始读如此深奥的哲学书籍了?
风势渐收,书页静止下来,一枚缀着金色缎带的精美书签赫然眼前。
他捏起书签,并无稀奇,上面印刷着如剪影一般的作者卢梭的头像,印刷有那句开篇的名言“这是世界上绝无仅有、也许永远不会再有的一幅完全依照本来面目和全部事实描绘出来的人像。”
一切都是出版商用来宣传的噱头,然而,他的心却像被突如其来的一个联想击中了!
难道?
凌晨时分睡着之前的一切都是假象?
肖让脑海中的时间线完全错乱了。
明明那个吻,乔棉吻得那么深情?明明早晨他们一起吃过早饭?
姜旭也和他们一起乘车离开的酒店啊!
好不容易等到心仪的酒店房间,肖让欣喜若狂。
1701,代码不难破解。
1,一见钟情;7,七年等待;01,是乔棉生日的月份。
七年前她离开长夏市远赴大洋彼岸求学,肖让为了缓解心中伤痛,跑到离家最远的城市另一端,住进当时最豪华的酒店,没想到房间门牌号奠定了他以后的命运。
肖让把这些巧合告诉了乔棉。
他说的话余音未散,她的一个极轻极温柔的吻,像无声的雪花一般,飘落在了他的唇角。
他没有回以一个热情的深吻,而是眸中含笑,凝视着她的小脸一点一点地红润起来,才缓缓地说:“像个熟透的西红柿,我忍不住想咬你一口……”
“你咬吧!”她咯咯直乐,一边把脸颊凑到了他的嘴边。
“傻样!我哪儿舍得真咬?”他转过头,指着桌上的快餐食盒,“给你选得鱼肉三明治和纯牛奶,趁热吃。”
“小让,”她不禁莞尔,“你肯定猜得到,我在那个冰天雪地饮食单一的国家待久了,最想吃新鲜蔬菜了是不是?”
他说:“没错!鬼地方,除了烤鸡肉就是炸土豆,吃得快得厌食症了。你回来之后,发挥想象力多设计三五个别具创意的菜谱出来,等我回去验收,怎样?”
她一边啃着三明治一边说:“我知道地下室有宝藏,秦阿姨储存了很多瓶过冬用的西红柿酱,不管是做炒鸡蛋还是打卤面,光是想着就流口水了。”
“就那点出息??”他故意逗她,“到了年根,我爸那间肖氏私房菜那儿肯定会有法国鹅肝和蜗牛,我请你吃……”
“不不不——”她咽下塞得满口的食物,喝口牛奶润润嗓子,“咳咳,我这虚弱的脾胃,开不了洋荤!”
“唔,那我亲自下厨给你烹饪一道八仙过海!全是素菜,保准你吃完回味无穷。”
见肖让踌躇满志,乔棉顿时好奇不已,“八仙过海?里面有吕洞宾、何仙姑、张果老、韩湘子?”
“是啊!八个神仙,缺一不可。”他说,“我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终于有一天实验成功了。不过……”
她杏目圆睁,诧异道:“不过什么?”
他忽然拊掌大笑,“实验成功的代价是惨痛的,从那次以后,秦阿姨勒令我永远不能踏入厨房一步。别墅区的五年安全无事故记录也被我打破了,光是119火警一天就来了两回。”
“你把厨房点着了?”
“没错,油烧得太热,放入材料时猛地就起火了,偏巧火星蹦到了墙纸和碗橱上,不出一分钟,厨房就变成了火灾现场。你说说装修这帮人干的豆腐渣工程,为什么不选用防火材料呐??”
他本想继续渲染一下当时危险的气氛,却察觉到她神色有异。
“小棉,你怎么了?”
“你那样做真的太危险了!小让,水火无情,只有经历过生死考验的人才明白这个词的真谛。我爸爸,他……”话未出口,她已然哽咽难言。
他沉默不语,将她揽入怀抱。
说来惭愧,关于她父亲过世的消息,他深知那是她心底最深的一道伤痕。
肖让叹口气:不是他没想过亲口问她,而是不知如何开这个口。他承认自己是个笨嘴拙舌、耽于言敏于行的人,跟她相处时日越久,他越不知道用一种怎样的方式去询问她那些悲伤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