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自当谨慎。”
姜玉姝揉揉眼睛,“整个庸州,当年失陷之际,不知多少犯人趁机越狱,肯定抓不齐的。”
“纪知府连日审讯,亲自审出的供词,能抓多少是多少,杀鸡儆猴至于那些隐姓埋名逃往天涯海角的,多半只能算了。”郭弘磊朗声答。
片刻后,他洗漱毕,倒了杯温茶一饮而尽,返回里间,掀开帘帐一望被褥凌乱,薄被裹着的娇躯玲珑有致,露出细嫩光洁的双肩,玉白胸口遍布红痕。
郭弘磊目光深邃,呼吸一窒,不由自主俯身欺近,吻落下,抚弄中扯落薄被,亲昵摩挲。
“哎别闹、别闹了“姜玉姝使劲拽回被子,实在怕了他的体力与精力,求饶似的蜷缩,不停往床里侧挪。
“昨晚累着了困就再睡会儿。”
“都怪你,非折腾”
耳鬓厮磨,喁喁细语,忽嗔忽笑,被褥帘帐窸窣作响。
良久,郭弘磊笑着站起,顺势拉了她一把,低声问“还睡不睡”
“不了,我也该起了。”姜玉姝坐起,拢了拢头发,被闹得彻底清醒,掀被下榻,斗志昂扬地说“今天还得跟潘大人谈一谈。”
“无论如何,五百万斤是不可能的”
“我仔细算过了,顶多能借给庸州三百万斤粮种。”姜玉姝洗漱梳头,并迅速换上外出衣裳。
郭弘磊戎装齐整,俊朗挺拔,英气勃发,夫妻俩并肩去用早饭。饭毕,姜玉姝送他出了二门,不放心地嘱咐“那些越狱之后敢潜回庸州作乱的逃犯,穷凶极恶,估计什么卑鄙阴险的手段都使得出来,你们千万小心,切莫大意轻敌。”
“知道”
“干粮、水、金疮药等等,都在这个包袱里了。”姜玉姝扭头,邹贵便递上东西。
郭弘磊的亲兵忙上前接过,“你忙你的差事吧,我或许得天后才回来。”语毕,他迈出门槛,扭头看着她。
姜玉姝挥挥手,“嗯,保重。”
郭弘磊笑了笑,点点头,率领亲兵大踏步走了,协助官府,押着日前抓获的俘虏,外出搜捕其同伙。
“哎,咱们也走吧,魏大人已经去寻潘大人了。今天纪知府不在场,商谈起来应该轻松些。”翠梅猜测道。
姜玉姝却摇摇头,快步走向议事厅,叹道“傻丫头,你当潘大人还是赫钦县令吗他现在是庸州州官,他的意思,与纪知府是一样的。”
“咳,这、这倒也是。”翠梅吐了吐舌。
姜玉姝打起精神,“快六月了,必须尽快谈妥,谈妥了就返回西苍,与梁大使商量着办,免得耽误了夏种”
清早忙至傍晚,双方几经斟酌,才拟定了两份章程,其一是屯粮,其二是借粮。
夕阳西下,大小官员陆续离开前堂,有些回家,有些回后衙。
踏着西斜的狭长影子,一行人走向住所。走着走着,姜玉姝于一小院门口止步,“我去看看表哥。”
“一起吧。”天热,魏旭已经摇起了折扇,领头跨进门槛,“我也想看望看望裴大人。”
几人陆续踏进整洁幽静的小院,仆妇颠颠儿相迎,姜玉姝发现临庭院的窗大开,传出谈笑声
“落子无悔。”纪母摇摇头,“小默,别这样,仔细裴大人下次不跟你下棋了。”
十岁的男孩忙缩手,讪讪解释道“我没想悔棋只是、只是琢磨一下罢了。”
“棋子一落下,你就不能碰它。”纪母教导道。
“是。”纪知默颔首,“孩儿记住了。”
休养十几天,裴文沣伤势未愈,但精气神逐渐恢复。此刻,他半躺半坐,靠着软垫,床上架着炕桌,正与上峰幼子对弈,夸道“小小年纪能有如此棋艺,已经很不错了。”
“哪里裴大人谬赞小儿了。”纪母谦道。
裴文沣笑了笑,“您太客气了,唤文沣即可。”
“好,好。”纪母顺势改称“劳神半天,文沣,你待会儿该服药了。小默,下完这一局咱们就回去,明儿再来探望。”
“嗯。”纪知默专心致志,埋头盯着棋局。结果,裴文沣一让再让,他仍是败了,站起拱手道“多谢大人赐教。”
养伤时闲得发慌,裴文沣并不反感知书达理的小男孩,靠着软垫温和答“彼此切磋而已,多谢二位常来探望,否则,裴某整天不能下地,实在闷得慌。”
“你不嫌弃小默调皮就好同住后衙,我们非常乐意与你闲聊解闷。”纪母笑吟吟,偏头一挥手,在旁侍立的仆妇便上前,收拾棋具。
纪母刚想道别,却听下人禀告“郭夫人、魏大人前来探望”
养伤期间闲得发慌,难免追忆往昔,痛定思痛,愈发惆怅烦恼。如今,裴文沣一听“郭夫人“,心里就发堵,神色如常地说“快快有请。”
“是。”
少顷,姜玉姝一行五六人踏进,房里顿时十几人,十分热闹。
姜玉姝站定,并不意外地行礼,“纪夫人,方才正下棋吧我们在外头隐约听见了。”
“夫人。”魏旭躬身行礼。
“哎,你们来了啊,无需多礼,快坐。”
双方见礼毕,纪母亲切招招手,姜玉姝坐在她旁边,和善道“刚才是在下棋,但不巧,已经收了,改天一定等着你们,我好见识见识各位的棋艺。”
姜玉姝赶忙摆手,“棋艺不敢不敢”
“何必谦虚你如今可是朝中唯一的女官,想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姜玉姝尴尬表示“哪里莫说精通,连粗通也称不上。坦白说,我若是自称献丑,就真是献丑,万一笑掉谁的大牙,岂不糟糕”
“哈哈哈“众人忍俊不禁,哄笑。
裴文沣也笑了,笑却浮在脸上,并未深入眼底。
姜玉姝逗乐一番,关切问“表哥,今天感觉怎么样疼得好些了吗”
“看您的气色,比上次强不少。”魏旭接腔道。
裴文沣轻描淡写答“幸得表妹赠药,姜苁膏果然对金创有奇效,渐渐不疼了。”
“现在不宜进补,等过阵子,问过大夫意思后,一定要好好儿补一补“面对恩人,纪母十分和蔼,每天探望时都问长问短,叮嘱道“养伤期间,即使没胃口也要多吃些。日前,我吩咐雇一个会做江南菜的厨子,可惜庸州城里难找,正在打听着,到时烧些家乡菜与你尝尝。”
裴文沣回神,“多谢,让您费心了。说起来,裴某确实许久没尝过家乡菜了。”
纪母上了年纪,老人往往欣赏斯文稳重的小伙子,更何况是青年才俊,又更何况是负伤的恩人。她立刻安慰道“其实已经找到几个,只是正在挑选,你且耐心等一两天,厨子很快就会进府”
裴文沣再度道谢,众人融洽谈笑,一片和乐。
夜间擦洗后
裴文沣仍是半躺半靠,炕桌上摊开表妹打发小厮送以解闷的几本武林传奇话本,他随手翻开一本,意外发现空白处有批注
“漏洞百出。”
“不合常理。”
“世间并无飞檐走壁的所谓轻功。”
“太离奇。”
观察字迹与笔锋,刚正遒劲,力透纸背。
此乃有次闲暇时,姜玉姝看话本解闷,郭弘磊在旁写家书,两人先是动口辩论,继而动手玩闹。他夺过话本,略翻页,直摇头,随手批注点评,姜玉姝奋起抢本子、抢笔,弄得墨点四溅。
“啪”
裴文沣合上话本,重重把它撂下,面无表情。
“嘶“撂本子时,不慎牵动伤口,疼得他倒吸气。
下一瞬,仆妇叩门,“大人”
裴文沣淡淡问“何事”
“纪夫人又打发丫鬟送糕点来了,还送来一盅益气补血汤。”两名捧着食盒,恭敬告知“纪夫人有话您一日服三次药,夜里不宜空着肚子到明早,多少该垫垫肚子。”
“尝尝吧”
上峰之妻热情报恩,天天送食物来,裴文沣习惯了,也确实有些饿,遂点点头。
两名仆妇便收走话本,麻利摆放食物一盅汤,两样点心,分别是桂花糕和蜂糕,色香味俱全。
仆妇递上湿帕子,裴文沣擦擦手,喝着汤,端详点心,随口说“天天糕点不重样,滋味也地道,真是难为纪家的厨子了。”
“而且大多是您家乡的风味,厨艺真好。”三人并不知道,所有送来的糕点,一大半是纪映月的手艺。
喝完汤,裴文沣各品尝了一块,惯例吩咐“拿些给蔡春他们,其余你们吃了吧。”
“谢谢大人。”仆妇躬身,利落收拾食盒,捧去隔壁院里,与裴家小厮一起吃。
须臾,房里仅剩裴文沣。
他一声叹息,不想翻阅有郭弘磊批注的话本那不叫解闷,而叫添堵。
其实,姜玉姝也常嘱咐翠梅送食物来,也是江南风味,但她本人忙得无暇下厨。裴文沣一打听,心里很不是滋味,不由得暗忖郭弘磊受伤时,你也“没空下厨“吗
事实上,姜玉姝厨艺平平,一贯极少下厨,即使丈夫受伤时,她也是端现成的食物照顾他。毕竟潘嬷嬷、小桃、翠梅的厨艺,统统比她强。
寂静夜里,裴文沣盯着帐子绣的水墨纹,久久地出神,脑海一片空茫。
数日后庸州城门口
离开前夕,一行人出城勘察耕地。
奔波一整天,于傍晚时抵达城门外,邹贵勒马,扫视几眼,嚷道“好多人看来,至少得费两刻钟才能入城。夫人,小的去问问吧”
隔着帘子,姜玉姝扬声答“不必了,横竖不赶时间,别扰乱秩序。”
“是。”邹贵便靠着车厢,与负责护送的官差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姜玉姝靠着椅背,垂眸,默默考虑何日回西苍等事宜。
翠梅打了个哈欠,闭目养神。
马车时停时走,足足挪了小半个时辰,才获允进城。
庸州越来越热闹了,人潮拥挤,商铺林立。少顷,行至笔直宽敞的街道,邹贵一挥鞭,吆喝道“驾”
马车渐渐加快,当经过一路口时,突然“嘭“声震响,邹贵慌忙勒缰“吁吁”
“啊“小憩的翠梅整个人往前扑,额头磕得红肿,痛叫。
姜玉姝施救不及,惊讶问“怎么回事”
车外,邹贵跳下车,蹲在车轮旁细看,伸手推了推头破血流昏迷的老人,白着脸,惊惶无措答“夫人,糟糕了好像、好像撞死人了。”
“天呐,撞死人啦”
“大街上,人来人往的,他赶车太快了。”
“怕是急着投胎吧”
“这是谁家的马车”
变故突发,霎时,行人争相围观,里三层外三层,议论纷纷,牢牢包围了马车
第149章 他乡故知
“啧, 撞死人了。”
“那是谁家的马车”
“没看见衙役带刀护送么车里肯定是官儿, 或者是官员家眷。”
“难怪如此强横”
议论声中, 姜玉姝定定神, 迅速戴上帷帽, 匆匆下车查看。
“什么撞、撞死人了“翠梅唬了一大跳, 急忙跟随, 边下车边小声说“刚才邹贵赶车也不是很快啊,怎、怎会撞死人”
她们慢了一步, 魏旭和众官差已经先一步围在昏迷老者四周。为首的官差一声令下,其同伴“唰“地亮出半截雪亮腰刀, 驱赶民众,喝道“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去去去赶紧散了, 别挡路。”
“意外罢了, 我们与这老头儿素不相识,谁还能故意撞人不成”
“况且, 有目共睹, 刚才我们的车不算快, 分明是这老头儿自个儿身体虚弱, 歪倒碰上来的。”
里三层外三层的民众见官差亮了刀, 慌忙退开,但并未离开,而是躲远了些, 交头接耳,鄙夷说“听听, 够蛮横的。”
“官府的马车撞死了人,不仅毫无歉意,反而责怪老百姓身体虚弱”
“简直强词夺理”
从古至今,因为层层赋税与势单力薄,平民百姓既怕官,又恨官,稍有由头即会同仇敌忾,齐心协力地声讨,恨不能苍天降雷把“横行霸道欺压百姓的狗官一行“统统劈死
奔波劳累一整天,魏旭等人饥肠辘辘,精疲力倦,急欲回住所歇息。魏旭看看昏迷的老者,又看看惶恐的邹贵,勉强耐着性子,皱眉问“怎么回事究竟是你赶车不慎撞了他,还是他走路不慎撞了车”
“小的、小的“邹贵虽机灵,却年纪小,初次经历这种事,不知所措,急切解释道“小的不知道啊刚才赶车,不、不算很快,他突然从侧边撞上来,防不胜防,直到嘭的一声,才知道撞了人。”
这时,姜玉姝赶到,制止同伴道“各位,先把刀收起来无论有理没理,一亮刀,咱们就成了没理的。非迫不得已时,别随便亮刀。”旋即,她定睛一望
地上一老者蜷缩,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头破血流,昏迷不醒。
“看起来像个乞丐。”魏旭道。
姜玉姝却摇摇头,指着老者整整齐齐的斑白头发与胡须,凝重说“不,应该不是乞丐。瞧这位老伯的头发和胡须,打理得多么整齐,说明他平日是个讲究人,只是不知何故落魄了。”
众目睽睽,场面乱哄哄,魏旭烦躁扫视拥挤人群,当听见人堆里传出“看,官服,果然是当官的“、“还带着家眷“、“那个戴着帷帽的女人,肯定是他妻子“等议论时,他一愣,内心滋味难言,扭头望着女同僚,清了清嗓子,不自在地说“他们胡说八道,你外头乱糟糟的,你回车里待着吧,我来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