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玉姗咬唇,唇无血色,急切说“可母亲竟然把女儿许配给夏家五公子了而且还叮嘱大家隐瞒着,若非明诚刚才说漏嘴,女儿至今仍被蒙在鼓里爹,您、您难道也赞成吗”
“与东勤伯府结亲,算是门当户对,振昀那孩子嘛,看着是个厚道大度的,究竟哪一点配不上你了“姜世森早已对次女失望,围绕花树打转,举着竹剪刀比划,专注修剪之余,分神训导“姑娘家如此眼高于顶,太不像话,你究竟觉得什么样的青年才俊才配得上自己”
不等女儿回答,姜世森语重心长,又问“况且,世间虽有不少出类拔萃的青年才俊,但却不一定看得上你,断无只你挑剔别人的道理,明白么”
“我”
姜玉姗哑口无言,霎时犹如挨了一巴掌,脸颊火辣辣,流泪哀求“可、可是,女儿和夏五公子,实在不合适”
“莫非你还想退亲还嫌不够丢脸吗当真以为家里没规矩了这都怪你母亲,一味地溺爱纵容,养出个不知羞的任性东西“姜世森脸色突变,“喀嚓“剪短一根花枝。
姜玉姗曾挨过掌掴,一见父亲发怒便发憷,瑟缩后退两步,哭着说“父亲这样责备,女儿无地自容,无颜活在世上了。”
“怎么闹完退亲,想闹自尽”
“哼,越发放肆妄为了,幸亏夏家不了解,否则岂敢下聘即将出阁,你安分点儿,把该学的规矩统统背熟学通,日后少丢姜家的脸,为父就心满意足了。” 语毕,姜世森不耐烦地喝令“来人”
“在。”不远处的仆妇和丫鬟小心翼翼挪近前,“大人有何吩咐”
姜世森不容置喙,索性下禁足令,威严吩咐“立刻送玉姗回房,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她踏出房门半步”
“什、什么“姜玉姗不敢置信,呆若木鸡,咬破了唇。
“是。”众仆见家主动怒,大气不敢喘,硬着头皮一拥而上,连搀带架,迅速“送“二姑娘回房。
“爹您怎能女儿到底做错什么了“姜玉姗拼命挣扎,却敌不过七八个下人,脸庞扭曲,尖声大喊“女儿宁愿一辈子不嫁人,留在家里侍、侍奉父母,爹”
哭喊声渐渐远去,姜世森皱眉摇头,叹了口气,背着手,围绕花丛转了一圈又一圈。半晌,他举起竹剪刀,继续修剪花枝。
与此同时庸州
庭院内,雨后的海棠绿肥红瘦,大丛杜鹃花盛放,鲜艳夺目,灿若云霞。
裴文沣腿部受伤,行动不便,坐着轮椅出来透透气。他来之前,纪家姐弟已在赏花。
“如此美景,真是赏心悦目,犹如置身画中。”裴文沣悠闲观赏,比起闷在卧房里,心情轻快多了。
“哈哈哈,明天支个画架,见识见识您的画技我大哥他们也爱画画,尤其喜欢钻研花鸟与山水。”纪知默兴冲冲,采了几朵蕙兰,一溜小跑,递过问“裴大人,瞧瞧这个,好看吧”
裴文沣怔了怔才接过,闻了闻幽香,温和答“好看。”
“小默,“纪映月站在杜鹃花丛旁,相距丈余,娉娉婷婷,鲜花美人,相得益彰,柔声说“好端端地观赏着,你这样摘花,煞风景了。”
“兰花种在角落里,裴大人如今不方便靠近观赏,所以我才摘了几朵给他。”纪知默解释道。用功一整天,终于离开书房,他在花园里逛来逛去,叫上丫鬟们,追蜂逐蝶,玩得高兴极了。
纪映月看似娉娉婷婷,实则不知该如何动弹,直挺挺戳在地上,“小默孩子气,让你见笑了。”
“哪里“裴文沣宽袍广袖,竹青衣领与袖口缀着镶银滚边,斯文俊逸,风度翩翩,夸道“令弟小小年纪,却意外地懂事,很难得。”突起一阵风,刮得一只蜜蜂歪斜飞来,他侧头躲避,挥开它,结果手一松,蕙兰掉在了地上。
裴文沣下意识弯腰,想捡起花,却不慎牵动伤口,疼得闷哼一声。
“别动”
“我来吧。”纪映月不假思索,快步近前,蹲下捡起,正欲物归原主时,一起身,头皮忽然剧痛,“嘶”
裴文沣诧异问“怎么了”
“头发,“纪映月被迫又蹲下,右手拈着蕙兰,左手反手揪扯,“被缠住了。”
“我看看。”裴文沣坐在轮椅上,略探身一望,“发丝被花枝缠住了,别急,我帮你解开。”
两人相距甚近,近得能闻到伤患身上的药香。纪映月从未与陌生男子如此接近,心跳加快,脸发烫,“嗯。”
与此同时
夫妻并肩返回住所,翠梅等人尾随,一路谈笑。
“哈哈哈,真是太好笑了”
姜玉姝步履轻快,乐道“募兵台上,那个梅天富,把你的武功夸得盖世无双,把图宁卫夸成了立功圣地,台下人听得津津有味,入迷了。估计今天他又能说动几个壮丁投军。”
“他虽然没天赋,但有口才啊,活像个说书的“翠梅说完,几人一同笑起来。
“正因为他嘴皮子利索,我才特地带出来,募兵时派他上场游说。”郭弘磊神采奕奕。
姜玉姝拎着一根马鞭,脂粉未施,脸颊白里透红,鬓角汗湿,兴奋问“郭校尉,据您看,最近学生的骑术可有长进”
郭弘磊背着手,高大俊朗,扭头俯视妻子,严肃答“略有长进,但仍有许多不足之处,必须继续苦练”
“哎,可惜明天我们就要回西苍了,缺乏名师指点,骑术难以进步。”姜玉姝叹道。
即将分别,郭弘磊自是不舍,脚步缓了缓,旋即如常,安慰道“无妨,来日方长,为师一定倾囊相授。毕竟你的骑术,就是为师的脸面。”
姜玉姝扑哧一笑,“放心,学生一定勤学苦练,绝不丢失师父的脸”
“唔,很好“郭弘磊一本正经地颔首,余光无意中一扫,望见了前方的裴文沣因为花丛遮挡,此刻他只看见坐在轮椅上的裴文沣,便道“裴兄在赏花,走,咱们去问候问候。”
姜玉姝等人欣然答应。
不料,当靠近些时,她们震惊发现
花丛旁,裴文沣坐在轮椅上,纪映月在他身前弯腰,纤纤柔荑拈着几朵蕙兰,少女娇躯忽然往前一倾,扑进裴文沣怀里
第151章 离家出走
却说当时, 纪映月蹲下帮忙捡蕙兰时, 发丝被花枝缠住了, 裴文沣探身伸手, 三两下为她解开了。
原本一切顺利, 谁知, 就在裴文沣说出“好了, 已经解开了“的同时,附近甬路突然传来一阵谈笑声。
两人皆一愣, 四目对视,动作顿住了。
旋即, 纪映月听出是姜玉姝夫妻的嗓音,瞬间意识到自己与裴文沣过于接近, 势必引起外人误解。
她心里暗叫糟糕, 立刻急着起身避开,小声说“有人来了”
姑娘家明显紧张, 弄得裴文沣也重视起来, 忙告知“无妨, 并非外人, 来的是裴某表妹, 纪姑娘认识的。”话音刚落,由于纪映月着急紧张,原本蹲着, 猛地直起腰站起,结果左脚踩中裙摆, 一个踉跄,整个人往前倾,扑进了裴文沣怀里
“小心“裴文沣毫无防备,坐在轮椅上压根来不及反应,只能扶住她。
于是,这场面被碰巧赶到的姜玉姝一行看在眼里,变成了“投怀送抱“。
天,那是怎么一回事郭家几人面面相觑,目瞪口呆。
轮椅上的裴文沣,被少女一扑,软玉温香抱满怀的同时,几处伤口被按压,当即痛得闷哼、闷咳,俊脸发白。
而纪映月,不慎摔进男子怀里,霎时羞得俏脸涨红,火速站起来,不停后退,直退到挨着杜鹃花丛。少女慌乱失措,臊得恨不能钻地缝,眼睛既不敢看伤患,也不敢看郭家人。
“咳,咳咳咳。”裴文沣内伤未愈,捂住胸腹部闷咳,疼得一时间无法开口解释。
尴尬。
双方均十分尴尬。
惊呆须臾,郭弘磊率先回神,当机立断,首先一挥手“你俩什么也没看见”
“是,是。”邹贵与翠梅会意,低着头,飞快走了。
姜玉姝随即回神,拽着丈夫后退几步,连声致歉“抱歉,实在抱歉,我们、我们只是路过。搅了二位赏花的雅兴,真是不好意思咳,二位继续、继续赏花吧,我们还有事,告辞。”
“告辞。”郭弘磊见纪映月脸红耳赤,不便多说什么,一把牵起妻子,转身意欲离开。
“哎“纪映月伸了伸手,却又缩回,想解释,却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急得冒汗,一时间不知该先说哪句,沮丧暗忖糟糕,他们果然误会了
郭夫人是裴大人的亲表妹,她心里会如何看待我
她误会了,估计会觉得我是轻浮之人。
怎么办怎么办
生平第一次面对此等窘况,事关闺誉,少女急得指尖颤抖,唇哆嗦,喉咙却像被无形的手掐住了似的,说不出话,情急之下,求助似的看着裴文沣,结结巴巴问“裴大人,这、这该怎么办”
裴文沣察觉了,扭头,望着她涨红的脸、蹙起的眉、哆嗦的唇、求助的神态刹那间,透过忐忑少女的脸,往事扑面袭来
小时候,姝妹妹每次遇见麻烦时,总是悄悄溜进书房求助,可怜兮兮地撒娇“表哥,再帮我一次吧,我发誓,这是最后一次打扰你读书”
其实,自懂事不久起,他就清楚,自己将会娶表妹为妻。
两家长辈一早约定了,板上钉钉的亲事。
表哥年长几岁,只等表妹长大了,就办喜事。
他便耐心等待娇憨柔弱的表妹长大。
既然是未过门的妻子,他非常乐意照顾,呵护有加之余,亦以表兄的身份用心教导表妹许多,正经定亲前,表兄妹亦师亦友。
结果,世事难料,阴谋诡计与一波三折之下,姝妹妹最终嫁成了“郭夫人“,而非“裴夫人“。
一晃数年,姝妹妹又从“郭夫人“变成了“姜特使“表兄妹未能同衾共枕,倒同朝为官了
真是造化弄人
对此,裴文沣倍感无奈,简直无奈至极,愤懑逐年消退,怅惘愈盛。
尴尬半晌,姜玉姝定定神,正欲开口,却见表兄回神,正色解释道“你们大惊小怪的,恐怕误会了。我行动不便,刚才,纪姑娘帮忙捡东西,不慎脚滑了而已,根本没什么。”
纪映月连连点头,以示赞同。但刚点完头,芳心却蓦地被“根本没什么“一句戳伤了一下,整个人一僵。
姜玉姝恍若颔首,“哦,原来是这样放心,放心,我们明白了。”
郭弘磊已镇定,若无其事地打岔,关切问“裴兄今天伤势好些了吗”
“看着脸色红润多了。”姜玉姝接腔打岔,“估计过阵子即可康复”
未免少女难堪,裴文沣亦作若无其事状,“是吗我倒觉得恢复得太慢,整天待在后衙养伤,闷得慌。”
郭弘磊宽慰道“养伤期间确实闷,幸而有个园子,你可以常出来赏花,解解闷。”
“只是要小心。”姜玉姝马鞭点了点细鹅卵石铺成的甬路,提醒道“石子路不平坦,叮嘱推轮椅的人稳着些,当心颠簸着你的伤口。”
裴文沣颔首,“唔。”
纪映月在旁观察,慢慢放下心,长长松了口气,如蒙大赦。
因着忆起往事,裴文沣不由自主,几次端详她的神态,暗忖小姑娘胆子小,突遇意外,立时不知所措了,慌得像天塌。
但他并不反感,因为他骨子里认为女子皆柔弱,虽佩服“巾帼不让须眉“,却一贯怜悯坚强的女子,觉得女子的坚强十有**是被逼的,并非自愿。
譬如,身世坎坷、家逢巨变、身患疾病或者像姝妹妹,不幸嫁错郎,吃尽苦头,被迫从柔弱闺秀变成奔波劳碌的女官。
而罪魁祸首,除了狠毒继母,就是郭弘磊
时至今日,不裴文沣心想今生今世,我永远无法谅解仇人和情敌思及此,他皱了皱眉,打量表妹装扮、打量其手中马鞭,不赞同地问“你又学骑马去了”
姜玉姝顿时一笑,像模像样地甩了甩马鞭,愉快答“难得有半天空闲,赶紧温习了一趟,免得忘了之前掌握的技巧。”
裴文沣百思不得其解,“难得有半天空闲,不趁机歇息,却跑去外头学骑马“他盯着郭弘磊,“想必是你的主张吧”
郭弘磊刚张嘴,姜玉姝忙答“不,是我自己的主张,我早就想学骑马了。”
姝妹妹的胳膊肘,彻底往外拐了,时时刻刻维护姓郭的,渐渐被带坏,几乎把从前的温柔丢光了。裴文沣十二分不赞同女子抛头露面,摇摇头,教道“出门有车有轿,何必学骑马万一摔一跤,后果不堪设想。”
“裴兄放心,“郭弘磊郑重表示“我有分寸,手把手地教导,只是带她外出逛逛罢了,从不让她独自行动。”
你能有什么分寸裴文沣当众不便如何,淡淡嘱咐“务必小心。”
“这是自然“郭弘磊朗声道。作为男人,他不赞成妻子抛头露面,但一时半刻辞不了官,正在等待时机。除此之外,他大多能包容,譬如学赶车、学骑马、学箭术、不下厨不刺绣、看各种话本、痴迷培育庄稼等等,任由她高兴。
不过,家主有令在先,想学习骑马之类时,必须由丈夫亲自教导,其余人一概不准
纪映月恢复了冷静,旁观片刻,鼓足勇气插话“郭夫人竟然会骑马真是好难得。”
“哪里哪里“姜玉姝友善含笑答“刚学不久,现在还不大敢跑呢。”
纪映月正欲接腔,却听裴文沣说“我劝你最好就此打住,且不说危险,大太阳底下晒半天,不难受吗”
肯定难受,而且会晒黑。纪映月对骑马丝毫不感兴趣,她怕摔,怕遭议论,更怕晒黑皮肤。
姜玉姝无意与表兄争辩,顺势答“哎,还别说,天气热,确实晒得有些难受。都怪我自己,总想多跑几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