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田之流放边塞——四月流春
时间:2019-02-24 09:39:38

  丧父时固然万分悲恸,但幸而,还有母亲。
  无论王氏坚不坚强、能不能干、偏不偏心……总之,他由衷庆幸:我还有母亲。
  谁也没料到,王氏会在即将搬回都城时,猝然逝世。
  丧父等于家中顶梁柱倒了、靠山没了,丧母则意味着再也听不见“我儿辛苦”、“磊儿有出息”、“弘磊从小不听话”、“木讷呆木头”等等……余生,父母皆只在记忆里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郭弘磊跪在灵前,低着头,不断往盆内放纸钱,注视一沓沓纸钱化为灰烬,强打起精神,哑声说:“母亲生前一直盼望回家乡,因此,丧事必须在都城完成,满足长辈的遗愿。”
  “嗯咳,咳咳。”姜玉姝接腔,被焚烧纸钱烟气熏得咳嗽,“不过,咱们在边塞住了十几年,得停灵十天,方便此地亲友吊唁,然后把灵柩送回都城安葬。”
  郭弘轩眼睛通红,“我已经派了一批能干下人携讣文回都城布置,以免咱们回去时,诸事不齐备,手忙脚乱。”
  “如此安排甚好。”
  “不知哥哥嫂子的丁忧奏疏写好了没有?”郭弘哲脸色苍白,亦被熏得频频咳嗽。
  姜玉姝把几张纸钱放进盆内,火苗窜起来,照亮了上首白幛垂绕的漆黑棺木一角,轻声答:“写好了。你的待会儿拿给我,等明天,一起送回都城呈交朝廷。”
  郭弘哲点点头,
  “奏明丁忧的话,会怎么样?”郭弘轩抽噎,抬袖擦擦眼泪,直接把几沓纸钱放进盆内,闷住了,火苗窜不起来,窜出一大股浓烟,呛得众人剧烈咳嗽。
  “咳,咳咳。”姜玉姝挥袖驱散浓烟,矮身摸索,却摸了个空。
  郭弘磊默默拿起铁钎子,挑散厚厚纸钱,令其燃烧,浓烟消失后,他低声答:“按律,戍边武将奏明丁忧,朝廷会给三个月的治丧假,不予解除官职。”他看着妻子,“但律法并未对女官作出规定,具体等批复吧,至于阿哲,多半需要按制守孝。除非朝廷下夺情令。”
  “应该的,为母亲守孝是、是应该的!”郭弘哲咳嗽之余,郑重表明态度,生怕被误会不乐意。
  儿女跪在自己身后,姜玉姝神色沉静,婆婆逝世,儿孙媳妇须守孝,平静说:“对,我们不是肩负戍边重任的将领,理应守孝。期间,正好专心打理都城的家,一晃眼,离开十几年了,孩子们人生地不熟,需要长辈带领着适应。”
  郭弘磊凝视妻子,目光深邃温和,随即无奈叹息,“我却不能一心一意地守孝,愧疚至极。”
  少年当家的一家之主,人前总是四平八稳,站如松坐如钟,此刻却冒着胡茬,低着头,肩背耷拉,盯着火苗,不停往盆里添纸钱。
  家人七嘴八舌地安慰:“朝廷律法不容违抗,怎能怪你?”
  “二哥切莫如此!虽说不能按制守孝,但三个月也够治丧了,算是忠孝两全。”
  “老祖宗的在天之灵,肯定会理解。”
  “二哥无需自责,你的孝心,母亲深知。”
  ……
  郭弘磊抬头,仰望漆黑灵柩,忆起母亲的音容笑貌,黯然悲恸,内心空茫,一时间提不起思考与振作的劲儿,木然守灵烧纸钱。
  半个月后·都城皇宫
  御书房内,君臣几人商议国务。
  永庆帝诧异皱眉,“郭王氏?朕记得,前阵子才准了她升诰命。”
  “没错。但郭家老夫人年事已高,寿终正寝矣。”吏部官员呈上三份奏疏,恭谨道:“此乃已故诰命儿子及其儿媳妇禀明丁忧的奏疏,陛下请过目。”
  太监躬身接过,转交给皇帝。
  永庆帝粗略翻了翻,吩咐道:“郭王氏升了诰命,却未享一次三品荣俸而亡,功臣之母,朝廷当厚赏抚恤。 ”
  礼部官员立即问:“不知当以什么规格?”
  “原有规格上,加赏一倍奠仪。”
  “是。”
  吏部官员顺势问:“那,郭弘磊、郭弘哲、姜勉三人的丁忧奏疏,该如何批复?”
  永庆帝稍加思索,缓缓吩咐:“按律,戍边武将不得久离职守,照规矩办,给郭弘磊三个月治丧假,并加以安抚,翰林院官员则应该按制守孝。至于姜勉……”帝王皱眉,沉吟不语。
  太子坐在下手,不由自主侧耳倾听。
  “边陲要地刚改了州制不久,姜勉作为知州,一贯勤恳,也算治理有方。”永庆帝捏了捏眉心,显然有些头疼,“突然报丁忧,若是准许她守孝,一时半刻,难以挑出填缺的合适人选呐。”
  “陛下言之有理。”
  太子忍不住提醒:“姜勉不仅婆婆去世,她母亲,也病逝了。”
  “朕知道。”永庆帝喝了口茶,“姜家的诰亡奏疏,早先于郭家上报朝廷。”
  “那,父皇的意思是……?”
  永庆帝品了品茶香,威严答:“搁着,容朕考虑考虑。其余的,批复了发下去吧。”
  “是。”
  与此同时·冯府
  王氏一生,生有三子一女,嫡女郭慧兰,嫁予冯瀚。
  冯瀚有所求,强忍对妻子的嫌恶,掏出帕子,哄道:“行了,别哭了,节哀保重身体。岳母的灵柩即将抵达都城,你要是伤心病倒了,到时怎么帮忙料理丧事呢?”
  “我不孝,我是个不孝女。”郭慧兰哭肿了眼睛,嗓音嘶哑,哀痛欲绝,“自从母亲去了边塞,我没有探望过一次,无颜面对灵柩,也没脸见弟弟和弟媳妇等人。”
  “你说什么傻话呢?”冯瀚作悲伤状,“难道我们不想探望长辈吗?唉,没办法,家计艰难,家事又多,屡次耽搁了。”
  郭慧兰哭湿了几块帕子,眼尾满是皱纹,法令纹深刻,憔悴不堪。
  “幸而,弘磊和弘哲宽厚大度,应该会谅解咱们的难处,顶多挨四弟几句气话,无妨的。到时,咱们把女儿都带去,给外祖母磕头,顺便让孩子拜见舅舅舅妈。”
  “都带去?”
  “当然!五个女儿,统统带上。”冯瀚小算盘打得啪啪响,“亲戚之间,本应该亲近,皆因从前天南地北,才生疏了。如今你娘家搬回都城,如果继续生疏下去,像什么话?”
  娘家东山再起,郭慧兰自然高兴,哽咽答:“有见面相处的机会,理应多走动,免得孩子们连亲舅舅、亲舅妈也不认得,惹人笑话。”
  “这就对喽!”
  冯瀚搓搓手,满怀期待,“咳,弘磊的儿子尚无婚配,咱们有五个女儿,还剩两个没嫁,总有一个般配的吧?亲上加亲,夫人说,好不好?”
  “啊?”
  郭慧兰呆了呆,旋即使劲摇头,哭着答:“我母亲刚去世,孩子们要守孝,这会子谈亲事,不合适!”
  “守孝归守孝,亲事归亲事,口头定下,出了孝再成亲嘛。”冯瀚早已打定主意,明示暗示地怂恿,“亲上加亲,怎么不好了?莫非你宁愿侄儿娶外人、也不愿为咱们女儿打算?”
  郭慧兰欲言又止,沉默了。
  “只要你开口,弘磊肯定会认真考虑的!”
  “不,不妥。还有弟媳妇呢。”
  “担心什么?儿子的亲事,做父亲的说了算!”
  “二弟媳妇可不是一般人,她的官比你还大,不太可能全听弘磊的。”
  冯瀚铁了心,“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通?若能亲上加亲,你与娘家,一定会更加亲密!”
  惹母亲失望,与娘家疏远,是郭慧兰十几年来的心病。因此,她一听便动心了,却生性柔弱,没什么主见,犹豫不决,啜泣说:“唉,再说罢,我现在实在没有那个心思。”
  “行行行!我只是随口一提罢了,能成最好,假如不能成……唉,五个女儿,亲事真叫人头疼!”
  郭慧兰羞惭垂首,憋屈幽怨,生不出儿子,是她终身的遗憾。
  秋风渐强,一转眼,八月底了。
  郭弘磊带领家人与众多下人,护送王氏的灵柩,抵达都城。
  车轮辘辘,摇摇晃晃,晃得水土不服之人头晕目眩,十分痛苦。
  姜玉姝忧心忡忡,端详女儿,“嫣儿,好些了吗?”
  “娘,”郭晓嫣脸无血色,“我头晕,晕乎乎,好想吐,但又吐不出来。”
  “肚子饿不饿?”
  “好饿,但不敢吃东西,吐多了,嗓子特别疼,咽不下。”
  姜玉姝心疼叹气,安慰道:“再忍一忍,咱们已经进城了,待会儿就到新家。”
  “呀?进城啦?怎、怎么没叫我?”郭晓嫣十二岁了,肤色随母亲,玉白无暇,清丽脱俗。她挣扎着坐起,抬手,意欲掀开窗帘,“我第一次来都城,想看看,城门是不是像哥哥说得那样高。”
  丫鬟把帘子掀开一条缝,帘外车水马龙,都城街市热闹繁华,商铺林立,令人目不暇接。
  “确实非常高。”姜玉姝柔声说:“今后有的是机会看,快躺好,乱动晃得更厉害,容易吐。”
  郭晓嫣乖乖点头,顺从躺下,虚弱得浑身无力。
  远道运回来的灵柩,蒙着布,穿过熙熙攘攘的街市,前往清平坊。
  近期,姜玉姝忙得不可开交,精疲力倦,靠着椅背闭目养神,不知不觉睡着了。
  但心里装着太多事,她并未睡沉,浅眠间,马车停下,身体忽然前倾,她一个激灵清醒,深吸口气,疲惫问:“到了吗?”
  车夫扬声答:“到了!”
  “到了?终于到了!”郭晓嫣如蒙大赦,被丫鬟搀起,穿戴披风帷帽,无力行走,被前来迎接的婆子背下车。
  姜玉姝轻声吩咐:“你们先送嫣儿进去,她该服药了。”
  “是。”提前入都的干练婆子带路,丫鬟奶娘簇拥病人,从角门快步进府,急着给病人煎药。
  车马众多,姜玉姝疾步走向灵柩,扫视四周,“烨儿,你弟弟呢?”
  “在前面!”
  她点点头,母子一同往前走。谁知,尚未靠近,忽然望见一个披麻戴孝的男子,嚎啕大哭,飞奔向王氏灵柩,远远便跪倒,膝行往前,甚至膝行一段、爬行一段,哀恸嚷道:
  “岳母大人,小婿来迟了,来迟了!”
  “刚想去西苍探望,谁知您突然撒手人寰,惊闻噩耗,小婿一家不胜悲痛,岳母大人,小婿——啊!”
  冯瀚正卖力膝行时,冷不防挨了一脚,被踹得狼狈滚了一圈,痛呼呻/吟,抬头一看:
  “呸!姓冯的,你居然有脸来?”郭弘轩鄙夷不屑,火冒三丈,挽起袖子,冲上前想继续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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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2章 入入宫面圣
  “忘恩负义的东西!”
  “上门讨打来了?”
  郭弘轩生为侯门嫡幼子, 娇生惯养出混不吝的性子,脾气至今难改, 发怒时什么也不顾, 毫不客气,一把揪起冯瀚领子,将他拎起来。
  “轩弟,轩弟住手,有话好好说。”冯瀚狼狈挣扎, 嗫嚅提醒:“你、你想干什么?我毕竟是你姐夫,当着岳母大人的灵柩,你——”
  “闭嘴!你这种‘姐夫’,谁稀罕?老子不稀罕!”
  郭弘轩怒火中烧,食指点了点, 几乎戳中对方鼻尖, 鄙夷斥责:“姓冯的,你居然还有脸喊‘岳母’?还有脸自称‘小婿’?厚颜无耻, 捧高踩低的东西, 滚, 立刻滚!省得我娘见了你生气, 不得安息。”
  “四弟,你且听姐夫解释。”冯瀚涕泪交流, 下定决心重新攀附岳家,懊悔表示:“当年,我是有苦衷的, 皆因‘上有老、下有小’,肩负养家糊口的重担,心有余而力不足,帮不上岳家的忙,其实,姐夫恨不能跟随你们去西北,以便侍奉岳母。”
  “呵,信口雌黄,谎话连篇!”
  “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做出来的却不是人干的事儿!郭家兴旺时,冯家趋炎附势,亲热得什么似的,郭家一遭难,冯家立刻撇清干系,冷漠绝情。幸而,我们家境好转,你又跑来当哈巴狗儿?休想,没门!”
  管事和小厮试图劝阻,却被郭弘轩挥开,他直白奚落一番,不耐烦了,一拳直捣对方腹部,“滚!”
  “唉哟,嘶,嘶。”冯瀚龇牙咧嘴,疼得倒吸气,捂着腹部踉跄后退,一屁股坐在地上。他理亏心虚,不敢继续辩解,干脆跪在王氏灵柩前,含糊不清地哭灵。
  “丢人现眼的玩意儿!”郭弘轩脸色铁青,飞起一脚,正欲踹时,忽听后方响起呼唤声:
  “四弟!”
  姜玉姝带着两个儿子,疾步赶到,严肃招手。
  郭弘轩扭头与嫂子对视一眼,不情不愿缩脚,又朝冯瀚重重“呸”了一下,大踏步走向家人,“嫂子有何吩咐?”
  姜玉姝若无其事,仿佛没发现卖力哭灵的冯瀚,温和说:“当务之急是尽快把母亲的灵柩请进灵堂,你二哥、三哥他们正在门口那儿,商议进府的丧礼规矩,你快过去帮忙。”
  郭弘轩赶紧点头,旋即俯视冯瀚,撇撇嘴,“可姓冯的死皮赖脸,赶不走,假哭干嚎,丢人现眼。”
  “没事儿,我有办法。”大庭广众之下,姜玉姝神色平静,吩咐俩儿子:“你们也去,看有没有帮得上忙的地方。”
  郭烨、郭炅领命,尾随郭弘轩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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