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公公,公公苏!——枭药
时间:2019-02-27 09:36:49

      王嬷嬷屋里的不过是些宫人常用的,不值钱的粗茶叶,喝茶的器具,也不过就是茶罐茶碗,连个专门的茶瓯茶炉也无。
      可偏偏不知为何,叫身姿湛然的苏公公这么一冲,这一盏粗茶便似乎格外讲究了一般,惠明竟是莫名的生出了几分受不起一般的感觉,赶忙起身,双手接过。
      壶里的水不算滚烫,茶盏的杯壁又厚实,端在手里微热,却并不算烫手,用双手捧着,不过片刻,方才在冷风里冻的僵硬里手指便渐渐的舒服了起来。
      惠明等了片刻,又忍不住的低头轻轻抿了一口,茶水入口鲜浓,初时微苦,等得咽下之后,那温暖又从口中一路暖到了胃里,才又隐隐回味出几分似有似无的甘甜。
      直到到了这时,惠明才猛地回过神来,记起她原本是想给苏公公倒茶,结果苏公公一口热水没喝上不说,怎的劳动他亲自动手给自个沏了一盏?
      当真是太失礼了……
      不过苏公公却似乎并不在意,自顾收拾了茶具,便在腾空的木桌上缓缓的展开了一方细细绘有图样的绢布。
      惠明低头看去——
      正是景巷的舆图。
      “公公可已挑好地方了?”提起正事来,惠明也忘了自己方才的失礼,认真问道。
      苏公公似乎有些歉意的低了头:“陛下虽说了准我随意挑一处,可我身为宦官,若当真选那三五进的宅邸,就也太张扬了些。故而我挑了挑,也就只剩这几处。”苏瑾说着,又伸手指给了她:“最合适的该是这一处,离兴隆门近些,又不算太吵,只是,略小了些。”
      惠明顺着苏公公的指点一一看去,果然,在图上都是些小小的正方宅子,所说最合适的一处位于兴隆外,上下值很是方便,但却并不是正对门口,而是又拐了个弯退了一步,算是个闹中取静的地方,虽说看起来似乎比其余几处似乎有些小,但细细看去,却也算是两进的院落,分出了前后宅来,称得上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更莫提,只她与苏公公两个人罢了,哪里要那么大的地方呢?
      在舆图之上,不过指甲盖般小小的一处宅院,可偏偏惠明瞧着却竟是越看越喜欢,她的面上又露出了如冬至那夜一般无二的笑容来:“能与苏公公住在一处,我瞧着就都很好,公公觉着合适,那便就这一处吧!”
      又来了,简直是冬至那一晚时,惠明第一次说出与他住在一处很是欢喜时一模一样。
      苏瑾面颊上微微泛起了一抹红色,只觉着的心脏放佛在这笑容里被谁猛地攥住了一般,先是停了一瞬,接着便又癫狂了一般在他胸膛里撞来撞去,放佛叫谁往里塞进了一只小鹿,不满这四周逼仄,只叫嚣着定要冲出来方才舒坦。
      不成,她是天性良善,知道陛下并未责罚于他才替他高兴,又因着有魏氏之举,只以为那“对食”的传言只是误会,这才会对他这般亲近。
      若是再叫她察觉出并非她所想象的一般,只怕便又会如刚到乾德殿时,对他不假辞色,处处提防了。
      想到这,苏瑾心下便是一沉。
      为了防止叫惠明看出不对,他顿了顿,也依旧只如上一次一般的,微微侧过头去,强迫自己在不露声色的缓缓吸了一口气,等着心跳略微平静些后,又低声道:“既然如此,我便定了这一处,这几日我寻人清扫修缮,再添置些东西,至多三五日便能住进。”
      惠明没有察觉到苏瑾苏瑾的复杂心思,只是连连点头,又有些可惜道:“可惜我刚到长兴宫里,不好一来便告假,收拾住处这事,我也帮不上什么忙。”
      苏瑾的面色越发温和:“你不必操劳这等琐事,若有什么想要的家什摆设,便趁现在告我,我去准备。”说罢,似乎怕惠明会与他客气一般,又解释道:“宫中赐宅,都是会提前略微修缮添置些东西的,我原本就是御前总管,这些方便不过是顺手的事。”
      这规矩惠明倒也隐约听说过,为着自个日后方便倒也说了几样东西出来,又过一阵,手下无意间触碰到装了七殿下佛珠的小荷包,想了想,便又开口道:“若是方便,公公可能送一张棋盘来?还有简单些的棋谱,若是也能有就再好不过了。““你想学棋?”苏瑾略有几分诧异,心下却也在同时思量着,当初从镇国公府里抄去的珍宝,后来陛下陆陆续续也给他赏回了许多,里头便有一张青玉棋盘,棋子是上好的墨白玉籽,为惠明摆到景巷去倒是正好。
      惠明连连摇头:“不是我,是七殿下,我瞧他不说话,又日日闷在屋里,想着若是能有一桩事给他打发时日倒也不错。”
      这倒不是惠明的猜测,而是日后小殿下即位,实实在在唯一能有所反应的喜好,旁的人初学棋会一步步的跟着打棋谱,小殿下却是看了一本棋谱后便一动不动的在棋盘前连着坐个好几日,也不见他练,但有时太傅临走时故意留下一副残局,第二日再来时便总会拍手叫好。
      惠明是想着能叫小殿下早日接触到他唯一的喜好,只是,听了这样的回答,苏瑾的面色便是忽的一滞,顿了顿,方才垂眸应了一句:“好。”
 
      
      第38章 
 
      今日是个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 没起风,又出了太阳,正是午后的时辰, 从屋里出来在太阳底下坐着, 只晒着人暖洋洋的格外舒坦。
      长兴宫内的静芳内斋外, 惠明瞧着小殿下趴在桌上盯着苏公公昨日刚刚送来的棋谱,估计一时半刻都不会动地方,便上前给他支起了窗棂,叫日头斜斜的在照在了他身上,这才抱了针线篓子, 出门招呼今个特意来寻她的余甘在屋外头的回廊下靠着廊柱坐下。
      惠明原本以为她离了乾德宫, 之前原本就疏远的旧人也必不会再理会她, 却没想到余甘却是个念旧的, 竟还趁着昨日夜里当值,今个白天的空闲里特意带了一床厚实的褥子来给她送了过来,只说是长兴宫里连个地龙也无,担心她会在这被冻着。
      有苏公公的照拂, 惠明自然不会受冻, 但遇上余甘这般的关怀,却也很是感激, 前后两辈子, 因为魏氏,她在这宫里还当真没有过什么谈得来的友人,如今见余甘虽有几分不知世事的随性天真, 却也坦率的可爱,便也好好的谢了,听闻她今个有空,又留了她在廊下晒着太阳说说话。
      “那个就是七殿下?”余甘因为惠明的嘱咐只能等在回廊外头,隔着木窗远远的瞧见小殿下专注棋谱,便又几分好奇的与惠明问道。
      惠明点点头,放下针线篓子,给她在围栏下铺好了软垫,安置她坐下。
      余甘还忍不住的回头去瞧,又小声议论道:“我听说,七殿下是个痴傻的?这么瞧着分明也正常的很呀,长得比上头几位都俊秀呢。”
      “原本就并不是痴傻,不过是性子与常人不同,不爱说话罢了。”惠明摇摇头,见余甘满面好奇,又叮嘱道:“小殿下胆子小,你可得安静些,别一直瞧他,殿下能察觉到。”
      “哦。”余甘闻言虽有些不情愿的样子,但倒也应了下来,之后也再不去扭头去瞧窗下的七殿下,只是从篓子里捡了几根彩线。
      余甘挽着百合髻,问过了惠明在长兴宫里情形后,只一面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着络子,一面也与惠明说起了乾德殿如今的情形:“你知道吗,前个红云送茶时,失手污到了折子上,被送进慎刑司了。我前几天还为你不平呢,怎的你们一起在宫宴上出的差错,你从御前赶了出来,她就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感情是在这等着呢!”
      惠明听着这话抬了头,心下便已明白这事怕是苏公公的手笔,虽然陛下已算是默认下了她与苏公公的“对食,”但这样的事,必然也是不会张扬的,加上只要没有魏氏在后面的蓄意散播谣言,乾德宫几个宫人的小事,原本也就不至于半日功夫便传的沸沸扬扬,众人皆知,因此惠明到长兴宫里,是顶着宫宴出错被罚过来的名头,连陛下给苏公公赐了宅院的事都并没有声张,知道惠明调至长兴宫,是为了避嫌,以及方便出入景巷的便是只经手的寥寥几个,余甘不知内情也是正常。
      “她也是咎由自取。”惠明面色淡淡,要怪,也只能怪她自个想不开,非巴着一个魏氏当主子罢了。
      刚想到魏氏,余甘便也紧跟着提了起来:“还有一桩事你肯定不知道,就在昨个,魏姑姑被封贞贵人了。”
      惠明闻言一顿,神色倒没什么变化:“这个我的确没听说过。”
      “今个已下了明旨,可这样的好事,魏姑姑却不愿意。”余甘还颇有几分不明白的一般:“只哭着喊着说舍不得陛下,只说宁肯不当贵人,也要留在乾德宫里伺候主子,这会儿都还在殿外头跪着求陛下收回成命,我瞧着,也不像是装模作样来着。”
      惠明却明白其中的意思,微微扬眉,又压低了声音:“哪里是好事了?魏姑姑封了贵人,就轻易再进不得乾德宫,陛下早几年便不必她侍寝了,你想想陛下如今的身子,日后可还会召见她?一个无宠的贵人,满宫里没有二十也有十八,哪个理会了?哪里有在御前当掌事女官来的气派舒坦?”
      余甘闻言眨着眼睛想了想,虽然似乎有些明白了,却又不甚赞同的样子:“伺候陛下有什么好的?若换成了我,还巴不得呢!”
      惠明便只是笑:“要不说你不是她呢?”
      余甘便也露出了脸颊的小小梨涡,接着却有些担忧的继续道:“这么一来,你和红云一下子走了两个,连魏姑姑都不在,御前肯定是要再进新人了,昨个我听许嬷嬷的意思,是想干脆趁着这回在司寝里把云华不夜两个年纪大的替出来,换我与姐姐过去。”
      陛下身子都还未大好,竟是这般快?惠明闻言也慢慢皱了眉头。
      提起这事来,余甘扔了手里的络子,撑着下巴道:“我和姐姐,打一进宫起就预备着司寝了,可是真到了这一日,我还是有些怕……”
      听着余甘这话,惠明不期然却是又想到了不到两年之后,因着瑞王逼宫,时候乾德殿里那几乎全被割去了一茬的宫人,抬头看着余甘此刻饱满朝气的面庞,便也无意一般劝道:“若是这样,你才更该在陛下身上多上些心,等的陛下高兴,就求个恩典也给你封个位分放出来最好。”
      按着惠明上辈子的记忆,苦口余甘姐妹两个侍寝之后,姐姐苦口不过平平,余甘却算是比较受宠的,常有各色赏赐下来不说,有时不是她的值,陛下都会吩咐召她去司寝伺候。
      从前惠明并不在意,但真正与余甘熟识之后,她竟是对陛下的心思颇有几分明白了起来,余甘长相讨喜不说,又天性活泼机灵,即便是当着陛下面前都有几分少年人的元气肆意,尤其是如今大病初愈,又日渐老去的陛下,这样元气十足的余甘,自然要比苦口那般格外懂事,处处都循规蹈矩的做派,来的更叫人放松喜欢。
      余甘天性便是如此,并不是个会伪装遮掩的,而她司寝受宠这事,更是旁人无法阻挡避免,如此一来,倒不如劝着余甘愈发上心些,若是当真能借着陛下的恩宠求个位分出去,旁的不提,最起码,不会被瑞王那中元之乱牵连性命了。
      余甘闻言果然眼睛一亮:“你说的对!”
      看她这么一副立即就要这么干的样子,惠明又有些不放心,连忙劝道:“你可别冲动,这事也需等到陛下对你有了几分情分的时候,你侍寝是本分,位分是恩典,若是陛下没这个意思,你巴巴的去要,只怕是惹陛下震怒的!”
      余甘撇了撇嘴,很是嫌弃的瞧了惠明一眼:“你瞧我像是那么傻的人嘛?这事我自然明白。”
      惠明闻言便也一笑,也是,若是余甘当真是那种一味天真毫无分寸的,也不会在陛下跟前得宠那么长时间。
      “不光要等着陛下愿意给位分,我还要等到陛下心情最好的时候,连日后的住处都一并定下,若不然也跟魏姑姑似的,给分去了万禧宫里,那我岂不是还不如在乾德宫里。”
      听到余甘的最后一句,惠明原本还带笑的面色却又是微微一顿:“魏姑姑,赐居了万禧宫?”
      余甘点头:“嗯,我听说,还是贤妃娘娘主动提起的,说她看着魏姑姑不错,日后叫她宫里有个伴,陛下便也应了。”说着停了停,又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口:“贤妃娘娘哪里会觉着我们这些宫女不错啊,只怕是看魏姑姑不顺眼许久了,要过去暗地里折腾才是。”
      惠明一时便也沉默了下来。
      她自然不是在魏氏担忧,在宫中待了这么久,她早已没了那无谓的好心与同情,即便知道魏氏去了万禧宫后,贤妃娘娘决计不会善待魏氏,惠明也是压根毫不在意。
      她所在意的,是在这件事里,所暴露出的苏公公与贤妃娘娘的关系。
      惠明当然记得,冬至那晚,苏公公听她说了魏氏与红云的的所作所为之后,便说了“三日之内,我必会你一个交代。”
      苏公公不是一个会言而无信的人,如今三日未到,红云与魏姑姑,也都的确落得了一个她们该有的下场,只是——
      惠明紧了紧手上的彩绳,红云且还罢了,如同她宫宴那日在御前摔碎的那碗燕窝一般,顶头上峰若是存着心思,不择手段也定要叫你你出错,是总能寻得到法子的,被罚入慎刑司,也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可是给魏姑姑给了贵人的身份,再叫她搬入万禧宫,就不是苏公公凭着一己之力能办得到的事,从余甘的话里也能听得出来,这其中,几乎全都是贤妃娘娘出的力,而魏姑姑在御前受宠已近十年光阴,贤妃娘娘之前从未理会,偏偏昨个主动出了手,说这其中与苏公公无关,当真是任谁都不会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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