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公公,公公苏!——枭药
时间:2019-02-27 09:36:49

      惠明有些莫名的跟上,又关怀道:“公公差事繁忙,夜里更该好好休息才是。”
      苏瑾张了张嘴,当真只如御前应对一般,只是恭恭敬敬的又应了一声:“是。”
      这话说罢,便又是一路沉默。
      直到进了兴隆门,接下来两人就该分道而行了,憋了一整夜加一清早的苏瑾终于忍不住的主动问了一句:“我昨夜,见你屋里的灯也亮了许久?”
      惠明既然答应了余甘三五日里就要将“求学”的针线做出来,且她白日要当差,有空的当然便也只有回家之后的晚上了,倒没想到苏公公竟是留意到了。
      “是,可是我屋里的光亮照到苏公公那边了?”因要做刺绣这样的细致活,必要看的格外清楚才成,惠明做个夜里点的蜡烛不算少,这会儿闻言一面说着,一面便也在心内思量若是影响了苏公公歇息,她今个晚上便少点几支火烛,或者搬了插屏过来挡着或许会好些?
      苏瑾当然不是在意这个,闻言赶忙摇头,又侧过身去,低着头继续问了一句:“只是你白日上差,夜里也该早早歇息才是,真的还熬到了子……那么晚。”
      在差一点便说出具体时辰的那一刻,苏瑾终于恢复了几分苏总管该有的处处细致,滴水不漏,只拿一句“那么晚”含糊了过去,没有暴露他昨夜彻夜未眠,一直盯着东边隔间的事实。
      惠明开口道:“是,也就这么几日……有些针线急着要赶。”
      “是……什么针线?”苏瑾攥紧了手心,彷佛心脏跳的太高,都梗在了嗓子眼里一般,只问的格外的小心翼翼。
      惠明倒没察觉,只是这些要交给余甘的针线,可是为了托她与嬷嬷问那……些事的“讲究”的,她这会儿如何好意思细说?当下便只是随口含糊了几句:“就……是些帕子抹额什么的。”
      若是帕子还可能是给他准备的,那抹额这个东西,就无论如何也没法自欺欺人。
      苏瑾闻言顿了顿,梗在了嗓子眼的心脏落了下去,只是落到了心口却还不够,彷佛间还在一直往下沉去,只坠的都瞧不见底,反叫整个心口都是空落落的碰不到实处。
      在他两人身后跟着的元宝听到这也是忍不住的满心难受,看着此刻师父的神情,也是忍不住的暗暗叫苦。
      不过因着不知内情,惠明倒是毫无察觉,问罢了这话,两人便也到了该分开的地方,她住了脚步,便抬头问道:“公公今个什么时辰回来?”
      苏瑾用力的攥了攥手心,努力的让自个的声音说的往日一样,不叫惠明发觉什么异常:“明日便是先皇后的忌辰,我今个只怕回不去,今夜里便在永寿宫里守着,免得明日出了差池。”
      原来先皇后娘娘的祭祀就在明日了?惠明闻言略有几分诧异,但这的确是正事,不能耽搁,她也只说了几句“差事要紧”的话应下了。
      只是看着苏公公点头便要转身离去,惠明顿了顿,却是忍不住又扬声问了一句:“那元宝呢?今个可有空回来?”
      苏瑾闻言,转过身来,却依旧侧立着,没有直视惠明,不说元宝有没有空,只是关心道:“可是有什么事?””也没什么……“惠明也不知为什么,有些不好意思一般的低了头,语速极快的说道:“就是想与要一份苏公公的鞋样子,我先准备着,等腾出空来便与苏公公做一双鞋底穿。”
      惠明的话音刚落,苏瑾还未曾反应,一旁的元宝便已是忍不住的眉开眼笑,很是夸张的弯腰应了一声,格外的殷勤道:“有空有空!姑姑的吩咐小的当然有空!您且先去上差,小的一会儿就给您送过去!”
      主动说出了这样的话,见元宝答应,面颊微微泛红的惠明便也不好意思多留,只应了一声,便匆匆的转身跑了。
      看着惠明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元宝笑嘻嘻的凑了上来:“您瞧,我说姑姑当真就是对师父有意吧?”
      “闭嘴。”苏瑾微微垂眸,只一个眼神就将元宝吓的噤若寒蝉,格外乖巧的跟了上去。
      苏瑾的步子平稳,面色也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在旁人的眼里,都还是那个冷清高远,不苟言笑的苏总管,但此刻若是有那等不怕死的凑到近前,便会发现苏总管的手心都在不受控制一般,微微颤抖,只是不知是什么缘故。
 
      第53章 
 
      苏瑾因为惠明, 而彷佛身在云端一般,轻飘飘的感觉整整持续了一整日。
      直到日月轮转,到了启圣纯皇后忌辰, 他一早在乾德宫候驾, 跟在陛下的身后, 一路立在了永寿宫的大门前,心下这才一沉,再无一丝波澜的猛然落到了实处。
      事实上,应当说自从眼前的长寿宫失去了她的主人之后,他再来这个地方, 便一直都未曾轻松过。
      先皇后刚去时, 他还不到八岁, 诸事不知, 只是单纯为了姑母长辈伤心,直到他苏家一夜而倾,祖父在天牢内将十岁的他揽在怀里,才慢悠悠的与他说了, 姑母仙逝这事, 所代表的,他之前从来未曾留意过的份量:“自启圣纯皇后殡天, 我苏家, 连带东宫太子殿下,头上的青天,便已塌了一半。”
      苏瑾还记得, 那时他天真无知,虽然也已身在牢狱,但周遭娘亲长辈都在安慰他只是小人构陷,陛下圣明,等的查明真相之后,苏家定会无事,他便当真信了,听到了祖父这话,心下还想着父母为天,太子殿下虽然没了姑母,但陛下还在,青天便还剩了一半。
      可他问出这话之后,苍老的祖父却只是听到了什么孩子气的傻话一般,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话音里透着悲凉与叹息:“陛下可不是剩下的那一半,祖父原本想着,或许殿下没了娘娘,就会弯下腰,一点点为自个撑起来,可祖父却是忘了,殿下他骄傲一世,莫说弯腰屈膝,连头都不肯低过,如今看来,他这一辈子,只怕最后当真要落到过刚易折这话上了……”
      一语成谶。
      看着面前陛下已显出几分虚弱佝偻的身形,苏瑾嘴角也露出几分嘲讽,现在想来,他说的的确是傻话,陛下何止不是那半天青天,他非但未曾为殿下撑起那垮下的青天,甚至反而是那个亲手折断了太子殿下的脊梁,将他送去无边夜幕的人。
      今日的永寿宫外,陛下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彷佛近乡情怯一般,面上也露出一丝怅然之色,下了御辇,在长寿宫的匾额前几乎有几分踌躇。
      苏瑾却是目光冷然,按着习惯立在门外抬手整了整衣冠,认真的直起了腰身,不肯叫自己露出丁点儿卑躬屈膝的颜色。
      虽然先后娘娘已然仙逝,虽然他如今早已沦为一介官奴,他心下还是宁愿相信娘娘在天有灵,姑母若能瞧见,必然不愿看见她生前最喜爱的后辈,在她面前露出一副落魄卑贱的模样。
      “父皇。”陛下停的时间太久,这一月来一直主持先后此事的信王上前一步,扶了陛下的臂膀,面带关怀的叫了一声。
      陛下像是这才因这一声呼喊回过神来,顿了顿,便这般在信王的搀扶下缓缓而入。
      落后了一步的瑞王看着,面色却是不为所动,瞧见了一旁的苏瑾时,甚至还对他微微挑眉,露出一个心照不宣般的笑意来。
      苏瑾却是知道其中缘故,见状,只是微微点头,耳边却彷佛又回响起了祖父当日那沧桑的声音:“信王,瑞王,两个皆是一丘之貉,我苏家到了今日,本就是他们两个联手为之,只是这两人里,瑞王行事手段,都更为奸猾,你看,如今宫中朝堂,都只知瑞王时一介粗人,可是扳倒中宫太子的这般大事,分明是两人齐手,他如今却能将自个摘的干干净净,好似全然与他无干一般,这样的人,你日后,定要与他敬而远之,更要记着我苏家今日的前车之鉴,只保全自身为重!”
      祖父的话的确没错,信王与继后,如今已几乎在走当日太子殿下的老路,当初陛下是如何的戒备中宫,扶持偏宠信王母子,今日,便也在如何的一日日的忌讳着继后与信王。
      甚至于,当日的信王还不必当初的太子,毕竟,继后没有姑母与陛下结发夫妻的伉俪情深,信王,更是拍马都不及陛下当初对太子殿下的喜爱与情分。
      连当初太子殿下自小的疼爱,几十年的积累,都没能拼得过一句帝王疑心,更何况是如今的信王?
      但瑞王却又不同,当今的局面,若是信王倒下之后,唯独能干干净净立在岸上的瑞王爷,身后却是再无了旁的皇子亲王!
      不过没关系,信王争不过瑞王的心机,陛下能,只要陛下的身子再多撑几年,等的信王也彻底步向太子的后尘之后,他便会以命进谏,将瑞王的狼子野心交由陛下处决。
      在御前贴身服侍了这么多年,再没有旁人会比苏瑾更清楚这位帝王的心性,这九五至尊的皇位,但凡他还有一口气在,便决计不会坐视任何人染指坐下的帝王。
      亲手养大的太子殿下不行,信王不行,心机深沉似海的瑞王爷,也是一样。
      苏瑾退后一步,看着瑞王的身影,眸光却是越来越沉,信王固然该死,但他又如何能坐视着同样身为凶手的瑞王踩着他苏家满门,与太子殿下的血肉爬上皇位?
      贤妃瑞王两个,只以为拿登基之后,重新恢复镇国公府威名的好处,便足够叫他老老实实,忠心投诚,可他们却并不知道,事到如今,他已不在意什么镇国公府的威名,也并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唯一所求,便是叫信王、瑞王,甚至当今陛下在内,都尝一尝他苏家所受过苦难滋味。
      当初祖父对他事无巨细,一件件的教导,旁的他都听了,可唯独这“保全自身”的一桩,他却偏偏选择了违抗。
      “瑾哥儿,入宫为奴固然前路坎坷,可只要你忍下来,终有结束的那一日。”
      “你仔细记着,若是之后太子殿下有起复一日,你只要能等到那一日,便自然有他照拂,若是殿下日后也……”祖父应当也对这个可能并没有抱太大指望,说到这儿后,便越发紧紧攥了他的手心:“若是太子未曾起复,只怕也是命不久矣,照着当今陛下的脾性,他虽现如今待殿下诸多提防,但等得殿下当真去了,只怕便会心生悔意。”
      “等到了那时!你要寻机去见陛下!你要可悲可怜,却不能可怖可恨,你要乖巧温顺,叫陛下记起旧情,如此,你方有日后!”
      祖父向来算无遗策,苏瑾按着那一夜的教导也的确一步步的走到了今日。可是祖父只指给了他前路,只是说了坎坷,却并未告诉他这“坎坷”二字竟会是如此不易,如此艰难,艰难到他几度就要摔下,再也无法走下去。
      可是不行,祖父似乎是知道他受了这般屈辱折磨之后只怕也会心存死志一般,在行刑前的最后一晚,非但对着他一字一句指明了前路,更是在最后一刻交给了他苏家最后的重担。
      “在入宫为奴的几个人兄弟里,你是最大的一个,入宫之后,琅哥与琢哥两个,还需靠你照顾,还有外头教坊里的女眷,等到日后,等你到了祖父方才与你说过的那时候,若有活着的,你要去将她们接回来。”
      “你自小会读书,可那等迂理你也不能尽信,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不论旁人怎么说,你要记着,她们也是我苏家的血脉,是你的亲人,你是男子,是长孙,你要为她们撑起一片天来,她们的子嗣,不论来路,便都是我苏家的后人。”
      可他没能做到,一念至此,苏瑾的心下更沉,他辜负了祖父的嘱咐,两个堂弟他没能照料周全,七岁的琅哥儿在进宫之时便没能活下,自小身子壮士琢哥也只是平白受了几年折磨,终究未曾等到这一日。
      至于没入教坊的女孩们……祖父可以不在意她的名声,他自己也可以不在乎,但自幼便被娇养深闺的她们却遭受不得这般的辱没,早在苏瑾爬到御前的第一日,他便立即专门去问了一遭,但即便是活得最久的那一个,也已亡在了三月前。
      事至如今,他已然是孑孓一身,再无牵挂,他不必照顾幼弟,接回女眷,他不过一个孤魂野鬼,报仇雪恨之后,便也一并下那九泉便也是了。
      苏瑾缓缓闭了眼睛,跪在角落,在缭绕的香火烟气之中,跟着众人缓缓下拜,直起身时,眼下却是偶然扫倒了挂在他腰间的平安节。
      在没有惠明之前,他一直是这般想,可是此刻,看到这平安节,他早已坚决如寒冰一般的心口,却是不期然的被化开了一道纹路。
      苏瑾的嘴角微微颤动,但眼下的情形,却并不许他想到太多——
      案前的陛下才刚刚将亲手所做的祭文放入火盆,副祭的信王上前敬香,三支点燃的香烛才刚刚插进香炉之中,信王的手上还未松开,由太子殿下亲手所绘,挂在壁上先皇后画像便是应声而落。
      画卷的木轴磕在檀木香案上,发出了略显沉闷的声响。
      在这一片寂静中,对此早有准备的苏瑾却是起身上前,声音平静:“苏瑾办差不利,请陛下责罚。”
 
      第54章 
 
      信王的原本满面沉痛哀思的面色, 在看见先后画像落地的一瞬间,便是猛地一僵。
      等到苏瑾出面请罪之后,他便立即恍然一般, 看向苏瑾的面色里满是仇恨与恶毒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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