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公公,公公苏!——枭药
时间:2019-02-27 09:36:49

      苏瑾察觉到了信王的目光, 但却是不为所动, 有恃无恐到一个眼风都不屑于扫过。
      他的确是不必担心,先后祭祀这事,明面上乃事他信王爷代母操持,他苏瑾一介内官,不过是个帮忙跑腿的罢了, 若说这事是他有意陷害, 只会显出信王的疏忽无能。
      更莫提, 自从太子殿下“病逝, ”陛下心内早已隐隐心生悔意,甚至因着此事,平日都已经迁怒起了继后与信王的挑拨。
      旁人上前时都好好的,偏他信王一上香, 画卷便活像是先后有灵一般的应声而落, 陛下心下不犯疑心都算是好的,自然也是必然不会愿意在这个日子里, 追究他这个先皇后生前最是爱重的内侄。
      信王能走到这一步, 显然也不是个全然蠢笨的,怨恨的神情在面上一闪而过,便也在苏瑾身前单膝跪了下来, 半是请罪,半是解释道:“儿臣知道此画乃大哥追忆娘娘,亲手所绘,故而不行叫人妄动,却不想时候长了,偏在今日脱落,是儿臣思虑不周,望父皇恕罪。”
      陛下面色萎黄,低头目光不明的瞧了他一眼,便不愿再提一般,重新将目光看向了坠落在香案上的画像,声音略有些含糊,分不清是在说与他们还是在告诉自己:“凑巧罢了,怪不得你们。”
      苏瑾心下冷笑,俯身谢恩,退了下午,倒是前面的信王,到了这般地步,反而越发想要证明什么一般,谢恩之后,更是亲自上前,将跌落的先后画像捧了起来,挽袖净手,重新规规矩矩的挂回了香案之后。
      信王满面虚浮的忠孝仁义,苏瑾只是冷冷看着信王这般做作,一盘的瑞王却是事不关己一般,而正对着香案的宣德帝王,却是丁点儿未曾察觉到周遭的暗流涌,只是目光专注,一路追随着画像上先皇后那灵动的五官神情,倒彷佛又重新陷入了什么回忆之中一般。
      自从陛下年纪渐大,尤其生了这么一场重病,之后又缠绵许久以来,像眼前这般,神色怅然,回忆往昔的时候也越来越多了。
      只是……那又有什么用呢?当初亲手做下的事,事后后悔,即便是帝王的后悔,也照样是秋日的凉扇,夏日的炭火,多余且无用。
      先皇后的祭祀,除了这一次小小的“凑巧,”之后便都进行的很是顺畅,时近午时,长寿宫这一年的祭祀便算是正式结束,苏瑾如往常一般,搀扶着腿脚仍旧不甚灵便的陛下出了宫门,上了御辇。
      等得陛下坐实,八名身子矮实,步履矫健的内侍躬身上前,躬身将御辇抬起,苏瑾便退后一步。
      至此,一旁的信王与他擦身而过,苏瑾便传来了一道满带恶意的声音:“苏总管,你好的很!”
      苏瑾的脚步一顿,抬眸扫了一眼几乎有些气急败坏地的面色。
      平日里还能装出一副礼贤下士,光风霁月的模样,如今不过这么些许小小的错处,便这么轻易的叫他失了方寸,不顾几乎之遥的御辇来威胁与他。
      相较之下,一旁的瑞王却是丁点都未曾露出落井下石的嚣张神色,分明身为主谋,此刻却依旧是浑身粗莽,彷佛压根没意识到方才画像的掉落意味着什么一般……
      祖父说的当真没错,信王,只怕并不是瑞王的对手。
      苏瑾脸上仍旧毫无波澜,心下却是又将当初祖父的叮嘱在越发印证了一遍,眸中便神色更沉,此刻却也并未理会他这恶意的话语,只是径直越过信王,跟着御驾一同上前。
      信王在苏瑾身上碰着个软钉子,心下便彷佛更怒,一转身又撞上了瑞王,面上便越发没了丁点儿好颜色。
      可瑞王却是比苏瑾还要利落,对着信王这样仇恨的面色,双目一瞪之后,却是比他更凶:“哥哥这般瞧着本王作甚么!”
      瑞王模样粗莽,嗓门也是格外的响亮,这一声大喝,只怕连御辇内的陛下都能听着,信王倒是反而被吓了一跳,一甩一袖,只离的他也更远了些。
      一路无话,行到了乾德殿内之后,陛下与几位主子依次落座,按理说,信王操持了先后祭祀这样的大事,这个时候是合该得几乎夸张赏赐的,但陛下对此却是只字不提,只淡淡几乎闲话后,便面露倦色,眼看着是要赶人了一般。
      倒是贤妃娘娘,无意一般提起了既然姐姐忌辰已过,眼看着大年将近,就该忙活着过年的琐事了,可这宫里却是也没见着张罗,也不知是不是皇后娘娘忘了之类的话来。
      陛下闻言,便与右手的信王爷道:“你去瞧瞧你母后的身子,过年是大事,若是当真没精神,便早些提,叫贤妃几个帮着些。”
      信王的面色微微一变,他身为继后亲子,自然知道自个母后虽身子的确不太畅快,但却也并未积弱到连大年都无法操持的地步,之所以这几日并未大肆张罗,无非因着先后的祭祀正好赶在了十一月的尾巴上。
      若是这会儿便大肆准备过年的诸多琐事,却偏偏在先后祭辰上称病推辞,放在旁人眼里,岂不是明摆着是有意对先后不敬?
      往年回回都是过了腊月才开始张罗,父皇也从未说过什么,偏偏这一次,便要叫贤妃等人去“帮忙”分权。看来,方才启圣皇后的画像在他面前的跌落的事,多少还是在父皇心内存了一根刺了。
      瑞王母子,这一步一步,当真是欺人太甚!
      还有苏瑾,若非有这阉奴在中动了手脚,长寿宫祭祀原本就由他主持,他如何能叫瑞王的人在中动了手脚?
      他若再这般小视这个奴才,只怕这样的恶心事便不会完,他方得想想办法才成……
      信王心内诸多念头一一涌过,但当着宣德帝的面前,却并不敢露出丁点儿痕迹,只是恭敬应是,便遵旨退下,往坤和宫内行去。
      等到信王出了宫门,陛下便也再没了说话的兴致,非但将贤妃瑞王等人都一并赶了,就连安静侍立一旁的苏瑾都一并赏了恩典,只说“纯皇后的祭祀你也操劳了许久,记着你前几日还患了风寒,今日既是已经罢了,便回去歇上半日,明日再来上值。
      苏瑾心内明白陛下这是不愿总是瞧见他,再想起当初旧事,面上也只是感激涕零的谢恩而退。
      事实上,在永寿宫里折腾了这一整日,苏瑾也的确称得上是一句身心俱疲,陛下既是吩咐了叫他歇息,苏瑾便也未曾客气,出门之后,便只吩咐元宝守着,自个则径直迈步出兴隆门,进了景巷。
      因他在御前当前,下值一向更晚些,说起来,这还是第一次,他先回来,惠明却还不在。
      苏瑾缓缓迈进这因为没有惠明,便似乎显得格外寂寥的宅院,抬头挥退了迎上来的门子,径直顺着回廊,行到后宅,在空荡荡的正厅里略立了一阵,看着东面寂静的屋子,心下却竟是被什么挑动了一般,忽的朝东槅间那边行了几步。
      说来也怪,惠明还在长兴宫里当值,东面也不过是一处空屋子,但苏瑾只是静静在惠明起居了几日的隔间内,这一整日里,在永寿宫空落落,无所依凭的内心便彷佛终于找到了寻到了一个落点一般。
      屋内最靠里,摆着惠明素日歇息的楠木架子床,床前还拦了木屏,苏瑾进到这都已是一时冲动,此刻自然不会往里面靠近,只北面靠着窗下有一张长桌,还摆着些笔墨,相较之下不算十分私密,苏瑾立在门口愣了愣,终于还是决定就去桌后坐一阵子。
      是暂坐一阵子就走,日后,再不做这般的失礼之举了!
      苏瑾在心里这么想着,面上却还是带着几分犹豫一般,只这么三五步路,竟是足足走了快一盏茶功夫。
      非但走的犹豫不决,就这几步路里,苏瑾的眼睛也是格外规矩,只死死盯着脚下的地面,丁点不曾逾矩,直到走近了长桌前,余光扫过了桌上的东西,眸光却是忽的一颤,再也无法移动分毫。
      桌上零零散散的放着些布头与针线,笔筒笔架一类都被收到了角落,只留下了一方结实的长方墨玉砚台,被郑而重之的摆在了桌子中央,可砚台之下,却是毫无风雅的压着几层的切底袼褙,玉砚右边,凌乱的放了厚实的棉布与浆糊,而在这一切旁边,这是一根已经几乎燃到了底的仙鹤矮灯台,只从这一幕,便彷佛能瞧出昨夜里,惠明是如何在这桌前熬尽了灯油,熬红了双眼,最终实在撑不住了,方才连收拾都顾不得回去歇下。
      这是为他做的鞋底。
      苏瑾缓缓伸手,唯恐吓到了什么一般极轻极慢的碰了碰这未成的鞋底,一瞬间,便只觉心中一瞬间被什么塞的满满的一般,只涨的他胸口发闷,有些涩,却又有些甘甜。
      ——————
      而就在苏瑾在景巷之内满腔复杂的等着惠明归来时,长兴宫的惠明,却是忽的迎来一位还算是熟识的旧人。
      长兴宫的管事少监,袁成强。
      惠明上辈子在七殿下身边伺候时就知道他,最是个贪心不足,逢高踩低的货色,因此这会儿便只是神色冷淡:“袁少监可有吩咐?”
      袁成强却是对着她笑的格外殷勤:“哎呀宋姑姑,快收拾收拾,主子要召见您呢!”
 
      第55章 
 
      “主子召见?哪一位主子?”
      惠明闻言这样疑问着, 可是心里却也已经隐约有了猜想。
      在这宫里,私底下如何无人计较,在明面上, 能够不带前缀, 直接称为主子的就只有两位——
      乾德宫的陛下, 坤和宫的皇后。
      果然,惠明的话音刚落,袁成强便猛地拍了拍手:“还有哪位?咱们坤和宫里的皇后主子呀!”
      皇后娘娘……为何会突然特意召见她?
      惠明心下泛起几分不安,又追问了一句:“娘娘可说了是什么事?”
      袁成强闻言露出了几分不满般的神色:“咱们做宫人的,主子召见, 不说紧赶慢赶着去就罢了, 哪里还有这样问东问西的, 宋姑姑架子也太大了些。”
      惠明微微皱了眉头, 不过她是知道这个袁少监的,仗着与坤和宫的管事太监连着干亲,也不管人家是不是将他放在眼里,素日行事都动辄便已皇后娘娘亲信自居, 行事很是嚣张。
      这会儿听了他这句阴阳怪气的话, 惠明面上便也越发没了好脸色,也只是挺直了腰板, 淡淡回道:“既是这样, 那且请袁公公出去等一会儿,奴婢是太妃身边的贴身宫女,即便皇后娘娘召见, 也总需与自家主子禀告一声才是。”
      说起来,袁成强乃事长兴宫的管事少监,长兴宫的主位是康太妃,他自家的主子便也该是康太妃才对,这会儿听了惠明这别有深意的话,面色也是一变。
      惠明却是看不看他一眼,说罢之后,便径直转身进了主殿,去与康太妃禀报固然是一端,更要紧的,却是她思量许久之后,又去寻了一个长兴宫里一个相熟小内监,叫他看着日后,数着若她一个时辰都未曾回来,便去乾德宫里寻苏公公或者元宝,将这事转告过去。
      那小内监收了用来传信打点的碎银子,一口应了,惠明这才整了整衣角,起身出了宫去。
      长兴宫门外,除了袁少监之外,还立着一个满面严肃的宫女,据说是皇后娘娘跟前的大宫女,问清惠明的身份后,也是一字未曾多言,只径直转身叫她跟上。
      惠明见状便也未曾自讨没趣,只是一路沉默的跟到了坤和宫,自西侧角门进去,绕到了后殿大门。
      那坤和宫的宫女在台阶上转了身,满面冷色的朝着惠明低着头:“我与娘娘回禀,你在此候着。”
      惠明规矩应是,这个地方是后殿正门,常有各色宫人甚至妃嫔命妇进出,人多口杂,惠明不敢怠慢,只寻了一处不碍事的地方恭敬等候。
      可她却未曾想到,这一等,便足足站了近一个时辰。
      不知是不是故意,那宫女让她等候的地方,恰好是个风口,今个没雪,惠明也并未穿斗篷,一个时辰的冷风吹过去,浑身都冻得微微发颤,只一双腿脚,却是惯了铅一般的发沉。
      到了这个地步,惠明心下也明白她这是被皇后娘娘刁难了。
      只是,她一个寻常宫女,如今更是连御前都已不在,皇后娘娘,为何要这般为难她?她自个是没什么值得皇后娘娘留心的地方的……除非,是为了苏公公?
      惠明心中疑惑,可越是如此,她却越发小心,时间一点点的过去,直到日后都在天边隐去了一半,天色都暗下来之后,她方才缓缓吸了口气,上前寻了带她过来的宫女,面色平静的说了这个时辰,她若再不回去宫门就赶不上宫门下匙,娘娘若是没空,她便明日再来。
      那大宫女却彷佛正等着她一般,并不给她躲避的机会,听了这话后,立即便领着她进了殿内。
      继后正精神不佳一般的倚在后殿的木榻上,隔着珠帘,看不清面目,只能隐隐瞧见头上格外富贵的凤冠。
      惠明也没敢细瞧,只看过一眼,便立即规规矩矩的双膝跪地,行了大礼问安。
      皇后娘娘闻言,略微正了正身子,还没能来得及叫起,身边的大宫女却又立即格外的“恰好”的进内禀报了一句什么,两人立即有来有往的说起了话。
      这竟是没完没了了,惠明心内暗暗皱眉,但估算着时辰,想必元宝与苏公公那边该是已然得了信,心下到也不算担忧,只是垂眸静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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