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公公,公公苏!——枭药
时间:2019-02-27 09:36:49

      但其实很不必,苏瑾听着顶上陛下沉重的呼吸声,陛下已经很老了,而且还一身病痛,即便坐视不理,他也活不了多久。
      他可以选择将一切都袒露在陛下的面前,老老实实的做一条陛下眼里的忠犬,陛下不会允许旁人觊觎他的皇位,他可以借着帝王的威势铲除二王,然后静静等着帝王的性命耗尽。
      这般,的确是便宜了宣德帝——
      但是,他答应了惠明要尽力保全性命,就会努力去做到。
      果然,半晌,还是榻上的帝王咳嗽一声,声音莫测:“近前回话。”
 
      第58章 
 
      当苏瑾回到了景巷时, 最先瞧见的,便是一声绿袄的惠明手执纸伞,立在宅外的桂花树下, 向着兴隆门翘首以待。
      苏瑾一时间还不敢确认, 等到认出了真的是惠明, 这才赶忙上前几步,匆匆将她拉进了门内,合上屋门挡住了外头的风雪,这才开口道:“外头下着雪,你怎得在树下立着?”
      惠明看着他, 却只是抿着嘴轻轻的笑, 她虽是立在门外, 但揣着套手, 抱着手炉,又打着伞,身上却是干干净净的,不像苏瑾, 这一路从御前回来, 只落了一身的薄雪。
      两人立在门檐下,惠明瞧着, 便拿出了帕子, 给他拍着头上和肩头的雪花,一面道:“公公今日来到早些,当差可累?”
      苏瑾闻言倒是一愣, 他当差倒还寻常,只是今个晌午以后,在御前的那一番应答,却是当真耗尽了全部的精神,直到现在想起来,都有些精疲力尽之感,这会儿便只是摇摇头:“都是干惯了的差事,算不得什么,倒是你,怎的在外头等着,可是有事?”
      “我哪里会有什么事呢?”惠明低了头,抬头看向苏瑾,便露出几分真心的歉意一般来:“我只是想起前几日与公公赌气,这会儿想起来,实在是不应该,觉着该与公公道个歉才是。”
      惠明这是因着今日在静芳斋时,从余甘嘴里详细的听了内监入宫时所受的宫刑,不论哪一种,惠明只要将它放在苏公公身上一想想,便已心疼的心都是颤的,回过神,又觉着苏公公经了这般的事,她之前却还那样与他闹脾气,便自觉她当真格外过分。
      这事已经过去了十几日,苏瑾不妨她又忽的提起来,带了些诧异的低头看去,便明明白白的从惠明的眼睛的看到了怜惜与后悔的神情。
      事实上,苏瑾是一向不喜旁人对他的可怜叹息一类的,陛下皇后,贤妃瑞王,许嬷嬷等知情的宫人,甚至包括当初年老体弱,不问世事,只是当真单纯怜他可惜的先太后娘娘,他每每遇上了这样的言语神情,面上虽能不为所动,心中都只觉叫人戳开了什么隐秘一般的抗拒甚至恶心。
      他原以为即便是惠明,应当也并无什么差别,都到如今这步,他丁点也不需要那些对待弱者的怜悯。
      当此刻当真遇上了,他才猛然发觉,不,惠明与他们都不同。
      或许是因为惠明并非那等高高在上,叹息一声便与己无干的虚伪,而是当真发自内心,恨不得以身相替的痛心,也或许没什么旁的,只是因为就是惠明——
      在她这般的目光下,苏瑾竟觉着自己便好似忽的叫人戳中了最柔软的地方一般,心下便是忽的一涩,倒彷佛回到了幼时,被祖父责罚,分明自个一人时也是好好的,可是回了屋里,叫娘亲柔声细语的一问,他便忍不住的委屈了一般。
      只不过,时过境迁,他早已不是那个诸事不懂,还能倚靠家族亲人的公府嫡孙了……
      苏瑾回过神来,在这样的目光下躲闪的移开了视线,领了惠明顺着回廊往后宅行去,只是略微发颤的声调还是多少暴露了几分他的心情:“好好的,怎的又提起这事了,原本就是我自作主张,还连累了你受罚,你怪我也是应当。”
      “我可不因为在娘娘那受了罚才怪公公的!”惠明在后跟上,便先忍不住的分辨了一句。
      自从之前两人宫道上说出了长长久久,也得了苏公公的允诺之后,惠明便自觉他们之间早已将“对食”的关系挑到了明处,已然可以比之前的恭敬客气都收一些,更亲近些。
      而事实上,之后经过这十几日的同进同出,一个宅院里睡觉,一张桌子上用膳,两人也的确不再像之前那般疏远,惠明这会儿与苏瑾说话,都显得要比往日更亲近随意了许多:“我是因着苏公公不顾自个性命,还想着将我送出宫,才与你生了气。”
      说话间,两人便也到了屋门口,苏瑾当前一步将门开开,扭过头,看向的惠明目光显得格外温暖:“你说的对,是我错了。”
      惠明便又不好意思了起来,只低着头,半是埋怨,半是闲聊道:“公公怎的还是这般客气?”
      这也是惠明这些日子以来颇为在意的一点,比起她全然的放松与随意来,苏公公,就仿佛还顾忌着什么一般,平日说话行事,总还带着几分故意一般的客气似的,好像总是隔着一层什么。
      不过惠明虽然活了两辈子,但对这个男女之事,也的确是毫无经验,因此虽自个觉出了好像有些不对,却也说不出来,只当是苏公公天性就是如此君子端方,是她太过着急了。
      便如同此刻,苏公公说罢之后便很是温柔有礼的问了她可曾用膳?等的两人坐下之后,又去窗下亲自为她筛了一盏雨前茶来。
      惠明接过,苏瑾便在另一头坐下,只做出了一副有话要说的模样来:“有一桩事,我要告诉你知道。”
      苏公公的神色很是正经,惠明也忍不住的直起了身来:“怎么了?”
      苏瑾便又垂了眸子去,盯着手上的茶碗,缓缓开口道:“我派人,去打听了你家中父母此时情形,你,可想见见。”
      家中,父母……
      惠明听了这话,面上却是没反应过来一般,一时间只露出几分无措与怅然。
      宫女们虽进了宫,也不是全然就与家中再无联系的,按着规矩,每年的七月里,总会空出那么三五天,凡是家中有人来看的,都可于兴隆门外,在宫中嬷嬷与侍卫的看管下,见上一回。
      惠明家里以种些果树菜蔬为生,除了父母之外,上有长兄,下有弟妹,称得上人口颇丰,她还记得她刚入宫第一年的时候,爹娘倒还带着大哥来瞧过她,只是到了第二回时,就只剩爹娘赶着最后一日匆匆过来,与她说了,大哥已经娶妻,嫂子都怀了身孕,小妹也到了说亲事的岁数,家里最小的弟弟还是个走不利索的娃娃,再加上大哥大嫂那边若也生了孙孙,就只会越发忙作一团。
      再一者,家里与这离得远,来宫外瞧她一回,连准备带赶路,前前后后要折腾四五日,就莫提耽搁了园子里的活计,路上的花费也是不少。
      惠明那时的年纪虽也不大,却素来是个懂事的,听了这话,如何能闹得让年纪不轻的父母再这般辛劳的,还每年来看她?当下便只说她处处都好,又赶忙将自己这两年攒下的一两月例银子塞了,又特地嘱咐了,家里既然是忙,就不必再来瞧她,等她过了二五,若是能赶上恩典,开恩放归,就再托人与他们捎信,直接接她回家就是。
      爹娘应了,三人依依不舍的相互嘱咐了一遭,便就这般散了。
      惠民虽然是这么说,可她那会儿也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又如何能不想家的?刚开始,她还隐隐存了些期盼,每年七月,管事嬷嬷们叫她们有亲人探望的小宫女准备时,她总会细细听着有没有自己的名字,只是这三年内,爹娘却是真的一次都没有再来,时候久了,她便也绝了这个念头。
      离得久了,便是血脉亲人也总会疏忽,连当真是十五岁的宋慧明都已是这般,更莫提此刻,她如今重活一回,几十年过去,是当真早已连家中父母的模样姓名,都已是模糊不清,说句不孝的,若非这会儿苏公公提起,惠明自个,是当真不会想起自己的父母亲人的。
      “我爹娘,现下身子可好?”
      不过既然提起了,惠明恍然之后,心下也不禁生出了几分记挂,只探身问道。
      苏瑾点点头,先捡着好的说了:“身子都还结实,这几年年景好,你大哥膝下已有一子一女,如今你大嫂腹中又怀了身孕,你的妹子,听说已经定好了亲事,是一户镇上的人家,开着铺子,家境殷实,再等两年,便嫁过去。”
      到底是血脉相连的亲人,惠明听着,面上便也不禁露出了几分发自内心的笑意来:“这才几年,一儿一女,还又揣了一个?大嫂当真厉害,爹娘定然高兴的很了。”
      “只是听说,年前你大哥伤了腿,养了一阵子。”苏瑾说罢,见惠明的神色又连忙补充道:“身子倒无碍,只是费了些银钱罢了。”
      话虽这么说,可惠明进宫时已经十岁,又如何不知道自己家中一向清贫,不过求个温饱罢了,如今家中人口更多,偏大哥还伤了腿,只怕会越发艰难,这么想着,便连忙抬了头:“我这倒还攒了些银子,还有皇后娘娘上回赏我的珊瑚头面,兑出去应该也值不少钱,苏公公可否给他们送过去?”
      苏瑾先是一口答应了,接着才又慢慢说起了正题:“你父母年纪渐长,整日的山间地头,本也辛苦,依我说,倒不如干脆接近京中来,等见了面,你亲自给他们更好些。”
      惠明终于察觉到了几分不对,她抬头,盯着对着的苏公公。
      果然,苏瑾又借着喝茶的动作避开了她的目光,只又低头道:“你若不放心,我也可送你出宫,你阖家团圆了,在外头等我,也是一样的。”
      “苏公公!”
      惠明慢慢的皱起了眉头,言语中都透出几分严肃:“您是答应过我,不再想着送我出去的!”
      “自然!你若不愿,我决计不会强迫!”苏瑾怕她误会一般,连忙分辨道。
      听到这句熟悉的承诺,惠明总算是回过了神来,所以说,如果是她见了家人,自个想要出去,便不算了?
      咿……惠明挑了眉头,她从前,怎么就觉着苏公公是个全然的端方君子来着?
 
      第59章 
 
      经过了上回的事后, 惠明到底也算是有了些经验,这会儿虽然听出了苏公公的言外之意,可她倒也并没有像第一回一般的震惊生气, 只是挑了眉头, 便看着对面的苏公公, 只笑眯眯的应了下来。
      苏公公所想,无非就是她见到了家中爹娘亲人之后,便会思念不舍,生出出宫的念头来,再加上说不得家里人再劝一回, 她便不必苏公公强逼, 只自个便想出去了。
      在她心里, 苏公公是她纠结惦念了几十年的遗憾与执念, 可在苏公公眼里,他对她来说,却简直不过是一介略有几分情分的熟识人一般,连这么丁点的诱惑的禁不住。
      说句实话, 苏公公的这个打算, 却是实在太不拿他自个的份量当回事了……
      想到这,惠明的心下复杂, 摇头失笑里又透了几分说不出的怜惜难过, 她答应之后站起了身,又低头看向了苏公公:“就是这些吗?那苏公公的事可说罢了?”
      苏瑾原本对此是极有把握的,毕竟, 在他看来,惠明年纪轻轻,自小离家,时隔多年,这会儿能再见父母,定然是格外欢喜雀跃的,先由此开头,之后的事,便尽可以慢慢打算,刚刚他开口时,惠明的反应也的确在他的预料之内。
      可是直到这会儿,遇上了惠明这般无可无不可一般的言行,苏瑾不知为何,心下便又生出了一股不太对劲的感觉来,他点点头,也站起身,看着惠明面上的平静,忍不住又道了一句:“你不问问,你父母,何时进京来吗?”
      惠明闻言转身,又对着苏瑾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公公体贴我,知道我想家,特意接了爹娘来见,我已很是感激了,哪里还有再问个不停,催促您的道理?公公慢慢来便是了。”
      苏瑾闻言心下便又是一阵不安,好似自个所有的心思都已被惠明看了个明明白白一般,莫名的生出了一阵心虚来,一时间忍不住的便低下了头去。
      惠明却并不多言,见苏公公并没有再多说的意思,便起身回了自个的东槅间,一盏茶功夫,便拿了一双厚实的布鞋出来,在苏公公身侧蹲下了身。
      苏瑾才刚回过神,反应过来她这动作的意思,便又是浑身一颤,几乎称得上仓皇失措的跳了起来,只弯腰摇头道:“你,你这是做什么?”
      惠明依旧蹲在地上,仰着头看他,话语随意:“我与公公做的鞋,昨个才刚好,您试试合不合脚?”
      见惠明未曾起身,苏瑾也干脆一撩袍角屈下了膝来,弯腰从她手里接过了厚底布鞋:“这等事,我自己来就是了。”
      惠明倒也没争,配合的将鞋子递了过去,便起身在罗汉榻一侧坐了下来,只看着苏公公笑着道:“那公公快换下试试呀?”
      苏瑾接了这步鞋,原本也是满心的暖和与欢喜,可听见了这话,一时间却是有些怔愣,他顿了顿,一面说着,一面还想转身回屋:“好,我这就去换来。”
      如果是平常时候,听见苏公公这般说,又知道苏公公一向讲究,惠明自然也不会说什么,可方才知道了苏公公还在抱着将她送出宫去的打算,她虽未生气,可心下还是生出了几分介意的,这会儿便只故意一般的笑着说道:“何必麻烦呢,您就在这换了就是,省着来回折腾了。”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