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公公,公公苏!——枭药
时间:2019-02-27 09:36:49

      说来也是可笑,陛下只如一个再吝啬不过的守财奴一般,牢牢守着自个的皇位,自个最信重的嫡出长子,勇武的瑞王,斯文的信王,不论哪一个儿子都不许沾染分毫,可当他生生的守到了最后一刻,却是发现这皇位竟是想传都再寻不着妥善之人,只能赶鸭子上架一般,勉强交给了压根对皇位无意,也丁点儿不适合继承帝位的七殿下手里,甚至最后也并未如愿将皇位传下去,也算是有因有果了,只是却可惜了一派澄澈的小殿下。
      若是日后陛下有灵,也不知会不会后悔?
      说来琐碎,可于惠明心中,却不过是闪念之间,她回过神,便只又看向苏公公:“再一者,您若是还顾及着此事将我往外赶,就是当真还未拿我当做自己人了。”
      苏瑾摇摇头,只无意识般,将剔红首饰盒在手里转动着,思量了许久一般,方才斟酌道:“你年纪小,又未经过事,不知道,对食这事……本就是不对的。”
      惠明听着这话便皱了眉头:“你情我愿,自个乐意就是了,又没碍着旁人,宫里许多人都是如此,有什么不对?”
      “便是如此了,你因在宫中,听多了才不以为意,实际上……不该如此。”苏瑾的嘴角微微带着几分苦涩,却还是对惠明解释的格外认真:“男娶女嫁,才是常理,我…是阉人,已算不得男……”
      “苏公公!”
      惠明却听不得苏公公的这般言语,她猛地开口,打断了他的自轻自贱,声音严肃:“我不是第一日进宫,也不是第一日认识公公,您说这样的话,不光是看轻了您自己,更是看轻了我。”
      月光之下,惠明的眸子却亮的好似漫天星辰:“苏公公倾慕我,”说到这,惠明的声音轻了下来,声音平淡,却又说的天经地义:“我也喜欢苏公公,就是这么简单,与旁的无干。”
      “惠明……”分明是这样寻常的一句话,可苏瑾却只觉彷佛被温和浸泡一般,浑身上下,竟无一处不熨贴,再开口时,声音都不知为何带了几分哽咽。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苏瑾顿了顿,侧过身,微微沉了口气,才又能重新开口道:“宫中有对食的宫女,也多是因着种种缘故,自知出宫无望,难忍一生孤苦,才会寻了内监聊以安慰。”
      这话倒的确是真的,惠明沉默下来,便又听得苏瑾继续道:“可惠明你不同,你能出宫,你日后,并不需做这般的下下之举,你的日子还长久的很,如今轻易便认下了我,日后,要后悔的……”
      说罢,看着惠明闻言张口,似要反驳,苏瑾便有摇头,示意继续听他说完。
      “其实,我暗中倾慕你许久。”苏瑾抬眸极快的瞧了她一眼,便又侧过身去,声音沉沉:“我当真已忍了许久,此刻未曾开始,我还能想着不论如何,只叫你安平喜乐,可此刻我若是答应了,日后,即便你后悔了,即便你厌我恨我,终日郁郁,我也不会容你离去,我会不计手段,哪怕强逼禁锢,也要留你在我身边。”
      唯一的一次,苏公公在她面前露出了这样的阴鸷之色来,而且,还并不是旁人,就是当真明明白白的对着她。
      可惠明却发现自己丁点儿未觉慌乱害怕,甚至于,这样过分的话语,她听了反而隐隐生出了些喜意?
      惠明拍了拍自个的面颊,并未掩饰的在面上露出了些微微的笑意来:“上次我便与苏公公说了,我不会后悔的。”
      苏瑾手里的首饰盒握的更紧了些,又谈起了旧话:“你如今年纪小……”
      “十五,来年便十六,可不小了!”惠明打断了他:“我家中妹子,比我还小了一年多,如今亲事都已定下了。”
      苏瑾又抬了抬眸:“你妹妹是在宫外,又与你不同,你十岁进宫,日日所听所见,皆是些井底之言,又未曾经过事,这般长大,岁数虽长,心智却并不算大。”
      这是哪里来的歪理!
      惠明瞪大了眼睛,可她又不能与苏公公说出她重活一世的事,这会儿思来想去,一时间竟是也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苏瑾看着惠明这会儿的面色,饶是他满腹心事,也禁不住的露出几分温柔的笑意来,他上前一步,将手里的剔红首饰盒交到了惠明的手里,声音温柔:“我原本想着,你出了宫,再等两年,若是两年之后,你还瞧的上我这阉人,我自然应你,却不曾想……”
      说着,苏瑾想到惠明见了家人之后的忧愁之色,便只含糊略过了这个话头,只继续道:“你却并不愿出宫。”说到这,苏瑾到底还是不死心一般,又劝了一句:“其实,只要你愿意,即便不回家也无妨,我自会将你处处安置妥当,令你富足一世,无人欺辱……”
      听见苏公公到了这个时候竟还“贼心不死”,惠明瞪了苏瑾一眼,只盯着他心虚的咽下了之后的话头,方才冷哼一声:“我还要留在宫里照顾七殿下,公公还是趁早别想着怎么送我出去了!”
      “七殿下……”惠明不知为何,与七殿下格外相得的事,苏瑾自然是知道的,以前便也罢了,只是最近,他眼看着陛下渐渐对两王都越发失望,九殿下的身子又实在不成,心下自然也对七殿下隐隐生出些旁的念头,只是如今形势不明,他犹豫一瞬,却也并未多言。
      “总之,出宫,是决计不可能了。”惠明见苏公公沉默,便又继续道:“既然苏公公这么说,咱们就还按着两年来,两年之后,我十八,再怎么也不能说我不懂事,到了那时,可没今日这么简单,苏公公你非得大宴宾客,三媒六聘的与我正经对……不对,”惠明顿了顿,连对食不说了,径直改口道:“与我结为正经夫妻才罢!”
      掷地有声的说了这话,惠明的面上也涨的通红,她抓了首饰盒,也不等苏公公反应,只这般利落的将事定了下来,便干脆的转身进了自个屋内。
      进了东槅间,惠明才抚着胸口平复了一下呼吸,想着方才苏公公说出的话,她在妆匣前坐下,忍不住的便又微微弯了嘴角。
      苏公公其实在上一回,与她定下两年这个时间的时候,话头中便已隐隐露出过这个意思,只是那时她满心只记挂苏公公的性命安危,只想着两年后的瑞王之乱,一时间竟是未曾多想。
      谁曾想到,苏公公竟还存着这般顾忌呢?
      想到这,惠明又暗暗好笑,说什么日后不计手段,强逼与她,苏公公若当真是这样的人,哪里还轮得到现在,早在上一辈子就已逼她对食了!何必到了现在,还拿着这话来“提醒”她?
      不过也罢了,惠明低头在指间转动着这粉嫩的珍珠,心下却反而渐渐平静了下来——
      她与苏公公原本就是奔着一辈子去的,她已然等了这么久,也不差这两年。
 
      第63章 
 
      “奴婢谢娘娘赏。”
      万禧宫内, 惠明恭恭敬敬的朝着榻上的贤妃行了礼。
      时光荏苒,距离惠明与苏公公定下两年之约都已过去了足足一年半的光阴,许是在景巷里厨娘的手艺好, 惠明这一年多来, 竟是还抽条一般, 长了近三寸的个头。
      也正是因着长了个子,惠明身上倒没见多少肉,只是一日日的现出了些窈窕的身姿。
      榻上的贤妃嘴角带笑,只一个眼神示意,一旁的大宫女梅花便殷勤将她扶了起来, 凑趣道:“娘娘最是喜欢你过来了, 何必这般客气?”
      话虽是这么说, 惠明却也是丁点儿不敢放肆, 依旧如之前一般,用近乎刻板的规矩一丝不错的起身里,便垂着眸,只老老实实的在案下立着。
      贤妃娘娘却也丁点不恼, 面上甚至还露出了堪称温和的神情来:“我也是自小看着苏总管长大的, 你日后有事尽管来寻我,哪怕是皇后娘娘那呢, 她若再为难你, 你也只管来寻我就是。”
      惠明口上恭敬应是,心下却是压根不以为然。
      毕竟身份尊卑,莫说继后若真的硬要她, 贤妃能不能挡得住,只以眼下来看,坤和宫那边便决计不会做出这样事来。
      事实上,不但万禧宫待她诸多客气,便连皇后娘娘,也是巴不得从她这下手,好能将苏公公拉拢过来呢。
      而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情形,最主要的,便是因为当今陛下自从久病不愈之后,性情行事便越来越多疑,对信王瑞王,包括后宫嫔妃,都是越发暴躁易怒了。
      而相较之下,陛下却是对苏公公,越发的信重。
      如今的苏公公,非但担着御前总管的差事,在年前,陛下更是下了一道圣旨,在宫中原有的四局二十四司之外,多添了一处内抚司,由苏总管直接负责,不理其余琐事,只听陛下一人吩咐,轻易不动,但但凡出手,便是不顾宫内宫外任何衙门,奉旨办差。
      这样的行事,虽然未曾明提,但隐隐已有了些前朝东西两厂的意思,如今,外头已经有了些风声,对内抚司不叫内抚司,干脆称呼为“内厂”了。
      惠明压根未曾想到苏公公将两王暗地里拉拢他的事与陛下坦白之后,还有出了这样的事,可苏公公却似乎并不意外一般,建立内抚司后不过半月,便查出了继后族中长辈的贪腐之事,将其毫不留情投了大狱。
      谁都清楚,苏瑾乃是陛下一人鹰犬,做出这样的事来,也必然便是陛下授意,如今坤和宫里人人自危,继后已是“病”的越发厉害,避嫌到坤和宫的殿门都不肯出,又如何会再来故意找她的麻烦?
      被梅花客客气气的送出了万禧宫的大门,惠明瞧了瞧时辰,便也没回康太妃的长兴宫去,索性去了乾德宫的西侧门外。
      七月流火,最热的时候都已过去,再者这会儿日头都已移到了西头,立在门口,一阵阵的穿堂风吹过来倒也凉快的很,惠明便也未曾再进内,只在门外寻了个僻静地方立了一阵,等了约有半个时辰,没见苏公公,倒是身子更壮实了些的元宝领了几个小子从门内行了出来。
      远远的看见了惠明之后,方才还抬着下巴,满面紧绷的元宝立即笑的弯了眉眼,小跑着迎了上来,在惠明身前利落的屈膝点地:“给姑姑请安,您是来找师父?”
      自从苏公公统领了新设的内抚司后,便破例有升一级,如今已是本朝第一位正五品的内官,而身为苏公公唯一的小徒弟元宝,自然也是水涨船高,除了八品太监的内官之职外,还另在内抚司里也担着差事,手下也有了三五个直属的小内监,这般上来与她行礼,后头便也跟着矮了一片,还是颇有几分威势的。
      惠明还是有些不习惯的侧身避了避,点头道:“是,苏公公还忙着?”
      元宝这一年也长了些,不过没怎么长个头,吃下去的东西都长成块头贴在了身上,乍一起来颇有几分凶悍之气,不过对着惠明,还是显得格外乖巧一般低头躬身,声音也还是与以前一般无二的殷勤喜庆:“原本就该出来了,只是陛下有事,留了师父问话,许是还要再耽搁一阵,姑姑还是进里头等着,叫人给您送一碗凉茶,也畅快几分。”
      “既是问话,想来也不会太久,我在这等等就是了。”惠明却有几分不愿再多折腾,只是元宝没瞧见就罢了,既是遇上了,自然也不会把师父放在心尖尖的惠姑姑一个人放在这。
      说来也巧,两人正退让间,门内便也出现了苏公公的身形。
      “苏公公。”看在苏瑾,惠明便也顾不得元宝,抬头迎上,面上只露出了满满的笑意。
      苏瑾还是一身暗绯色的内官单袍,身姿挺拔,面色清淡,倒彷佛一点儿都没变过。
      只是看见惠明之后,只如花树破雪一般,冷淡的神色便是瞬间一扫而空,眉眼间满是温柔:“何时来的?怎的就你一个?”
      “也是刚来不久,下午贤妃娘娘召见,赏了些东西,我便叫六安先送回去了。”
      苏瑾自掌管内抚司,也是今时不同往日,眼看着诸事稳妥之后,便又于长兴宫内特意多送了几个宫人,名义上是服侍康太妃与七殿下,但实际却并不受长兴宫的指派,几乎专为了惠明跑腿传话的,其中便包括当初与惠明相处的还算不错,之后便被苏瑾要去内抚司,又派给了惠明的六安。
      惠明初时还并不愿受,尤其六安,好好的御前女司,因着她被分到了这只比冷宫强一些的地儿来,连惠明都为了六安不值,直到苏公公解释了,因着陛下脾气愈发不好,在御前当差也不是什么好事,且陛下有意留心七殿下,派了人过去小心查看,也算是陛下的意思,违抗不得,惠明这才应了。
      元宝这会儿早已识趣的带了人去忙起了各自的差事,只剩了他们两人在后头缓缓而行。
      一面行着,惠明便也担心的问了出来:“陛下未曾难为你吧?”
      在外人眼里,苏瑾如今堪称是陛下的心腹近臣,极受重用,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这些日子以来,惠明却已早已从苏公公嘴里听闻了,如今的陛下,即便是对于苏公公来说,也是越来越难伺候了。
      苏瑾摇摇头,声音也压的更低了些,除了惠明旁人决计不会听见:“陛下方才留我,是与我商量正事,自明日起,他便要病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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