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公公,公公苏!——枭药
时间:2019-02-27 09:36:49

      即便是血脉相连,可离得久了,每日的经历相遇都毫无交叉,疏远也是必然的结果。
      因着这种种缘故,当元宝重新出现时,惠明这边也并没有耽搁太久,问过外头已经有了地方安置,便也起身将久违的家人的送出了大门去。
      看着父母兄嫂的身形越走越远,惠明久久立在原地,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自个心里的滋味。
      欢喜自然也是欢喜的,可是距离却也是实实在在,这倒并不是全然因为多了一个大嫂李氏,只是隔了这么久,缺了从小到大、日日夜夜的相处,当真再见面后,记忆里的亲密与情分,却也并不是一下子便能当作不存在的。
      这也是难免,如果她当真只是十五岁的宋惠明,这会儿应当是很难过的吧……只不过对历经世事的宋姑姑来说,或许是因为原本就并未抱太多期待,今日的重逢,竟然在她心里,颇有几分意料之中的感觉。
      但是,这也并不妨碍她借着这个理由,彻底打消了苏公公叫她出宫的念头。
      因此,当苏瑾下差归来之后,看见的,便是惠明坐在门口,看着天上清淡的残月,面上也只如这月光一般,露出了数不尽的怅然与哀愁。
 
      第61章 
 
      看到这样的惠明, 手中还拿了一方剔红菊纹首饰盒的苏瑾脚步便是猛地一顿。
      盒里放了六颗上好的粉珠,这还是下头千挑万选,早些年给贤妃娘娘送去的, 个个的细滑圆润, 足有拇指大小, 光晕朦朦,只叫人瞧着爱不释手。
      司制局挑了十八颗出来,为万禧宫里做了一整副的各色首饰,剩下的这六颗,因着不是十分圆润, 在库房里压了有些日子, 因着太过贵重, 也没人敢去伸手, 直到今日苏瑾出了面,这才用着“年头久了,光泽黯淡”的理由从库里的账册上撤了下来,叫他拿到了手里。
      前些日子苏瑾第一次为惠明带回了几朵珠花后, 惠明便是满面的笑意, 当即便叫他帮着插到了发间,高高兴兴的收了。
      经过这事, 苏瑾也好似从中尝到了什么甜头一般, 也放弃了原本一下子为她添满妆匣的打算,只每隔个一两日,便会零零散散的给她带一两件首饰之类的小玩意回来, 不一定有多珍稀富贵,但却定然都很是精致适宜,惠明也果然每次都收的欢欢喜喜。
      苏瑾原本想着今日惠明的家中亲人父母过来,惠明定然高兴,他又特地带了粉珠回来,趁着今日的机会与惠明好好谈谈,说不得便能成功的说服惠明,出宫归家。
      一想到这,苏瑾的心里便是又喜又忧,还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怅然,谁曾想才进了后院,便看见了这般情景?
      “惠明。”
      苏瑾叫了一声,匆忙上前,可走到近前之后,又担心惊扰了她一般,忍不住地放慢脚步,轻声开口问道:“这是怎么了?”
      惠明其实早已察觉到了苏公公的到来,闻言微看了他一眼,便又故意掏出帕子按了按眼角,只是一副不愿多谈般的模样,起身如往常那般招呼道:“公公回来了,可用过膳了?”
      这般明显的东西,苏瑾如何能察觉不出?他心内更急,扭头询问的看了元宝一眼。
      可元宝刚才带了宋父宋母过来后便避让了出去,又哪里知道其中的内情,见状只是回了一个迷惘的眼神,苏瑾顿了顿,面上更透出了十分的温和之意来,探问道:“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惠明扭过身,只是摇头,苏瑾便又道:“还是,他们不愿接你出去?”
      提到后一个可能,苏瑾的面上也微微发沉,他虽嘱咐元宝透露了些惠明可以出宫的事儿,但却并没有提及如果接了惠明回去,非但在京中的生意不愁,他更送去一笔不菲的银钱商铺,不说大富大贵,可也足够十几口人过上一辈子都吃穿不愁的殷实日子。
      而他之所以不提,一来是惠明还未定下出宫,不到时候,二来,也是人心隔肚皮,他面上不提,心内也存了几分试探的意思,想看看惠明的父母兄嫂的为人行事,能否放心让他将惠明托付。
      如今看来,怕不是,惠明家里并不欢迎她?
      苏瑾说罢,见惠明低着头,没答应,却也没也没否认,苏瑾便只当事情就是如此,当下只是紧皱了眉头,责怪起了自己思虑不周——
      相隔多年,今个好不容易团聚,惠明又如何受得了家人并不愿接她回去这事?他今日实在应该将在京城备下的铺子先叫惠明家人知道的,有银子在前顶着,无论如何,今个总会一团和乐_至于看惠明家人是否值得托付?他还可以再想办法便是了!
      若是如此,也不必叫惠明这般难过!
      这么一想,苏瑾心内越发自责,只转身绕到了惠明面前,认真分辨道:“你莫难过,这事怪我没与你父母说清楚罢了,你定是没问清楚了,误会了,你若不信,我改日便叫元宝再请他们来一遭……”
      “苏公公!”眼看着也差不多了,惠明抬头,忽的打断了他的话。
      月光下,她的眼眸面颊都彷佛微微泛着光,声音哀愁里又带着几分的求肯与无助:“苏公公,我不想出宫,你别赶我出去可好?”
      相识这么久,却还从未见过惠明这般“凄苦无助”过,苏瑾的呼吸猛然一滞,只觉着心脏都彷佛掉进了深不见底的深渊中了一般,忍不住的便对着惠明伸出了手,似乎是想将她护在怀里。
      可偏偏手心才刚伸出一半,他便又忽的回过了神一般,猛地收了回来,只是低头开口道:“你不愿回家,便不回家,对不住,这一回,是我考虑不周,自作主张,都是我的错……”
      惠明原本看苏瑾伸手,心下也是急促的跳动了起来,只是她又是紧张又是羞涩的等了半晌,看到的却是苏公公他又将手收了回去?
      惠明睁大眼睛,还没来得及从莫名的失落里回过神来,便又听到了苏公公这一连串的自责,当下当真是满心里说不出口的无奈。
      没叫苏公公再说完,惠明咬了咬牙,便抬起头,认真问道:“苏公公总想叫我出宫,是因为担心我的安危,还是心中其实对我并无情意,不过是不好说出口罢了?”
      苏瑾闻言一顿,可是就在惠明这般难过的时候,他又如何能说出待她无情的谎言?半晌,他迎着惠明执拗的眸子,终于还是低着头:“是,担心你的安危。”
      苏公公说出这话,事实上,便已说明了待她有情,如果是寻常之后,惠明便也足够满意了,可许是方才苏瑾收回手的动作太叫人郁卒,惠明却是并不停止,只抬了头,颇有一股刨根问底般的架势:“那就是说,不是我自作多情!不是我一厢情愿!苏公公,你是当真对我有意,真心要与我对食?”
      惠明说到这,心下便不禁想起了上辈子,她诸多防范,结果最终苏公公却叫了元宝告诉她,其实对她并无他意,一切都是她自个多心的误会!
      自那以后,惠明每每想起,便都是满心的羞愧,简直恨不得寻个地缝钻进去才好,尤其现在,除了羞愧与悔恨之外,她心下更添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此刻对着苏公公说起来,一句比一句急促,话中微微颤抖,似乎要将这两世的纠结一股脑的抛个干净!
      苏瑾并不知道其中渊源,可这却并不影响他此刻从惠明的质问中,听出其中的难过与委屈。
      “是谁这样说你?”苏瑾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在惠明这样的刺激下,一句句几乎算是表白的话语不成经过脑子便一股脑的倾泻而出——”分明是我一厢情愿,是我自作多情,是我顾影惭形,一直偷偷倾慕你宋惠明!“是我倾慕你宋惠明!
      这一句掷地有声的话一出口,院内便是忽的一窒,惠明与苏瑾两个相互注视着,却石雕一般的一动不动,木木而立,彷佛一切都停滞了一般,只余下了满院的清辉。
      不知何处的飞鸟自枝头一触而过,响起簌簌的碰撞之声。
      最先在这动静里回过神的是方才便觉着不对,早已默默退到了转角的元宝,他捂了嘴巴,强忍着满心里莫名的激动之色,唯恐惊动了门口的两个人,只垫着脚尖退了出来,到了回廊口,他又觉着师父与姑姑好不容易才捅破了这最后一层纸,决计不能叫哪个不长眼的给打断了,这么一想,当下便只拿出了在御前守门的专心来,一面大咧咧的歪着嘴角,一面火眼金睛的守到了进后院的必经之路上。
      而后宅的门外,方才还有些委屈的惠明,此刻却彷佛还没睡醒一般,脑子晕乎乎的,只会来回重复着“苏公公倾慕宋惠明”这一句话。
      也同样是只这一句,却彷佛足够将她的心里塞的满满当当,竟叫她觉着再不需旁的了一般。
      “苏公公……”惠明眼眸亮晶晶的,声音也是软软的,只这么一句轻轻的呼喊,便彷佛能叫人连身带心都酥软了去。
      旁的人如何不知道,可是苏瑾是实实在在的软了的,他微微张口,想要答应,可是嗓子里却活像被什么堵住了一般,竟是发不出丁点声音。
      “苏公公,”好在惠明却并不在乎苏公公的沉默,她开口又叫了一声,比起方才的软糯,这一次更添了几分快活的羞涩:“我,我也是……我之前以为是我自作多情,难受了许多……苏公公这么说,当真是太好了!”
      苏瑾还是没能张出口,在旁人面前的冷静巧思的苏总管,此刻在惠明的面前,活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他几乎有些不敢开口,好像这是一个美梦,一开口,就要醒过来一般。
      好在惠明说了这句话后,姑娘家该有的腼腆与羞涩便也渐渐占了上风,她背过身,想要先躲进屋后,却又想到了什么,转过身,又低头嘱咐了一句:“既然这样,那日后,苏公公,可不许再与以前一样避着我了!也不许再说什么出宫,不论苏公公的大仇日后如何,公公,都要拿我当自己人才是!”
      直到这时,苏瑾才终于开了口,他握紧了手心,却说出了拒绝的话语:“不,不行。”
 
      第62章 
 
      “不, 不行。”
      听到苏公公说出的这一句话,惠明便是一愣,一时间几乎有些疑心自个是听错了。
      实在是自从苏公公回来, 从刚才开始, 一切就都进行的很是顺利, 苏公公承认了是对她当真有情,她也并非自作多情,彻底解下了上辈子的心结。
      原本以为,这一句日后放下顾及,当做自己人相处只不过是顺理成章的事、可谁知, 苏公公, 他却说不行?
      惠明咬了咬唇角, 借着这动作努力的自己从失落与懊恼的情绪里走出来, 尽力冷静的思量起了其中缘故。
      “可是因为报仇之事太过凶险,苏公公仍旧不愿连累与我?”思来想去,惠明只觉只有这么一个可能,当下便又上前一步, 话语真挚:“我已说过, 不论前路如何,我们都只一起便是了, 再一者, 苏公公不是说过您已与陛下坦白了一切,有陛下在,日后未必不能全身而退…”
      苏瑾将信王、瑞王对他诸多拉拢威逼的内情, 都在乾德殿内与陛下说了个清清楚楚,这件事惠明是知道的。
      而陛下知情之后的反应,也的确是在苏公公的预料之中,陛下一向多疑,是不会放过这样诸事尽在掌握,好在背地里看清自个儿子到底是要作何打算的好机会的。
      直到两个成年已在拉拢起了自己身边最信重的内侍,陛下震怒之后,便也是一声冷笑,只要苏公公隐瞒此事,继续游走于两王之间,不论他们想干什么,都且一口答应,事后再于御前禀报,请陛下定夺。
      按着苏公公的说法,已信王与瑞王两个的势力与情分,即便是加在一处,也连先太子当初的一半也没有,当初那般煊赫的东宫太子,在陛下龙威之下都是一朝失势,更莫提区区信王瑞王。如今唯一的风险,便是陛下的身子了,只要陛下不曾倒下,那背靠陛下的苏公公,便决计不会有事。
      若是旁人,不知后事,自然会因着陛下动不动便出些毛病的身子而担忧,当重来一回的惠明却是格外清楚,陛下的身子只如装在笼里的残烛,瞧着摇摇欲坠,好似下一刻就要倒,可事实上却是一直燃的结结实实,哪怕是手足麻痹,厉害到说话都不利索的时候,陛下的头脑神志,也还都是格外的清明,也依旧能够召见朝臣,处理朝政,若不是最后宫里传出了要立信王的风声,瑞王又做的太狠,将信王一家子杀了个干净举兵逼宫,实在是将陛下气的太狠了,已陛下的那个老而弥坚的劲儿,想来再活个几年还是应该算不得什么。
      就算是当真被瑞王气成了那副奄奄一息的模样,陛下都还硬撑着,瞧过了九殿下身子实在是不行,这才不得已退了位,先扶着七殿下先登了基。
      不过十几日的功夫,陛下用太上皇的身份提拔了忠心耿耿的太傅,还给小殿下定了亲事,不顾规矩召见了几家的身份足够的臣子女儿,挑出最合适的为七殿下迎进了皇后,知道小殿下性子不行,甚至还不顾龙体,亲自教导了小皇后半日,只差日后有了正常皇孙之后,为皇孙留下的班底都未雨绸缪,准备了一二。
      当然,之后太傅也早早去了,而小殿下虽然定下了亲事,可却压根没能成事,自然也生不出什么皇孙,时候久了,原本该仗着外孙把持朝政的顾国丈实在忍不住,只将小殿下也生生鸠杀……那就实在是谁也预料不到的后事了。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