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公公,公公苏!——枭药
时间:2019-02-27 09:36:49

      说罢,见苏公公的步子一僵,果然露出些犹豫无措的神情来,惠明便又垂了头,露出几分低落一般的神色来:“不过一双鞋罢了,看来,苏公公,果然是并未将我放在心里,并不拿我当自己人……”
      “怎会!”苏瑾吓了一跳般的连忙分辨,见惠明这般神色,他哪里还会再提回屋去换的话头来,立即便在另一边的榻上坐了,还唯恐她在意一般,又解释道:“只是我当了一日差,怕在你跟前…太失礼了。”
      惠明心内暗笑,面上却只是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眨眨眼睛:“若是当真是自己人,哪里会在乎这些不雅?”
      苏瑾便也默认下来,只低了头,微微侧过了身,努力避让着惠明的目光弯腰去脱下了长靴。
      惠明心头暗暗好笑,初时,还只是看着苏公公涨的通红的面色,与略显了几分僵硬的动作,可伴着苏公公的动作,他却是避让躲闪,惠明却反而忍不住的将目光往下移了去——
      苏公公人长得清隽,一双脚也是瘦瘦长长的,包在干干净净白袜里,因要当差,布袜扎的很紧,能够看出脚踝清瘦且修长,不光瞧着顺眼,她即便刻意留意了,也并没有发现什么不雅的味道来。
      惠明对此倒是并不意外,自从住到了一处,她便知道苏公公是个极喜爱干净的人,这样冷的天里,早晚的洗漱不提,甚至恨不得以每日都要洗一回澡,常常她都已经歇下了,还能听到对面悉悉嗦嗦的响起水声,仿佛怕惊扰了她一般偷偷摸摸的清洗沐浴。
      里头的衣裳如何她不甚清楚,但外头的衣袍,惠明却是少有见苏公公穿过三日的,这样的讲究,比她这个女子都甚,更莫提以苏公公的身份又不必干粗活,自然不会像有的内监一般,应了“臭太监”这话头。
      在惠明的注视下,这样舒服的软底布鞋,苏瑾却是硬生生的试了好几回都没能将鞋子提起来,就在惠明瞧着,都有些疑心自个是不是做小了,重新站起身想要上前帮忙的时候,苏公公总算是站起了身,往前走了两步。
      惠明有些不放心:“可是小了?”
      苏瑾连忙摇头:“哪里,正好,很舒服。”
      惠明仔细看了看苏公公神色,又低头瞧了瞧鞋头也并无被顶出的痕迹,这才算是放了心,抬头道:“这双轻便些,公公正好回来在屋里穿,我过两日,再给公公做一副鞋底,拿当差时的靴面换了,站着行动都舒服!”
      “不必了。”苏瑾连忙摇头,只是推辞道:“做鞋费力,有一双便已足够。”
      这倒是真心的,苏瑾此刻只觉着非但脚下是软乎乎的,恍惚间,只连着心口都是格外的舒服熨贴,甚至一瞬间,又觉着惠明亲手为他做了鞋,他却只送了面脂妆匣,实在是说不过去一般。
      事实上,若是光论银钱,他那一副妆匣就要比这一双布鞋贵重了十倍不止,可苏瑾对着惠明,又岂是会只这般算这俗物的?
      在苏瑾看来,这双鞋子,乃是惠明耗了十余日功夫,一针一线的出来的心意,而他的妆匣面脂,却只不过是去了宫务宫中,借着大内总管的身份问了一遭,便这般轻轻巧巧的叫元宝抱了回来。
      瞧瞧!因他那时不知惠明托她带面脂的深意,挑选时不算十分用心不说,竟是连亲手送上的诚意都没见!
      元宝有一句话说得对,惠明那时未曾生气,都已然是十分的好心了!
      这般一想,苏瑾便越发惭愧不安,他抬头瞧了惠明一眼,想要解释,却又觉着隔了这么久,他这会儿才想起来道歉也实在是算不得什么真心,犹豫了几息功夫,便又抬头看向惠明道:“为这一双鞋,辛苦你忙了好几日……我,想着,这几日得空,给你,添些首饰,你可有喜欢的材质样式?”
      添首饰……
      惠明闻言一顿,心下便忍不住有了几分雀跃之意。
      女子没有不喜欢漂亮的钗环首饰的,可惠明这般高兴,却不单单是为了东西,而是在宫里,也只有当真成了亲近的对食之后,才会这般亲近的说出这样为宫女“添首饰”的话来。
      才刚觉着苏公公与她隔着一层什么,这么快,便又做起这般“对食”才常见的事了。
      惠明弯了嘴角,又低了头:“我没什么,只要是苏公公挑的,我都喜欢。”
      话一出口,便彷佛又带了什么歧义一般,只叫惠明也有几分不好意思了起来,只又匆匆说了几句,便随意找了个由头回屋去了。
      留下苏瑾立在原地愣了一阵子,瞧着东边的木槅门已合的很是严实,便只又重新坐下,将脚上的布鞋重新脱了下来,将鞋子抱回了西面自个屋里放下,去拧了一块帕子来,将略微在地上沾了一层薄灰的鞋底细细的擦拭干净,整齐的摆在书桌上认真的瞧了瞧,半晌,方才又起身去寻了一块上好的布料,将鞋子一层层的包好,又脚步轻快的起身行了几步,在箱笼里妥妥当当的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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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后,关于自家父母家人这事,惠明有意不去问,苏瑾在她放佛看透了一切的眼神下自然也不好再提,两人就这般平平静静的又过了几日功夫,天上的小雪下成了簌簌的雪花,又直到似有似无的渐渐停下,惠明的家人,便终于在一个还算明朗的天气里,踏着暮色,踩着景巷上的雪泥污水,敲响了惠明与苏瑾宅子的木门。
 
      第60章 
 
      知道今日惠明的父母要来, 苏公公既要当差,也是特意躲避,今日并没有露面, 就连领了惠明家人过来的元宝, 也只是在将他们请进了前院的正屋, 便识趣的退了出去。
      来的是两对夫妇,一对年纪略长些,另一对则是年轻力壮,女人包着蓝布头巾,腹部都已有了微微的弧度, 正是惠明的父母与兄嫂无疑。
      到底是血脉相连, 在看见爹娘的一瞬间, 惠明那在记忆中早已黯淡的父母便立即鲜活了起来。爹爹还是那般的粗糙沉默, 娘亲也是一样的温柔可亲,除了瞧起来更老了些,一切竟都彷佛压根没变过一般。
      “爹,娘……”
      惠明迎上前去, 话一出口, 眼眶便已忍不住的泛出了泪珠。
      惠明历经两世,细算起来, 与家人相别, 已经过了几十年之久,更何况中间还历经种种,甚至包括了生死, 其中感情,自是难以为外人所道。
      可是在宋父宋母的眼里看来,惠明才不过是离家五年,离上一次见面也才隔了不过三年功夫,自然便不会像惠明这般厉害,宋母上前一步,只是眼角微微泛了些湿润,伸手摸了摸她的鬓角,只含笑般嗔怪道:“在家里就数你最爱哭,这么多年了,只瞧着模样是个大姑娘了,怎么还是一点儿都没变!”
      惠明流了几行泪,倒也渐渐平静了下来,她闻言在娘亲的抚慰下笑笑,擦擦眼角,闲话几句后就将视线转向了身后的两人。
      大哥宋山她自然是知道的,如今虽更大了些,模样也是定点没变,这会便将目光看向了一旁已露怀相的女人,主动笑着招呼道:“这便是嫂子吧?”
      宋山憨厚的笑着,还不及说话,女人便上前一步,很是熟络的样子,声音爽利:“是,早听爹娘提起,今个总算是见着了!我是你大嫂!娘家姓李的。”
      “大嫂好。”在这宫里待了这么久,旁人的熟络热情里带了几分真心,惠明还是瞧得出的,大嫂虽是这满面的笑意,可都只是笑在面上,眼里还带着打量一般,却是显得略虚浮了些。
      不过她与大嫂并无血缘,虽应了一家人的名头,可从前素未相识,今儿个不过是第一回见面罢了,能待她这般熟络便已是十分的不错,惠明并不介意那么多,也笑着问过好后,就连忙张罗着大家坐下,亲手上了茶。
      惠明与家人谈了几句家中的情形,便慢慢的终于将话头转到了眼下这儿。
      “听送我来的那小公公说,你这会儿……是与一位总管公公……”提起这事来,众人的神色便都是一凝,宋母更是忍不住的按了按眼角,心疼的抓了惠明的手心,只压低了声音问道:“这是怎么说呢,你可是受了委屈了?”
      惠明连忙摇头,只是她也知道宫女太监对食,这事在外头实在是说不出去的事,此刻便只是含糊道:“当真没有,您放心,我在宫里好的很!没受委屈,也没什么人欺辱我,都是我自个情愿的。”
      宋母像是有些诧异,可顿了顿,彷佛在顾及不是自个家里,隔墙有耳一般,只又接着说道:“来给家里传信的人只说的不明不白,是说你能出宫了?不是说要到了二十五?这还差着十年呢,是怎么回事?”
      没料到苏公公竟是已经与家里说了她能出宫的事,惠明倒是一顿,只慢慢否认道:“哪里会有十五就放出的规矩,从十岁调/教出来,正是要干活的岁数呢,就是外头也没有这样的道理……”
      宋母闻言便越发疑惑一般,又四周瞧了瞧:“那这又是什么地儿?你怎的不在之前的地儿见我们?那什么大总管又是怎么回事?孩子你别怕,有事就跟家里说!”
      宋父一直沉默的坐在一旁,这会儿低着头,却也沉声的表明了态度:“你娘说得对,能出来你便出来,家里养的起你!”
      立在宋母身后的宋山也点点头,正想说什么时,一旁的李氏却忽的拉了他一把,上前拉了惠明的手心与她坐到了一处:“哎哟,爹娘,你们可别为妹妹担心了,二妹在宫里,可是来享福的,您摸摸二妹的手,瞧这细又嫩的,一个茧子也没有,你再想想家里的小妹,大山伤了腿以后,便是有娘和我在心疼着,难免也要烧火做饭,那手啊,与二妹比起来简直是不能看,哪里有二妹这样的福分!”
      惠明听着这话便是一愣,心下便隐约浮起一丝不悦来,她从掖庭出来后,便分去司制局做了绣女,这个差事却又与旁的不同,因要碰不少珍细料子,莫说茧子了,就是指头尖上有丁点儿的指甲毛刺儿,也可能将上好的料子刮出丝来,自然便会处处注意,甚至还会为了她们单发了护手的膏子下来叫夜夜涂着,时候久了,自然个个都很是细嫩。
      可单从双手细嫩上,就能说绣女是在享福吗?自然并非如此,一旦进宫,宫人们便都是伺候人的奴婢,做绣女看起来好似比洒扫之类的活计轻省些,但实际也是一样的遭罪,在绣房里一呆就是一整宿,腰酸背疼不说,刺绣做久了,到年纪大时没有几个眼睛是好的,她细算起来,在司制局里才不到三年,可如今眼神却也不像同龄的旁人那般清明了。
      惠明在宫里做绣女这事儿,爹娘是知道的,李氏也必然听说过,可是如今叫她这么说来,这进宫却彷佛什么事都不管,只是进来享福似的。
      惠明抿了抿嘴角,只做没听见一般,借着起身的动作将手抽了出来,将她早已准备好的包裹与匣子都拿出来送到了宋母手里:“娘你放心,我当真没事,我这回就是从主子那得了些赏,加上这些年攒的东西,想给家里送出去,什么出宫,想来是那传话的说岔了。”
      说着,惠明便将包裹一件件的拆开,两身厚实的棉袄是给爹娘的,这是惠明早两年在司制局事,便借着当差的便利一点点凑出来的,都是上好的料子棉花,剩下的,还有几块她这几年零零散散绣的帕子,卖出去多少也值点银钱,月例银子因为之前为病重王嬷嬷打点,以及给苏公公要膳时花了不少,加在一起也不过几两银子。
      这些且都罢了,最要紧的,却是上次在坤和宫时,从皇后娘娘那得来的一副珊瑚红宝头面,虽然在主子眼里,是压根上不得台面的旧物,可在惠明这,却当真是比她的全部身家还要贵重了百倍不止。
      果然,这副头面一打开,众人皆是满面惊叹的瞪大了眼睛,李氏更是忍不住上前,伸手一件件细细的摸了起来。
      宋母回过神,还是有些不安:“哪位主子,怎的赏你这般贵重的东西。”
      惠明犹豫一瞬,还是说了一半的实话:“主子一时忘了我,叫我在冷风里跪了一个时辰,后来许是觉着对不住,便赏了我东西。”
      这话一出,宋母果然便满面心疼之色,更是推辞了起来,只说叫惠明自个留着,两人又推了半晌,还是宋父拍了板:“既然是孩子的孝心,咱们便收着,日后等惠明放出宫,攒着与她做嫁妆!”
      这话一出,才刚刚露出几分喜色的李氏便有些不满般,低着头念叨了一句:“大山的腿这会儿半宿半宿的疼,大夫说,要有银子,用几副好方子便能绝了根呢。”
      原本就是想送回家里贴补家用的东西,瞧着父母兄长听了这话面上都是一滞,惠明连忙说了几句哥哥先治好腿要紧的话,便算是岔过了这个话头,又道:“下回带小妹来,我准备些东西给她添嫁妆。”
      其实,因为年纪相仿,惠明进宫之前关系最好的便是自个妹妹,知道亲事已定之后,她早已为自个妹子准备好了几样精致的针线与首饰,有些的苏公公给的,她自个也和受宠之后,得了不少赏赐的余甘换了几件,只是见今日这情形,她便未曾拿出来,想着下回直接交到妹妹手上,省的平生波折。
      宋母连身应了,这景巷虽在皇宫之外,但到底还未出皇城,待得太晚,便不好出去了,因此一家人并没有再说太多,加上惠明到底已经离家多年,家中各个人的情形都问罢了,叮咛嘱咐都说完了,一时间竟是当真有些无话可说的静默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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