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公公,公公苏!——枭药
时间:2019-02-27 09:36:49

      伴着这一声动静,整个乾德殿里便像是被什么敲醒一般的动了起来,门口又进来几个小内监收起床帘幔帐,整个殿内便瞬间一亮,魏姑姑出来一声招呼,守在外间的司食宫女们捧着漱口清洗的温水清茶依次进了龙床前,由魏姑姑亲手服侍洗漱。
      惠明则是和苦口余甘两姐妹一并默默的又退了几步,陛下虽已醒了,但到底还在病中,还需先请太医看过,若是还不能起身,她们这些外头的衣裳饰物还是要收起退下的。
      果然,未过多久,在侧殿侍疾的贤妃娘娘便一阵风般的刮进了内殿,再过一盏茶的功夫,由苏公公带着,外头便又进来两个须发斑白的太医,提着药箱恭恭敬敬的在帐外跪地见礼。
      苏瑾显然也瞧见了一旁的惠明,两人目光相遇,仍旧是他微微颔首,便立即转身进了御前,几句话功夫又请了太医进去。
      再过片刻,方才端水捧帕的几个宫女便也都退了出来,静静立在了惠明几人身后,接着便是陛下身边贴身服侍的魏姑姑,出来确认起了惠明几个准备的衣裳饰物,看起来,是病情已缓了不少,已有精神召见外臣。
      惠明稳稳立着,任由魏姑姑一样样的查看,原本以为不会有什么毛病,谁知对方再看见她拆下的玉扣之后,却是微微皱了眉,担忧道:“你拆了这同心扣,知道的是你仔细,可若叫不知道的看了,说不得就成了粗心大意,连脱了扣的发带都往陛下身上用,岂不又是咱们的错处?”
      “在陛下身边伺候,肯用心自然是好的,只怕用过了,便是自作聪明了。”魏姑姑的话还是一如既往的轻声细语,温柔小意,可那说出的内容,却是叫人越听越是心惊。
      上一遭,她没有多事的拆了玉扣,魏姑姑当众说她当差不够仔细,这一次,她按着魏姑姑的意思做了,竟是又落了个自作聪明,有意卖弄的心性?
      惠明面色未变,可端着漆盘的手心却是微微用力,甚至都不需抬头,都已清清楚楚的察觉到了周遭同僚的宫女们看向自个的不喜目光,甚至连刚才的苦口余甘两姐妹,都有意无意的让了一步,离得她更远了一些。
      不错,御前的宫人,本就是百里挑一,最是出不得差池的地方,她靠着与苏公公“对食,”一步登天的且罢了,偏偏当差的这般处处不妥,说不得一个不好还要遭了连累,哪一个能当真乐意的?厌烦疏远,简直是最正常不过的反应。
      如此说来,她上辈子在乾德殿内,一直被众人有意无意的孤立,除了她自个满腔心事,行事不讨人喜欢之外,又有多少,是有旁人在中别有用心的针对挑拨?
      重活一回,若是还察觉不出魏姑姑佛口蛇心,对她的有意中伤,惠明就当真是在御前白当了这么年的差,察觉到了其中的不对,再将魏姑姑之后的行事在心内好好的过上一遍,惠明的眸光便越来越沉。
      她上辈子固然也察觉到了魏姑姑对自己的不放心与不满,但身为御前掌事女官,不喜欢她这么一个靠着“对食”到御前的宫女也的确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若不是因为重生的机缘,惠明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以魏姑姑这样的身份前途,会对她宋惠明一个小小宫女这般处心积虑的暗自诋毁。
      若不是时候不对,惠明简直都有些受宠若惊。
      心中诸多念头纷纷闪过,但对着眼下这般情形,惠明却也只是低头垂眸,正待先按着规矩谢过了对方的“好意,”日后再论时,一旁便又传来了苏公公那微沉的声音:“这是怎么了?”
 
      
      第6章 
 
      “这是怎么了?”
      惠明闻声看去,果真是苏公公正静静的立在幔帐前,想必是当差劳累,面色显得有些憔悴,他长得白,眼底的青色便显得格外明显,不过长得好看的人总是占便宜的,叫一身修长的暗红长袍衬着,这样的疲惫憔悴落在他的脸上,竟也显出几分别样的风姿来。
      惠明微微抬眸,还未来得及开口,便看见魏姑姑满面温柔,上前朝着苏公公轻轻摇头道:“不过些许小事,我一会儿与陛下解释明白,说清是惠明的一番忠心上进就是了。”
      苏公公垂眸看见脱了玉扣的发带,自以为明白了其中缘故,却并不看惠明,只是上前一步,几乎带了些歉意的朝魏姑姑欠了欠身:“新人不懂事,还劳烦姑姑担待。”
      像惠明这样的御前女司听来气派,但若放在外头的权贵人家里,也不过就是主子跟前能领上差事的二等丫鬟,能立到主子跟前,但真正伸手伺候主子的“大丫鬟,”还是要说眼前魏姑姑,与另一位许嬷嬷同为掌事女官。
      这两位姑姑便是惠明几个御前小宫女们的顶头上司,只不过因为魏姑姑有陛下金口玉言许下的贵人位分,相较之下更显尊贵些,也正是因此,若是乾德殿宫女中的第一人对她处处针对,惠明日后的日子便必然不会好过。
      但这些是对她们这等宫女,苏公公身为日日跟在御前的大总管,权利甚至还在魏姑姑之上,宰相门前七品官,莫说魏氏如今还未成贵人,便是日后当真封了妃嫔,对上御前最重用的苏公公,也照样得十分的客气。
      果然,对着苏瑾的这般态度,魏姑姑连忙福身回了一礼,声音姿态都越发温婉谦让了起来:“本就是应当的,莫说你还开了口,我自然上心。”
      如今对着魏姑姑这般小意,苏公公竟也面带微笑,十分客气的又谢了两句,这般的言行,丁点不像是他素来寡言冷清的性情。
      显然,苏公公这么做,是因为她。
      对着魏姑姑的有意找茬,惠明除了几分不明缘故的莫名之外,其实心内并没有太多的波澜,莫说她是重活一回的人,同僚们的孤立冷待,对现在她早已无关痛痒,只想想一年之后,陛下驾崩,魏姑姑跟着殉葬的下场,惠明对着眼前魏姑姑的为难,都完全能做到不以为意——
      毕竟,谁会与一个将死之人计较太多呢?
      可看着苏公公对魏氏的这般低头感激,惠明一愣之后,却是又忍不住的对着莫名刁难她的魏姑姑生出了几分真心的怒意来。
      苏公公上辈子是否也这般的为她担待过?上辈子她全不在乎,可如今想来,上辈子她频频“出错,”类似这样的场景,显然发生过不止一次,更莫提,听着魏氏的话头,显然,苏公公是之前便刻意拜托过魏氏,请她照顾担待刚来御前的自己。
      可是魏姑姑呢?一面嘴上答应,受着苏公公的感激与人情,另一头,却是仗着苏公公无暇顾及,背地里口蜜腹剑的对自己挖坑刁难,表面上还似乎是她蠢笨的处处出错,反叫她魏姑姑看在苏公公的面子诸多担待,翻过脸来又累的苏公公对她越发承情感激!这般的小人行径,叫她宋惠明成了一个麻烦无用的累赘便罢了,又将君子端方的苏公公置于何地!
      “本是姑姑吩咐陛下身子不爽利,不许带这些咯人的累赘,却不想奴婢竟是听岔了姑姑的意思,多亏姑姑提醒,只是奴婢蠢笨,日后还请姑姑吩咐更明白些。”想到这,原本打算就这么让这件事过去的惠明便也忍不住开口辩驳了一句,她自个的名声倒无妨,但无论如何,总得要苏公公知道魏姑姑的装模作样,上一辈子之所以叫苏公公被瞒了那么久,倒有多半是她顾忌苏公公“图谋不轨,”自个也从不开口多说的缘故。
      果然,这会儿听到了她这句话,苏公公的神色便是一凝,扭头瞧了她一眼,面上便露出几分深思来。
      一旁的魏姑姑瞬间皱起了眉头,看向苏公公的面上带了几分慌乱,只是还未来得及开口解释,帐内两个司寝宫女便已退了出来,言说该进内为陛下梳洗更衣。
      陛下当前,便是再大的事都要暂且放下,魏姑姑强撑着面色摆摆手,惠明便重新退后,与苦口余甘两姐妹一并垂眸入内,这次因有贤妃娘娘亲手服侍,就连魏姑姑都插不进手,惠明更是退到了最边,只垂着眸,用余光打量着许久未见过的陛下与贤妃娘娘。
      “祖宗保佑,可算是见好了。”贤妃娘娘看着能起身换洗的陛下,直激动的眼含热泪。
      陛下已是知天命之年,如今病了这么一场,便越发老态,尤其是与侍立一旁的苏公公比在一处,竟是越发显得大腹便便,五官垂坠,整个人都似是从内里头烂开的果子,隐隐已透出一股衰败之气来。
      贤妃娘娘却不同,虽也是徐娘半老的岁数,但身形却依旧曼妙,面上难免有了些细纹,却反而因此透出鲜嫩少女们难有的风情韵味来。
      这样的贤妃娘娘,对着这样的陛下还能满目的情意绵绵,这作态也当真不知有几分真、几分假?
      等到发现自个竟是这般腹谤君王,回过神的惠明便又忍不住的一愣,上辈子时,陛下在她心里那可是真正的神仙天子,莫说现在,便是最后当真病的口歪眼斜,涕泗横流之时她也仍旧是满心的恭敬畏惧,丁点不敢逾越了规矩,更莫提生出像方才那般的冒犯念头。
      原来重活一回,不光眼界阅历不一样,就连胆子都能变的这般大了么?
      就在惠明暗自诧异的功夫里,前头陛下已经洗漱妥当,在一旁贤妃娘娘的搀扶下转去了暖阁里靠着,苏公公见状微微低头:“陛下身子好转,几位娘娘们定然满心欢喜,陛下可要见见?”
      虚弱的陛下摆了摆手,声音还是含着东西般的囫囵不清:“都回去,叫几个小的过来。”
      病了这么久,刚一好些就要召见儿子?一旁的贤妃娘娘眼睛一亮,只不过陛下话里的“都”显然也将她包含在内,便是心中再是百般心思,面上也只得小心翼翼的叮嘱宫人几句,便起身施礼,退了出去。
      惠明跟着宫人们一起曲膝送出了贤妃,便也依次退出殿外,陛下这会儿是暂且用不着她们了,不过等会若是用膳歇息,或是召见外臣需要更衣,她们还是得候着伺候。
      刚在是陛下面前,众人都不敢放肆,这会儿一出了殿外,司食司衣的宫女们便不约而同的凑在了一处,压着嗓子谈笑闲话,却单把她一个孤零零的留到了最后,苦口余甘清早还能对她笑笑,这会儿却是赶路一样的离得远远的,简直像是唯恐她上去搭话一般。
      显然,就算有她方才的辩白,可是得罪了顶头上司魏姑姑,这些同僚们照样不敢再多理会她。
      惠明对此并不意外,见状她也不留在这碍事,回到后头隔间收起漆盘,便在专门的柜子里寻了浅口青釉瓷圆瓮,打算出去兑点温水回来清洗玉佩,谁知刚寻出了冰釉菊纹圆瓮,一转身却是撞上了一道黑影。
      惠明猛地被吓了一跳,怀里的圆瓮都险些脱手,好不容易在一最后刻握住了,瓮下也几乎同时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托了起来,惠明松了一口气,抬头一看,果然正是该在暖阁伺候的苏公公。
      “你…这是要清洗玉饰?”见惠明端好了瓷瓮,苏公公退后一步,话中带了一丝犹疑。
      惠明瞬间明白了苏公公的意思,这差事她现在自然熟悉,可按着这辈子的时候,刚来御前的她应当还没学到清洗养玉这一步!
      “是,前几天,跟着秋芽学了些,今个有空,便试试。”惠明手心一紧,话出口后却连自个都忍不住低了头,试试?陛下身上要用的饰物,哪一件不是价值千金,叫她一个手艺不精的宫女拿来试试?
      苏公公的面色果然有些古怪,只是沉默片刻后,还是先提起了方才的事:“魏氏那,是我疏忽,倒连累了你,我……”
      “无事的!”
      听出了苏公公似乎有道歉的意思,惠明连忙插口打断了他,重活回来,对苏公公感激报答还没有眉目呢,她哪里还能让恩人再与自个说对不住?
      想到了前世苏公公的“恩情,”惠明的面色愈发认真:“是魏姑姑心口不一,欺上瞒下,哪里能怪您?说起来,能到御前,已然多亏公公您了提携,之前奴婢不懂事,竟从未与您道过谢,公公千万莫怪。”
      看着对自己福下身的惠明,苏瑾的面色一愣,伸手想扶,却是不知为何在接触到对方胳膊的一刹那又缩了回来。
      前几天对他都是不假辞色,避让躲闪,这会儿倒是学聪明了些,学会客气周旋了?苏瑾的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罢了,筹谋费神,他已然沦落至此,又注定前途凶险,何必再叫她这般担惊受怕?
      察觉到苏公公的动作停顿,惠明不禁抬头,正撞进了他一双幽潭般的凤目里。
      对着惠明闪亮的目光,苏瑾眸光便又是一沉,手下紧握着腰间的如意节,几乎是逃避般的又连退几步,原本还想说说她还不会清洗玉饰的事,这会儿竟也全然说不出口,正巧外头传来元宝寻人的叫声,苏瑾微松口气,便又转身消失在了帘外。
      “师父,信王爷与瑞王爷都到了。”元宝恭敬禀报。
      苏公公只微微点头,便又平静吩咐道:“你去宫务府,叫他们再送几套陛下的饰物来,要这会儿立刻就能用的。”
      “啊?这,原本该是魏姑姑的差……”元宝疑问的话只说到一半,看见苏瑾面上的冷色便是忽的一窒,连忙低头应下:“是。”
      作者有话要说:
      被心上人一眼看的小鹿乱撞的苏公公:你,你尽管试,试坏了还有!
 
     
      第7章 
 
      惠明自然不知道苏公公已经在为她洗坏饰品后的结果做起了准备,她司制坊绣女出身,手稳心细算是最起码的,相较之下,只要知道步骤,清洗玉器这等小事自然也不算什么,唯一有些麻烦的,是这玉器清洗之前,要在化了明粉的温水里侵泡半个时辰,而这后殿隔间里不止放了陛下的饰品,还有这两日要更换的龙袍衣衫,为了防止这些东西沾上烟火气,隔间里决计不能点火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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