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公公,公公苏!——枭药
时间:2019-02-27 09:36:49

 
     
      第12章 
 
      连着阴了好几日,好不容易遇上了个大晴天,尤其这会儿陛下午休,凡是吵人的动静都不许有,整个乾德殿里更是都松了一口气般,一路上的侍卫宫人们都是眯着眼睛,泛着一股子懒洋洋的劲儿。
      在这一派的暖融融里,惠明却是脚步匆匆,一直到她行到养乾殿外,看见了苏公公,这才猛地一滞。
      苏公公立在殿外的金砖上,正在这冬日的暖阳里微微垂头,看着阶下的水仙湖盆景,日头太好,原本就面色白皙的苏公公像是发出了一层莹光,素来冷清的人,恍惚间也有了些温暖的错觉。
      惠明被这光芒刺的一愣,又想着方才许嬷嬷提起过的苏公公身世,一时间竟有些不敢上前。
      还是苏瑾首先察觉到了什么一般,漫不经心的回首,看见惠明后一顿,这才微微垂眼,用在阳光下泛着褐色的眸子看着她慢慢走上来,似是因为困意,声音也带了丝沙哑:“有事?”
      “苏公公。”惠明缓步近前,微微曲膝行了一礼。
      苏公公点头之后,便侧身看向她,目带询问之意。
      阳光下正对上苏公公那一双桃花眼,竟是越发显得温柔潋滟,惠明看着便又是一顿,连忙移开目光,好不容易才彻底恢复了镇静,当前起了话头:“元宝昨个给我送了贡茶,说是您吩咐的,劳您记挂。”
      “无妨。”苏瑾说罢又垂眸瞧她一眼,像是看出了惠明想说的并不止于此,却也并不催促,只是静静等待。
      “还有魏姑姑,您为了我与魏姑姑起了龃龉,又请了许嬷嬷出山,为我撑腰,诸多恩情,只不知该如何报答!”
      苏瑾似是有些诧异,却也回的不急不缓:“白毫言行无忌,打发她是为了我自个的体面,与你无关,还有许嬷嬷,因她离宫许久,宫中又换了一批人,竟是只认一个魏氏,许嬷嬷早也有意立威,带着你也只不过是顺便……”
      “为什么?”惠明却是忽的开口打断了苏公公将她摘的干干净净的话头,嘴下说的飞快,仿佛略慢上几分就会再没有说下去的勇气似的:“我与苏公公素昧平生,公公为何独独对我青眼提拔,处处照顾?”
      曾经她自作多情,误以为是苏公公对她图谋不轨,直到上辈子元宝奉命将她送去康太妃宫中,才解释了并非如此,只是因为她刚入宫时与苏公公曾有几面之缘,之后碰巧看见她被大嬷嬷责罚,这才伸手帮了一把。
      但惠明事后思索许久,却是无论如何都记不起自己何时与苏公公见过,即便她隔了几年光阴,可以苏公公的人才俊秀,若是见过,她为何竟是没有丁点印象?
      这已是惠明两辈子的疑惑,上辈子没有机会,如今好不容易能真正能问出口,惠明的眼眸都显得格外明亮。
      在这明亮到叫人无所遁形的眸子下,苏瑾却竟是躲闪一般让过了惠明的目光,握着腰侧的如意节犹豫片刻,方才微微垂眸道:“说是素昧平生也不对,五年之前,你我,在掖庭是见过的。”
      的确和上辈子元宝说的一样,惠明暗暗点头,她十岁进宫,如今十五,五年之前,那就是她才刚刚进宫的时候,这样说来她没了印象倒也说不过去,毕竟年纪小,还不甚懂事,虽是如此,惠明却还是坚持问道:“恕我糊涂,只是,那是何时?”
      苏公公又抬头看向了她,不知是不是错觉,一字一句仿佛说的都格外认真:“当时,你躲在太平缸下头哭,我添水时,瞧见了你。”
      说起在哭这事,惠明便也隐约有了些印象,那应当是她刚进宫的时候,为了什么哭不记得了,只是她之后被嬷嬷找了出来,当着所有小宫女的面又被藤条抽了十下手心,那火辣辣的痛苦,直到现在想起来,都还疼得刻苦铭心。
      宫女不能当着人哭。这便是她学会的第一条规矩,那被藤条抽破了口子的手心,也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挨的打。
      此刻想来,那几道藤条或许放在现在便不算什么,但对于那时刚刚十岁,之前在家时爹娘顶多拿着巴掌吓唬吓唬的她来说,却当真从没受过那么狠的打!
      打得时候疼,用破了口子的手学执帚时疼,拿绣针穿线更是疼的要命。
      从那一次以后,她便格外的勤谨听话,只因为她实在是怕疼的狠,宁愿吃苦受累,只要不再挨打,什么都好,若不是因此,她之后也进不了相对体面的司制局做针线。
      “当时,你见我饿着肚子,分了我半个矮窝窝。”苏公公说着,像是看出了惠明的迷茫,顿了顿,又看向她此刻乌黑浓密的发心:“那时你才被剃了头,还是光秃秃的……”
      对了!是为了剃头!惠明猛的记了起来,刚进宫的小宫女,怕从外头带来不干净的虫子,都要剃干净了头发重长一遍,她被剃时懵懵懂懂的不敢反抗,等的剃罢出来,从水里看见自个的影子却是忍不住的悲从中来,出了门便寻了角落偷偷哭了,却没想到竟就是在那个时候看见了苏公公。
      听到这惠明便也明白了自个为何死活都想不起来这件事了,除了年纪小,倒有多半是因为那之后挨的一顿藤条,这桩记忆太痛苦了,人对自己痛苦的经历是会故意将它忘记的。若不是苏公公提起,她自个都决计不会想起来她进宫后唯一挨的打竟只是因为剃头。
      等等,剃头!惠明又猛地反应过来,所以她第一次遇见苏公公的时候,不单是个哭哭啼啼的小宫女,而且还是个刚刚被剃了头,光秃秃的小秃子宫女?
      仰头看了一眼面前芝兰玉树的苏公公,再想一下那番场景,惠明哪里还顾的上回忆什么从前,她此刻都恨不得低下头把脸埋进哪个缝里!
      苏瑾却并不知惠明心里想到了那么远,他只是紧握着手心,看着惠明满心不安,竟是不知道是自己是不是希望惠明记得与他的第一次相遇。
      分明自从入宫,他便已然再不是从前那个干净善良的公府嫡孙,可是偏偏对着惠明,他却一点也不愿惠明心里的,是一个不择手段,污秽不堪的他。
      那一日是他十五岁的生辰,也就是在那一天,他的多年钻营,上下奉承初见成效,管事终于松口,应承他从杂役的苦差里脱身,调入乾德殿洒扫。
      可是等他回到住处后,却发现他仅剩的小堂弟也因疏于照顾,合目病逝,至此,苏家的男丁只剩了他孤零零一人。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还有什么活着的意义,没人知道,在他忍受着饥寒病痛将一桶桶的井水灌进太平缸时,是在想着他也应当放弃这一切,闭眼投进那漾漾的清水里永享太平。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因为神思恍惚,他将水泼到了窝在缸下的宋惠明,那时候的她是当真很小,小小一团,被水泼了也不哭喊,只是一颤一颤的抽噎着,加上光秃秃的脑袋,像是跌下树冠,却还未长出绒毛的幼鸟。
      苏瑾还在家时,便见过这样的幼鸟,即便他亲手将它捧回家里,精心照料,但到底,却还是一日日的虚弱,叫声越来越低,直到再也不会睁开眼睛。
      “我想爹娘,我想回家……”
      “你的爹娘呢?”
      “你,你别哭,我还偷偷藏了一个窝窝,给你吃!”
      “你怎么没带如意节?嬷嬷说,新宫人都要带如意节,这样才能事事如意,我想回家,我把我的给你,你以后就也能回家。”
      惠明当时与他说过的话,苏瑾每一句都记得清清楚楚,分明也只是一个无依无靠的雏鸟,可是看见病的手心打颤的他后,却偏偏像是成了什么再可靠不过的支撑一般,给予了他自从家破人亡之后便再未曾感受过的善意与温度。
      一个是刚刚进宫,光秃秃的稚嫩小宫女,一个是历经磨难,瘦骨嶙峋的少年内侍,就这样在太平缸下相互依偎,一个沉默不语,一个抽抽噎噎的一起分食了已被晾硬的矮窝窝,甚至在临行前,惠明还将自己也是刚刚领下的如意节也给了他。
      提起如意节,苏瑾握着如意节的手下又是一僵,忽的想到了若是叫惠明知道这如意节是她之前相赠,那自己这节不离身的习惯便实在显得怪异了些,再想想前些日子惠明面上对自己不加掩饰的畏惧排斥,苏瑾的眼眸一沉,原本想拿如意节提醒对方的念头立即消散下去,甚至反而微微侧身,将身侧的绳节遮的更严实了些,唯恐惠明偶然看见会想了起来。
      但惠明此刻哪里顾得上留意什么如意节?自从苏公公提起剃头这事之后,涌上心头的自惭与尴尬便已然占据了她所有的头脑与心神,心中只想着远远离去,却又难堪到竟不知该如何告退开口。
      就在两人各怀心思,又相顾无言的诡异氛围里,殿内出现行出一道人影,却是御前的魏姑姑。
      惠明心头一凛,连站姿都瞬间愈发规矩了几分。
      苏公公扭头看见,也一瞬间收敛了所有的神情波动,冷淡如霜。
      作者有话要说:
      宋惠明(抓着自己的满头青丝不肯相信相信):所以你第一次看见我的时候我是个秃头?
      苏公公(看着女主的乌黑辫子露出可惜的表情):嗯,秃的很好看……
 
      
      第13章 
 
      经过了这许多事,魏姑姑再见惠明,自然不会再如往日一般,作出一副虚伪的和善模样来,好在许是有苏公公与许嬷嬷的面子,倒也没找茬针对,而是选择了另一种方式——
      视而不见。
      便如同现在,对着惠明的恭敬见礼,魏氏却好像面前压根没她这么一个人一般,只径直看向了苏瑾,微微昂首:“陛下口谕,今个不耐烦见人,不是十万火急的正事,都一概拦了。”显然,魏姑姑对着苏公公也不见往日的温柔似水了,面色声调都是干巴巴的,一丝起伏也无。
      苏瑾却像是从未发觉其中的差别似的,魏氏传的是口谕,他便规规矩矩单膝跪地,认真应了一句“遵旨。”说罢之后,便又转过身,继续瞧起了方才那水仙石头盆景,活像那是什么世间奇珍一般。
      魏姑姑紧紧抿着嘴角,仰头看了一眼苏公公的背影,便也转身进了殿内。
      或许是疑邻偷斧,惠明自从自白毫口中知道了魏姑姑对苏公公的“心意,”这会儿再看这眼神时,便总觉着瞧出了几分复杂难言的意味,这么一比着,苏公公那头也不回的清俊背影,倒活像是铁石心肠的冷心人一般。
      不,不成,这对苏公公太不尊重了。更莫提以魏姑姑那般身份脾性,苏公公对她无情也该是正理吧?
      这么一想,惠明越发低眉顺眼的退了一步,摇头将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甩了出去,等的她深吸了口气想要趁着这个机会与苏公公告退回去时,却是瞧见苏公公已下了台阶,正朝两个身着蟒袍的男人迎了上去。
      这个岁数,又能穿蟒袍的,自然只有瑞王信王这一对冤家。
      果然,几句例行问安后,苏公公便微微低头劝道:“陛下晌午身子不适,叫太医折腾了一遭,方才睡下,吩咐不见人,两位王爷不如去别处转转,过阵子再来?”
      “不敢扰父皇休息,只是本王还有些差事需与父皇禀报,既如此,去偏殿等着就是。”回话的是继皇后嫡出的三皇子信王爷,眉目清朗,面若秋月,且素日行事是宫中出了名的温润斯文,即便对着宫人也都是轻声慢语,偶有慢待也是诸多担待,从不责罚,众人提起来没有一个不称好的。
      相较之下,贤妃娘娘的儿子瑞王就显得粗莽了一些,身强体壮不说,偏还故意一样蓄了满下巴的络腮胡,说起话来也是粗声大气,虽也穿着一身富贵至极的亲王蟒袍,但瞧着却更像是沙场磨砺出的武将一般叫人害怕,连性格行事,都在信王爷的衬托下更像是一位直来直去的莽汉。
      只不过…若是当真是个全无阴谋的粗人,如何会挣出这样两王相争的局面?更莫提三年之后的率兵逼宫了……惠明冷眼瞧着,却总觉得瑞王怕是故意做出这么一副样子来掩人耳目,实际却是粗中有细,大奸若忠。
      果然,信王话音刚落,瑞王爷便也立即抬扛一般粗声大气道:“正巧,本王这也有折子要报,咱们便一起等着!”
      苏公公面色不变,见怪不怪般的应了,叮嘱身旁的元宝好好伺候着王爷宽坐,便倒退几步,继续转身守到了殿门外。
      惠明对信王瑞王的明争暗斗虽没有特别留意,但在乾德殿中当差,却是也能察觉到两王的针锋相对已是渐渐摆上明面上,几乎丁点遮掩都不屑。
      惠明不懂前朝之事,但在御前呆的久了,多少也能看出一些东西,便如同眼下情景。
      陛下终究是年岁大了,猛的病了这么一场,即便有太医们的妙手回春,到底也没能恢复到病前一般,虽然神志已经清醒,看起来也能正常说话走动,但直到如今,说话都还会含糊不清,甚至手足也落下了时不时就会僵硬麻痹的毛病,还需太医每隔个几日针灸缓解,更莫提恢复从前处理朝政的精力。
      而陛下身子不济,难免要将朝政假手于人,而这托付的人选,某种程度上便也代表着陛下心中储君的人选,如此要紧的时刻,自然更是寸土必争,信王瑞王两位王爷这几日更是恨不得一日来这乾德殿里跑上八回,一面是为了“孝心,”更重要的,却也是为了时时回禀陛下给他们派下的差事,显出自个的治国之才,好让自个在陛下心里比另一位更添上几分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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