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有交稿期限的吗?到时候交不出去,要赔钱的吧。”
程矜抬头,幽怨地看了哪壶不开提哪壶的黎少一眼。
黎易冬捂嘴,觉得这个话题引得着实不好,于是又说:“对了,你爸跟邕柔宜离了,等法院判决呢。”
“哦。”不离才有鬼,以程厚寒那个大男子主义的性子,没去阉了奸夫已经算理智了。
“还有,你那个糟心妹妹,据说要改跟她妈姓。”
“蛮好,我也不想跟她一个姓。”
黎易冬见不管自己说什么,程矜都一副提不起兴趣的模样,只好下了杀招,“上次你问我铮哥他哥的事儿,现在还想知道吗?”
果然,程矜立马咽下一口饭,坐直了,“你说。”
黎易冬突然又有点儿后悔,这确实能让她提起精神来听,可听完之后呢?怕不是更萎了吧……
“你爸跟玉侨那些事我之前不知道,我只晓得他哥大学上了一半,突然离家出走了。我跟铮哥那会铁瓷,所以直到他天天放学都忙着去各种地方找人,但是毫无音讯,也报了警,但一来他哥那会早成年了,二来之前出了你爸告状‘性骚扰’的事儿,警察判断大概就是没脸见人,躲一阵子,都劝家属耐心等消息。所以时间一久,连我都忘了还有这档子事,铮哥也不怎么提——你知道的,他也不是个什么都喜欢说的人,跟我不一样。”
程矜能想象得出,冷着脸的少年喻铮身后跟着个叽叽喳喳的话痨二世祖,那绝对是黎易冬包圆全场,捧哏逗哏二合为一。
你问了,喻铮会告诉你,你不问,他就都自己扛。
这男人,从少年到如今,从未变过。
“再听说玉侨的消息,就是上次跟你说的,高考那年铮哥回来报了军校的志愿,差点没把我惊掉眼镜,可他不说我也不好问。过了些日子,新闻上通报表彰英烈,里面有铮哥他爸——这事儿你应该也知道,后来拍成电影来着。”
“嗯,我知道,我只是没想到那是他爸。”程矜回忆道,“喻叔叔牺牲自己炸掉了军火组织的情报中心和服务器。”
“严格说来……”黎易冬斟酌着措辞,“是玉侨引爆的炸|药,那时候喻叔叔应该已经牺牲了。”
程矜愕然地睁大眼睛。
“没人知道玉侨在离家出走之后,是怎么被拐进了军|火集团,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每天面对服务器是做什么用,只是麻木地留在边境的小房子里,日复一日地维护和操作服务器。”
程矜想起玉侨的脸。
那是跟惠莲格外相似的一张面孔,俊秀儒雅,说话慢条斯理,头脑清晰,做得多说的少,是个温柔沉默的青年。黎易冬三言两语,程矜就想象出关在不见天日的小黑屋里,电脑屏幕照射着玉侨发白的脸,那里只有绝望和麻木,再无其他。
“喻叔在出任务之前,怕是也没想到会在那儿撞上出走的大儿子——两人见面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无从得知,”黎易冬说到这里,长长地叹了口气,“铮哥说,喻叔临终之前给阿姨打了个电话,只说了一句‘别怪玉侨,是我没管教好’。那会我们上学不给用手机来着,铮哥到周末回家才发现陌生号码给他发的短信,写的好像是‘照顾好妈妈,对不起’——那会儿,他爸和他哥都已经不在了。”
程矜鼻头发酸,又不敢掉眼泪,声音跟含着糖似的,“到头来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是吗?”
“也不全是,”黎易冬嗅了嗅鼻子,“那次任务里有活着回来的队员,去探望铮哥母子的时候说起,当时情势紧迫,最后把服务器的房间反锁、赶在敌人进来之前引|爆炸|弹的人是玉侨。他们说……玉侨开始的时候大概不知道自己在为什么人做什么事,等他意识到是在助纣为虐已经没有回头路,只能选择同归于尽,才能赎罪。”
程矜唇动了动,“……所以喻铮去了军校,接了他爸的班。”
“嗯,他说他要把害死父兄的破烂组织一锅端。”
“端了吗?”
“端了,他刚去猎牙没多久就给连锅端了,不过……他的老队长,你也听过吧?姓丁,就是在那次行动里牺牲的。”黎易冬回忆了一下,终于想起来,“祁门,那个当时横行无忌的军|火组织叫祁门——很多年没人提,我差点就想不起来了。”
程矜放下手中的碗筷,心想着喻铮同这个祁门之间,真的是好一笔血债了。
“不吃了?这才吃几口啊,再多吃点。阿柔在厨房里忙了整整一下午呢。”黎易冬看了眼就像没动过一样的饭菜,担心地说。
程矜勉强笑笑,“原来是阿柔做的,我说怎么比平时好吃些。你回头跟她说我都吃完了吧。”
黎易冬挠头,“我不是怕她不高兴,是怕你身体——”
“啊。”
被程矜突然而来的一声低呼给吓了一跳,黎易冬问:“怎么了?”
程矜没顾得上回答他,人已弯下腰,凑近病床上的惠莲,用几乎颤抖的声音轻轻呼唤,“惠姨?惠姨,你能听见我们说话的,对不对?”
黎易冬跑过去,正看见平躺在病床上的惠莲顺着脸颊滚落的一滴清泪。
第45章 有情久长(1) ...
“病人正在逐渐恢复意识是好事, 你们也不要太心急,她的病情比较严重,能这么快对外界刺|激做出反应, 已经万幸。”
听了主任医师的话, 程矜默默地点了点头。
黎易冬安慰她, “说不准明儿就好了。”
程矜轻声说:“你……给他报个平安。”
黎易冬应了,发了消息给喻铮,没有反应,“大概在忙。”
程矜“嗯”了声,低头温柔地对惠莲说:“妈, 我知道你能听见我说话, 喻铮在忙着抓人, 肯定会抓到的。你呢安心养好身体, 我们一起等好消息。”
床上的人面色恬静,就像只是沉在一场无边的梦中。
房间里隐隐的嗡嗡作响,黎易冬也听见了,“矜矜, 你手机从刚震到现在了, 谁找你?怎么不接?”
“影视公司。”
黎易冬惶惶,“催你要剧本啊?”
程矜将发丝往耳后一勾, 语速很慢, “嗯,我打算解约。”
“哦,原来是解约——”黎易冬说了一半才反应过来, 顿时跳起来,“什么?解约?你想过要赔多少钱吗?把你那小猫窝给卖了都不知道够不够赔!”
程矜将东西收拾进包,“我脑子乱,写不出来。”
平时觉得这丫头脑袋瓜子挺清楚的,这时候黎易冬才意识到她骨子里还是个任性的大小姐,就算心烦没灵感挤也挤出来先应付着交差啊,说不写就不写了……
“要是因为照顾阿姨忙不过来,我可以跟单位多请两天假过来帮忙,阿柔也可以。”
“不是这个问题,”程矜食指戳着自己心窝子,“我那本子,从落笔第一个字脑子里就都是喻铮的样子,现在见不到他没关系,我可以忍着,等着。但只要一打那个名字,就疯狂地想见他,想听他的声音。黎易冬,你有没有这种感觉,幼儿园里的事儿你应该忘得差不多了吧?但如果有人给你一杯幼儿园每天喝的豆浆或者常吃的桃酥,只要是那个味儿,你就能一下想起当时跟你一起分享的穿开裆裤的奶娃娃……”
黎易冬喃喃,“你的剧本就是那杯豆浆,铮哥就是穿开裆裤的奶娃娃。”
程矜:“……”意思没错。
“那你现在去哪?”
程矜背起包,“去跟影视公司的人见面。”
“我陪你去。”
程矜俯身,温柔地跟惠莲道了别,“明天我还来,晚安,惠姨,做个好梦。”
两人推门离开,并没有注意到病床上的女人,微微动了下的手指。
*** ***
程矜跟影视公司那边的对接陈经理约在茶楼面谈,她和黎易冬推门进入包间,没看见陈经理,反倒遇上个意料之外的人。
关念。
之前影视公司盲选,选了程矜的本子,推了关念的。
如今程矜这儿进度出了问题,才刚提解约的事,关念听到风声立刻赶来了。
见程矜进来,关念先假模假样地问候了句,“你干妈病情还好吗?照顾得很辛苦吧?没时间写就不要接嘛,耽误了进度谁来兜着呢,你爸吗?”
程矜见屋里就她一个,不想跟她扯闲篇,转身要去走廊里等人,就听身后关念嘲讽地笑,“剧本不写了,兵哥哥也不谈了?这么快就找了个韩式帅哥——怎么?打算回头写你的花美男玛丽苏了?”
程矜还没说话呢,黎易冬先飙了,狐狸眼一眯,笑得吊儿郎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我们矜矜的手下败将。说实话,我有点儿心疼影视公司了,矜矜不写的本子给关小姐接盘,这不是肉眼可见的退而求其次吗?关小姐,我要是你呀,赌一口气,也不接这盘。”
关念被他怼得一口老血,碍于面子还不能承认,“我是临危受命,学妹掉链子,做学姐的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原来是救场,”黎易冬笑得跟只千年老狐狸似的,“见关大姐你笑得这么欢,我还当是捡了个漏,偷着乐呢。”
“你!”
“黎易冬,别跟她说了。”程矜知道关念这人心思多,不想让黎易冬多跟她啰嗦,免得被她满身心眼扎得一身窟窿。
关念冷哼,“程矜你这个男朋友真是一任不如一任,上一个好歹还道貌岸然,这一任花里胡哨,浑不像个男人。”
她话说了一半,正看见去洗手间的影视公司的陈经理走到门口,立马站起身,换了副嘴脸,“陈总回来了?刚说剧本的事——”
哪知那个陈经理压根没搭理她,一手扶着衣襟,点头哈腰地对门外的人寒暄,“程董、黎董您二位这么巧……”
关念的笑僵在脸上。
就看见从门口走进来两个西装革履、外面还罩着黑色长毛呢大衣的男人,都已鬓染白发,一个严厉、一个慈祥,但不约而同的,都将目光落在之前跟她说话的程矜和公子哥身上。
关念不认得什么黎董,但她知道程厚寒,更知道他是程矜的亲爸。
好汉不吃眼前亏,关念脸色换得极快,亲热又恭维地说:“程董,可真巧,您看学妹那不是忙吗?我替她——”
“打断一下。”跟程厚寒一起进来的男人慈眉善目,有双狭长带笑的眼睛,乍看跟弥勒佛似的,他看向关念,声音低缓,“刚才,我听见你说什么了?犬子,不像男人是吗?”
关念浑身一绷,僵硬地看向程矜,她那张出挑面孔上挂着一丝似笑非笑的表情。
智旻
被称作黎董的男人看向黎易冬,怒其不争般说:“我早跟你说别穿这些花里胡哨的衣服,你瞧瞧,被说成什么样了?”说完,转头又对关念说,“小姐真是一针见血,说的好,说的好啊。”
“爸,那话怎么说来着?美人在骨不在皮。我是男人还是不是男人,能是件衣服就决定得了的么?”黎易冬气哼哼地反驳。
关念的脸刷得连一丝血色都不剩了。
陈经理尴尬到脸都成了猪肝色——当着人爹的面,说儿子不像个男人,这是碰上黎董这笑面虎了,要是搁程董身上,指不定一拐杖都夯过去了。
关念“我、我”了半天,愣是找不出台阶下。
程矜噗嗤笑出了声。
得罪谁不好,得罪黎易冬他爹?这老|江湖顶着张笑面佛的脸,干的可都是杀人不见血的勾当。能跟程厚寒称兄道弟这么些年,怎么可能是省油的灯?
黎家老爷子就这么笑眯眯地看向陈经理,“哦,打扰你们了,刚刚说什么……什么剧本来着?”
陈经理一个激灵,忙说:“没什么!”转头又低声对关念说,“程小姐来了,你的事咱们改日再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