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的动作停止,外头的人终于发话,“你明明这么胆小,那天怎么那么有勇气。”
甘苏一怔,这声音清脆甜美,话语中却带着老成嘲讽,是沁溪。
“沁溪,你……”甘苏依旧死死顶门。
“不请我进去坐坐?”
甘苏咬牙,“并不想。”她与她没仇没怨,她却害她和时辰身上多了一副枷锁,她哪有心情请她进来坐,害怕归害怕,不想便是不想。
“甘苏,你还真是有趣。”沁溪的声音从沙发那儿传来。
甘苏猛地回头,她惊吓道:“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门铃响之后。”
“那门外的……”甘苏人使劲贴在门背,门仍从外头被推着。
“幻术。”沁溪屈指一弹,门顷刻安静下来。
甘苏从猫眼里确认,果然外头没了人影。捶捶呲牙看着沁溪,似乎很不喜欢她。
沁溪瞥了眼捶捶:“你这狗……”
甘苏蹙眉问:“你来这儿想干嘛?”
“就想找你聊聊天,要真想做什么,你还能平平安安站在这儿吗?”沁溪嘴角上扬。
甘苏驻足看她,随后握紧双拳走去一旁的沙发坐下,捶捶跳上她的大腿,黑溜溜的大眼睛紧紧盯着沁溪。
沁溪摊开手掌,寸斛正在她掌心摊着肚皮睡觉,“寸斛是我养育的,就像我孩子一样,没我的命令,它不会随意咬别人。”
提及这个,甘苏到现在回想起那日的情景,心头仍是一阵悚然。
沁溪直直盯着甘苏,“但你……”
她没有给寸斛下达命令,寸斛却跑去咬开了甘苏的手指,吸了她的血。
“我怎么?”甘苏冷静说,“我不可能给它下命令,让它来咬我吧。”
沁溪目光探究地觑着甘苏:“你没有那个能力,所以你身上究竟有什么吸引着寸斛。”
她与寸斛分别几千年,这几千年来寸斛一直生活在亥月的两个辰里,时与辰的力量滋养着它,现在它被迫离开,那么它极度渴望的是……
沁溪起身,一步一步走近甘苏,甘苏眉头慢慢皱起,捶捶跳起来,发出恐吓的声音:“呜——”
沁溪瞪一眼捶捶:“我不会伤害她,你安静一下。”
捶捶这才稍微收敛些凶恶的模样。
沁溪站在甘苏面前,弯腰盯着甘苏的脸看,极其仔细,一点也没有遗漏。
半晌,她又走回自己的位置坐下。
甘苏问她:“怎么了?”
“没什么,可能是我多虑了……”她垂眸思索,随后话锋一转,“时辰说你陷入了时间回还?”
甘苏抿嘴,时辰没与她讲过这些事,或许即便她问起,他也不会说的。
沁溪瞧着她的神情,说:“看来你还什么都不知道。”
甘苏点点头。
沁溪一只手随意撑在沙发上,人侧坐,脸蛋由手稍托着,眼睛半眯不眯,娓娓问道:“你能看见荣哥哥的过去,或是其他人的过去?”
“嗯。”
她沉吟:“嗯……时辰说已经在你身上收回一次白日和暗夜了,你有印象吗?”
“没有。”
沁溪浅浅一笑,“明白了,他应该让你忘记了相关的事情。”
甘苏:“你能让我想起来?”
沁溪笑意更深,“如果他对你用了日规,那么能让你想起来的从来不会是别人,而是你自己。”
“我自己……”甘苏低语。
沁溪闭眼思索,随口道:“可能是因为你掉入了辰……”说到这儿,沁溪停了下来,人精神些,睁开一只眼觑着甘苏期待的眼神,“我还是不说了,时辰不想让你知道,我讲给你听岂不是不妥。”
甘苏耷拉着脑袋点头,“嗯,别说。”
再这样下去,她会觉得离普通人的生活越来越远。
沁溪垂眸淡淡一笑,干脆在甘苏家的沙发上躺了下来,幽暗的灯光下,她眼皮一搭一搭。
沁溪能够感受到掌心的寸斛已经醒了,并且蠢蠢欲动,她命令道:“寸斛,安静。”
她猜测,兴许是因为甘苏掉入辰缚时沾染了时与辰的力量,时辰和午仓它又不敢随意接近,所以寸斛才会控制不住,从她身上汲取它要的养分。
沁溪叹口气:“寸斛,亥月把你养叼了……”
甘苏听着她喃喃,问:“你还有别的事吗?”
沁溪沉默许久,说:“甘苏,我很想他。”
甘苏一愣,沁溪说的那个他,应该指的就是司马荣。
“我想救他。”
“救他?”甘苏不解。
沁溪阖眼,脑海里回忆起几千年前,阿嬷因为她对尊主的背叛厉声怒斥的模样,阿嬷义正辞严说着,她是圣洁的尊女,怎么可以因为外族人而被玷污。
“他快要死了……”沁溪声音悲凉,“我一直等一直等,只是想为他解除阿嬷的死魂蛊。”
甘苏困惑,“死魂蛊?”
“阿嬷的诅咒,诅咒他生生世世富贵永享,却不得好死。”沁溪一笑,说出这些原来比想象的要容易许多。
甘苏不解:“为什么?只因为你们相爱吗?”
“我与外族人相爱,是大忌,却尚有余地,但我给敕勒族带来灭族之灾,是不可原谅的。”
甘苏听得一知半解。
沁溪只用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甘苏,我想救他,我现在每天都很累很累……如果这次再不成功,我就没机会了……”
“什么?”甘苏没听清。
沁溪摇头。
甘苏觑着沁溪疲倦的模样,她们非敌非友,这般安安静静地坐着,应是对她最大的尊重吧。
寂然无声,久而久之,甘苏便木讷起来,精神渐渐溃散,她这才意识到她又要陷入时间回还。
捶捶见她这番模样,张嘴就想咬醒她,沁溪偏头看它:“过会儿吧,让她看吧……只是不知道这回,她看见的是我,是荣哥哥,还是其他人……”
捶捶张着嘴,几番犹豫之下,只是换了个姿势在甘苏脚边趴下。
沁溪坐起来,人显得很虚弱,她晃荡着双脚,抚上发间的红珠簪子,铃铛声响起,显得那么悲伤。
“这么多年,我居然对你这个小姑娘说心事,老了……果然老了……”沁溪眸光闪动,十六岁的容颜,眼中却纳有沧海桑田。
一幅幅画面像电视剧般在甘苏脑海里播放,甘苏站在局中,却是局外人。
沁溪和司马荣,只是敕勒族和南朝的牺牲品而已,他们面对的是大义与无奈。
两人相爱时的幸福快乐,支撑着彼此一路向前,可最终紧紧相连的心被撕扯开,携手终老的承诺被痛苦冲散。
一人走,一人永留。
泪水顺着甘苏的面颊落下,滴落在她的手上,“啪嗒”一声,在寂静黑暗格外清晰。
捶捶立刻竖耳,扑上来就隔着裤子冲着她的脚踝咬了一口。
甘苏瞬间清醒,她看向面前沙发,空空荡荡,沁溪走了,阳台门被打开,风卷着窗帘,飘荡而入,她看了眼时间,凌晨两点了。
甘苏准备起身,却发现手中握着东西,是沁溪的红珠簪子和一张纸条,上头写着:送你。
“簪子……”甘苏抿嘴。
这簪子是他们二人互许终身时司马荣送给沁溪的,沁溪素来很宝贝,怎么就送给她了。
甘苏摇摇头,不愿再多想,她可要赶紧休息了,熬夜不饶人。
她拿着簪子走几步,一吓:“古董……这个可是古董啊!”
这随随便便就把个千年古董送给她怎么行!这是要她吃下饭睡不着觉么!
甘苏扶额叹气,明天得登门拜访去还……
*
甘苏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中午,在小区门口的面馆草草解决完午饭后,就拿着包好的红珠簪子去找沁溪。
转了好几站地铁,来到徐岁生住的那个公寓区,保安却不让进。甘苏想把簪子放门卫室,但一想这么贵重,弄丢了她可赔不起。
甘苏琢磨须臾,拿起手机打开微信,今天周日,徐岁生通常不在实验室加班。
三言两语,甘苏讲明来意,让他帮忙跟保安说一下,徐岁生一口答应。
保安室立刻接到电话,说让她进去。
甘苏道过谢,朝着之前走过的路迈步而行,她抓着皮包带子,走去徐岁生在的那幢楼,楼下的大门已经替她开好。
甘苏进了电梯,按下数字键,她抱着手臂低头等待着,“叮——”
电梯响了,甘苏瞥眼一旁的数字键,五楼。
她刚准备抬眸,外头人一把将她拉了出去。
周身白光太过刺目,甘苏急忙用手挡光,狠狠闭起双眼,她快怀疑自己要瞎了。
“你怎么在那儿?”低沉稳重的声音问她。
甘苏微微睁眼,“时辰?”她左右看,“我怎么跑你家来了?”
“我带你来的。”
甘苏拍拍自己的包,“我有东西要还给沁溪,你送我回去吧。”
时辰觑着她,不明所以。要不是他今日凑巧去找沁溪,他还不知道沁溪居然跟甘苏有联系。
“你跟她有来往?”时辰质问的语气。
“也不是来往……她昨晚来我家……把东西落我那儿了……”
“你家?她去做什么?”
“嗯……就来聊聊天?”这是沁溪的原话。
“聊天?”
甘苏点头。
“聊了什么?”
甘苏偷瞄他一眼,救徐岁生的那些话是能说还是不能说……
时辰见她不愿说的模样,也不强求,但他警告道:“她对你并非是可以亲近的人,你能离多远就离多远,别忘了,她前几天差点杀了你。”
“并且,她还给我们种了情蛊。”他冷声强调。
甘苏点头,时辰说的不无道理。
甘苏抬头问他:“你在那儿,是不是也是去找她?”
时辰颔首。
甘苏从包里拿出一个长条盒子,“那你帮我把这个带给她吧,就说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时辰接过,问:“是什么?”
“对她来说,很重要的东西。”
时辰蹙眉:“很重要的东西为什么要送你?”
甘苏呃了半天,也没说出个理由,但她心里隐隐约约有个感觉。
“时……时辰……”甘苏叫他。
“嗯?”
“如果,我是说如果……”甘苏迟疑开口,“如果一个人快死了,是不是就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
时辰直直觑着她。
甘苏对上他的视线连忙摆手,“我就是瞎说说,瞎说的……”
甘苏这随口一说,点醒了他。
时辰忽地沉声喊:“亥月!”
甘苏被这声音震得开始打嗝,“嗝——”她捂住嘴,“嗝……”
“时辰,怎么了?”温柔的声音传来。
甘苏转过身,看着出现在她身后的那位温婉的女子。
“嗝——”甘苏捂着嘴继续打嗝,有地洞她现在就想立刻钻进去。
时辰上前一步,边顺着她的背,边跟亥月说话。
“亥月,寸斛怎么跑的?”
“主人召它,它就从里把红盒破坏了。”
“午仓的父亲借用他时,有发现它的异常吗?”
“未曾,寸斛一直受封印约束,即便离开红盒,也会自觉回去。”
“那封印呢?”
“锁头本来有封印,可是锁头被腐蚀,封印就不见了。寸斛身上的封印,可能也消失了,不然它应当跑不了。”
时辰这下明白了。
“约定的时间到了。”
亥月:“什么约定的时间?”
“你照看寸斛,却不知道寸斛是怎么来的吗?”
亥月摇头,“很久以前我守护的两辰乱力,那任日晷守护者把寸斛给我时只说了它能够镇住两辰,别的只字未提。”
时辰沉声道:“寸斛是它主人亲手送上,用来同日晷守护者做交易。”
亥月:“什么交易?”
时辰淡冷道:“寸斛在红盒的封印时间,就是它的主人与那任日晷守护者交换的生命时长。”
用寸斛交换,日晷守护者抹去了她存在的那段历史,沁溪获得了枯寂的千年寿命。
甘苏怔住,不再打嗝,“那寸斛跑了,也就是说……”
亥月明了叹道:“它主人命在旦夕。”
第28章 亥月·寸斛(11)
死亡终有一日会到来, 或早或晚而已。
千年岁月,如果没有支撑下去的信念, 有多难熬,亥月最清楚。
“她应该明白,这个交易是有期限的,”亥月叹气,更加不解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只是想活得比常人更久些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