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初宁顺着箭羽的方向望过去,只见那握着弓箭的女子站在山林处,眉眼艳丽,头上珠翠生辉,张扬的很,竟然是杜曼珠!
来不及了,顾初宁心下竟然是一片空荡,只是想如果她死了,阿远要怎么办。
陆远目眦欲裂,他竭力往前跑,可到底是赶不过去,他离顾初宁太远了,他的心骤然疼的发慌。
几箭落下,杜曼珠的嘴角挂上了微笑,郑氏的眼中也全是笑意,可下一瞬,她们嘴角的笑都凝固了起来。血花飞溅,直插心脏,一点活命的机会都没有,可倒下的人竟然是陆斐,顾初宁却安然无恙!
顾初宁还没有反应过来,竟然是陆斐……帮她挡了箭。
这时跟着陆远的程临终于来了,他一下就制住了杜曼珠,杜曼珠口中犹自咒骂不已:“顾初宁,为什么死的不是你这个贱人,为什么?”
她的声音凄厉不已,像是泣血一般,杜曼珠恨毒了顾初宁,先前几次三番让顾初宁逃走,又搭上了自己的清白,她早就不想活了,这才苦练箭术,她吃了那么多苦,才练得这样准的箭术,想要杀了顾初宁,可谁能想到,事到临头竟功亏一篑,竟然还有人愿意替顾初宁去死,这世道怎么这样不公。
程临听见杜曼珠这样的污言秽语,一把就捂住了她的嘴,好叫她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陆斐倒在了地上,心口嘴角全都是血,俨然已经活不成了,郑氏几乎是傻了,此刻才疯了一样的喊叫,她跑过去:“陆斐……陆斐……”
她爱他,他怎么能为了别的女人死呢?
如果不是他,她今天就成功杀了顾初宁了,她是那样的聪慧,她特意查了顾初宁的往事,然后寻来了杜曼珠,到时候顾初宁身死,谁都以为杜曼珠才是凶手,她清白在外,到时候没有顾初宁的阻碍,她和陆斐就能欢欢喜喜的在一起了。
可为什么,为什么陆斐会傻到为顾初宁去死啊!
陆斐却不愿再见到郑氏一眼,他一把推开了郑氏,郑氏忽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原来你死了也不愿意再见我一面,你竟如此恨我吗?
郑氏竟然笑了出来,她这一生竟如此不堪,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陆斐的嘴角还在往外冒血,他看着顾初宁,断断续续地道:“是我……对不起你……”
如果没有他,徐槿就还会活的好好的,顾初宁也不会遭此灾难,如果没有他,那一切都会是好好的,好在,这次他终于帮了她,终于没有再连累她。
顾初宁觉得她的脑海一片空白,她看着眼前气若游丝的陆斐,然后弯下身子,声音颤抖:“为什么……”为什么帮我挡箭,可这话她竟然说不出来,开口时她才发现她的嗓音干涩。
陆斐却忽然笑了笑:“以后,再没有人伤害你了,”他死了,郑氏再也不能伤害她了,她能欢喜的活下去。
一旁的程临把杜曼珠交给了手下的随侍,然后走到了陆远跟前,犹豫道:“大人……”
陆远立在原地,他知道陆斐的心思,可从没想到陆斐竟然用情如此之深,竟愿意为顾初宁舍了命。
一阵风吹过,枝叶簌簌作响。
顾初宁发现她的面颊一片濡湿,她竟然哭了,泪眼模糊中,她问:“为什么……”
陆斐又咯了一口血,他的面上竟然带了笑意:“你还记得九年前的那个夏日吗,你初嫁进府里。”
顾初宁却什么都想不起来,九年前,那当真是好久远的事啊,那时候应该是她初嫁进宁国公府。
陆斐说:“第一次见你,是你来正厅见礼,你叫我二叔。”
“第二次见你,是你在廊庑下赏花,我当时无意中瞧见的,”陆斐的面色温柔极了,像是想起了平生最美好的事。
“那时节府里都是花儿,你孤伶伶的,身边只带了一个小丫鬟,你看着小丫鬟问:‘府里怎么没有桃花啊’,那小丫鬟不懂就只摇了摇头,”陆斐回忆道:“你说:‘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若是有桃花就好了’。”
“我始终都记得,你站在花树下抬头赏花的样子,”他就是这样喜欢上了她。
顾初宁终于想起来了,那时候她还是个小娘子,却被迫嫁过来冲喜,她内心深处还有些向往,桃夭就是讲婚姻爱情美满的,可她从没想到,就这样被她遗忘在脑海深处的事,竟然一直都被陆斐记得。
顾初宁喃喃道:“所以,所以府里的那些桃花……”她嫁给陆远以后,就发现府里多了许多桃花,蔓蔓丛丛,地上都是落下的桃花瓣,这些竟然都是陆斐的手笔。
陆斐用尽最后的力气点了点头:“这些都是我为你种的桃花,”希望你余生欢喜。
这下,顾初宁该永远记得他了吧,陆斐心满意足的闭上了眼睛:“真好啊。”
顾初宁哭着和陆远说:“阿远,陆斐他死了……”
陆远握住了顾初宁的手,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道:“妧妧。”
还有我在。
第95章
汤汤的流水, 簌簌的枝叶, 还有漫天的箭羽,随之而迸射的血花。
顾初宁觉得她的心一阵疼痛, 几乎喘不过气来, 下一瞬, 她从噩梦中醒来,熟悉的床围帐幔,还有熟悉的陆远。
顾初宁起身抱住了陆远, 紧紧的:“阿远……”
陆远抚了抚顾初宁的发:“妧妧,不要怕, 我一直在你身边, ”他说话时声音极度柔和,像是怕吓到了顾初宁一般。
在这熟悉的怀抱和味道中,顾初宁终于平静了下来。
陆远的眉头却紧紧拧着,自打那天……过后,顾初宁就时常这样做噩梦, 他甚至觉得她是被魇到了, 寻思着什么时候去寒山寺拜一拜。
顾初宁闭上了眼睛,她是第一次见到人那样活生生的在她眼前死去,还是为她而死,故而她夜夜不停的做噩梦。
陆远想这不是个办法, 顾初宁已经这样好几天了, 人也渐渐瘦了下去,还是得寻个法子, 不能再叫她这样忧心。
陆远一只手轻轻地摩挲着顾初宁的发:“妧妧,这些天你拘在府里闷的要命,不如明天去寻宋芷说说话?”宋芷性子活泼,有宋芷在,顾初宁说不定会好点儿。
顾初宁知道陆远是在担心她,陆远的朝务这样繁忙,还要这样为她担心,她就笑着道:“好,我都听你的。”
第二天上午,顾初宁就和宋芷去了从前爱去的那家茶楼。
正是夏日的时候,风景醉人,顾初宁看着茶壶前袅袅而起的茶雾,然后轻轻地呷了一口。
宋芷眉眼低垂,很是羡慕的样子:“唉,自打被诊出了身孕,我就再没喝过茶了,瞧瞧这味道,真是幽香,”说话间一副小馋猫的样子。
顾初宁特意拿着茶杯在她鼻子前晃了一晃:“唉,他家这茶,真是好喝极了,待你生下孩子,我给你包上一大包送过去。”
茶楼二楼是个大厅,只用了轻纱隔绝,因而周遭的声音听的清清楚楚。只听一旁有个小娘子惊讶的声音:“你们听说没,承恩侯府的杜曼珠竟然杀了宁国公府的二公子,二夫人竟然也跟着二公子去了,真是……”后面的话就没有说出来,显然是震惊极了的样子。
另一个小娘子声音有些含混不清,显然是嘴里的茶还没咽下去,嚷道:“这么大的事,满京城都传遍了,我哪儿能不知道,说起来,这二夫人真是个痴情的,竟随着陆二公子一起去了,啧啧。”
“哎,你说,那杜曼珠与陆二公子向来没什么往来,怎么就无缘无故的闹出这起子事来。”
“谁知道了,杜曼珠从前就那样高傲,瞧不起这个瞧不起那个的,我看啊,她做出什么来都不奇怪。”
“我可听说承恩伯府的上宫里去求太后了,说是要饶了杜曼珠一命。”
“可别提了,承恩伯府真是不要脸,陆二公子可是朝廷命官,这般殒命岂有放纵凶手之理,若是太后敢应了,那就要起民愤了,现在杜曼珠就在天牢里压着呢,日后肯定是要处斩的。”
说完这话,俩人就没有再说话了,都是千娇百宠养大的小娘子,几时见过人命,此时听了也要吓死了。
这边,宋芷恨恨地瞪了那俩个小娘子一眼,她虽然也不知道其中究竟,但显然顾初宁对此在意的很,没瞧见此时都失魂落魄了,她暗暗后悔,早知道不约在这茶楼了。
宋芷干笑了一声:“初宁,你上回说给我家娃娃缝制的肚兜可缝好了没有?”
顾初宁笑了笑:“都缝好了,就等着小侄子或是小侄女出生了,”她虽然如此说,可面色到底苍白了,那犹如噩梦一般的几天再度浮现在眼前。
那时候陆远就告诉了她所有的真相,前世她并非病死,而是郑氏下了毒,这次又是郑氏作怪,勾搭上了杜曼珠,之后就是陆斐替她挡箭。
顾初宁的心砰砰直跳,她从不知道,郑氏的面皮之下竟是这样狠的心肠,若非是陆斐,她就要再次枉死了。
陆斐身死,整个京城都炸开了锅,毕竟这可是宁国公府嫡孙,杜氏哭的眼睛像核桃一样,不依不饶的,最后求到了皇上面前,杜曼珠这才被压入天牢等待处决。
整个府里都安静的可怕,就在陆斐要出殡的前一天,郑氏被发现死在房中,死因是服毒,据说她死的时候面上是带着笑的。
阖府的人都感慨郑氏的痴情,也不免伤心,顾初宁和陆远虽知道内里,却不欲揭穿,纵然郑氏做了再过分的事,但人死如灯灭,就让她这样安安生生的去了吧。
待办完了丧事,顾初宁还感觉她在梦中,这样短的时间,两条命竟然都没了,她不免感慨,然后不可抑制的想起了前世将死之时,整个人也郁郁起来。
好在杜曼珠被绳之以法,陆斐在地下也能闭上眼睛了。
宋芷低着头皱眉,显然是还在为她担忧,顾初宁想起了陆远这些日子都在为他担忧,她忽然间很是后悔,活着就已然很好了,她竟然还郁郁寡欢,让周围的人为她担心,她真是太不对了。
顾初宁忽然间就想通了,活着的人还要继续往下走,她不能一味沉湎于过去。
顾初宁笑了下:“这肚兜缝完了,我得再缝些软乎乎的鞋子,好叫未来的小侄子和小侄女知道我疼惜她。”
宋芷也搭上话:“那我就在此先谢过了。”
俩人又说了好些琐事,然后才回府。
…
又恢复了从前的宁静,日子过得安安稳稳。
夜了,屋里的烛台上挑了一盏灯,灯光很昏暗,屋里的小丫鬟都静声屏气,低头看着脚尖,生怕打扰了什么的样子。顾初宁倚在小榻的软枕上,昏昏沉沉的,她好像是做了个梦,可梦里光怪陆离的,她什么也瞧不清楚。
陆远回来的时候就看见盈盈灯火旁她细白的脸,睫毛纤长,双眸闭阖,嘴唇嫣红似花瓣,似乎正在打盹的样子。
他小声的走过去,然后想要抱她到床上去睡,可他的手刚搭到顾初宁的腰,她就醒了。
顾初宁骤然从梦中惊醒,半睁的双眼十分迷茫,脸颊粉嫩,真是说不出的可爱,陆远忍不住俯身吻了吻她的唇。
顾初宁竟然反过来吻了吻陆远的唇,她的手紧紧的抱着他的腰,靠在他的颈窝处,声音带着刚刚睡醒的沙哑:“阿远,我好像梦见你出去办差了,这次你走的时间特别远,我在家里等啊等的,你总是不回来。”
陆远的心瞬间软的不像话,他反手抱住了顾初宁,两个人紧紧依偎。
顾初宁想起了梦里的伤心,闷闷道:“阿远,我从现在就开始想你了,”她真的离不开陆远了,她想永永远远的和陆远在一起。
陆远的心中升起浓浓的不舍,他同时也讶异的很:“怎么这么巧,刚刚皇上吩咐我要外出,这回回来你就做了这样一个梦。”
顾初宁马上就问:“这次又是什么差事,还是从前一样吗?”
陆远轻轻吻了吻她的眼睛:“这次的差事有点不同,是北边的瓦剌寻衅滋事,皇上派我去。”
顾初宁心中一凛,瓦剌……她虽是内宅女子,却也知些国家大事,瓦剌是周边的一个部族,还没归顺,时常犯上作乱,在边界寻衅滋事,偶尔也会两兵交战,不过大多是小战役。
可就算如此,那说不好也是要战起来的,陆远到时候可就是身处战场中了!顾初宁担心的问:“那不是有驻守的将士吗,要你去做什么。”
陆远解释道:“边界自然有驻守的战士,可我是皇上钦派去的,算是鼓励战士的作用吧,”他安慰顾初宁:“你放心,现在也时不时的有这样的战役,基本都是瓦剌战败,这次只不过是皇上气不过,这才派了我去教训他们一下,一点危险都没有的。”
这点顾初宁倒是知道的,这瓦剌也不是成心要打仗,只是时不时的寻衅,可次数多了,皇上估摸着是气不过了,这才派陆远去,应当是没什么大碍的。
可就算知道没什么危险,顾初宁还是十分的担忧,她委屈的道:“自打我和你成婚,你就日日忙着朝务,要不就是出去办差,一走就是一个月,这回更是要去打仗,你又要把我扔在家里多久?”
陆远也舍不得,他知道自己十分对不起顾初宁,可皇上已经下了命,他只能道:“对不起,妧妧,等这次回来,我就再也不这样了,我每天都守着你。”
顾初宁竟然委屈的哭了出来,她捶着陆远的胸膛:“我不信,我这次又要一个人在家里待多久呢?”
陆远被顾初宁弄得都不想走了,可皇命难为,何况北边还有那么多百姓,他只能狠下心肠:“妧妧,等下次,下次肯定不会再这样了,你别哭了……”
顾初宁哭着声噎气短,最后还是道:“那好吧,我就再信你这一次。”
陆远心疼的去吻顾初宁脸颊上的泪水,然后吻到了顾初宁的唇,待顾初宁反应过来的时候,陆远已经埋进她的身体里了。
陆远将她的腿分开,一下一下,用尽了力气。
顾初宁声音娇媚:“你什么时候走?”
陆远又狠狠地撞了她一下:“三天后。”
顾初宁忽然起身使劲儿咬了咬陆远的肩膀,竟然留下了牙印:“你答应我的,要尽快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