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自以为控制得很好……果然,还是瞒不过噩梦和你啊。”
我摇头叹息,唇边泄漏出混合着苦笑的呢喃。
“平日里再怎么虚张声势,一旦入睡还是会变得软弱。总觉得……因为我太不成器,又让你和药研为我操心了……”
“没什么。”
岩窟王也暂时按下笑声,维持着背对我的笔挺身姿,以一段内蕴庄严的平稳声线回应。
“作为从者,时刻关注你的精神状态也是理所当然。不必担心,这些日子你很少梦魇,睡眠也比往常安稳得多,只是我还改变不了一直以来的习惯。习惯真是可怕啊。”
“果然你一直在偷窥啊?!虽然我知道你是——你大概、可能、或许是出于好心啦,但是听上去真的很变态,你就不能再稍微注意一点自己的行为吗?!!”
“alter,你也很吵。茜都说不在意了。”
“谁管她怎么想啊!!”
……
贞德酣畅淋漓地发泄一通之后,一边平复呼吸一边缓缓收敛颜艺,而后迈步上前,出奇认真严肃地向我俯下|身道:
“我说,Master。我都现界这么久了,你差不多也该告诉我了?只有岩窟王和药研知晓的,关于你的‘过去’。因为梦境连结,我偶尔也能看见一些支离破碎的断章……”
她顿了一顿,然后故作轻描淡写地说下去。
“你曾经和母亲共同度日,只是个顶着一张傻脸,无忧无虑、随处可见的普通中学女生。”
“【你究竟为什么,会变成孤身一人?】”
“——————”
……啊啊。
被她这么一说,记忆几乎立刻便如涨潮般复苏了。
孤身一人的日子。觉醒异能之前,每天只是怀抱着微茫的希望与浩大的绝望,翘首期盼着母亲归来的日子。
母亲没有回来。
母亲没有得救。
没有任何前兆,甚至不知晓明确的原因,我就这样成为了被弃置在天地之间的遗孤。
求告无门,无能为力,连怒吼也无法上达天听。在获得力量、加入异能特务科之前,我也曾经有过那样一段时光——
但是。
“我答应你,alter。等这两起案件解决以后,我会找个时间,从头到尾、完完整整地,把我成为异能者之前的经历告诉你和萤,还有恩奇都。不过,他们大概不会把人类间的恩怨放在心上。”
“等一下,我可没说要带上他们……”
“抱歉。现在我们必须集中于眼前,我还无法回答你的疑问。”
我攥紧垂落于身侧的双拳,加强语气打断她的插话。
“不过,有一点我可以告诉你,alter。”
“你在梦境中感受到的孤独、无助、悲哀,都是早已逝去之物,是流连在我记忆深处的昔日的乡愁。”
该怎样向她传达我的心情呢?
该怎样让她知晓,他们的存在是如何将我从深渊中拯救出来,对我而言是何等温暖炫目的光芒呢?
因为不得其解,所以我只能伸出手去,轻轻环抱住少女纤细柔软的身体。
“——现在,我已经不是孤身一人了。”
“什、你……喂,你做什么?!放放放开我,好肉麻啊,我真的烧了你啊!!”
“alter亲亲不会把我怎么样的,所以没问题。如果真心讨厌我的话,打从一开始你就会把合同撕了。你那么努力练字,不是为了和自己不喜欢的对象签约?”
“唔呃……?!!”
“谢谢你愿意留下来。”
我将下颌轻轻抵在她肩窝,一面觉得自己如此幸福大概明天就会死,一面又觉得“朝闻道,夕死可矣”,心头有种新生儿蜷卧于摇篮一般朴素的安宁。
“还有大家,谢谢你们愿意留下来。即使我是这样天真、笨拙,怀有许多苦恼和不切实际的愿望,不成器的审神者和Master……”
即使如此,我也不是孤身一人。
就像当初的河原抚子一样。因为还有人向我伸出手,所以我觉得自己还能够前进,还能够稍许地喜欢上自己。
——正因如此,我才格外不能容忍“异能掠夺者”的存在。
正如卖药郎所说,倘若被对方一击得手,我不仅会失去无可替代的宝贵同伴,更等同于将自己血肉的一部分生生剜除。
“大家一直都保护着我。所以这一次,我也会保护你们。我一定会找到真相,决不让那家伙碰你们一根头发。”
“……Master。”
不知何时,贞德已经停止了聊胜于无的挣扎,只是(自称顶着一身鸡皮疙瘩)低下头微微颤抖。岩窟王也擦干双手后走出厨房,神色晦暗不明,落在我头顶的掌心却十分坚定,像是盛夏里展开的一片绿荫。
“你……”
岩窟王正在凝神斟酌词句之际,忽然只听见一阵风声过耳,是恩奇都不知何时推开了窗,让初夏清凉的夜风伴随着月光一道洒入。
“……”
他就这样静静回转身来,目光清澄通透,身后长发扬起,越发像是一朵迎风招展的花。
“虽然大部分都没听懂……不过,我也有一件理解的事情。Master,你并不是依赖着大家,而是希望凭借自己的双脚立于大地之上,最终成为大家的支撑。”
“我……”
“对于身为道具的我来说,这是并不必要的关心呢。不过,Master这份心情本身非常美丽。这样我就放心了。”
神代的人偶略微偏转脖颈,翠绿发丝从他白皙的面颊上滑落,像被风吹起的柳叶划过天空。
“即使历经岁月变迁,城市覆盖森林,高耸入云的楼宇遮蔽星光。像Master这样的人类,仍然没有丧失以双手开拓未来的光芒。”
“这样就好了。”
“就像是……嗯,对了。就像悬挂在夜空中的月亮,依然和千年前一样美丽。”
“…………”
“…………”
“…………”
虽然是令人心潮澎湃的动人发言,但听见最后一句话的瞬间,我和其他三人大眼瞪小眼,一时间竟不知作何反应。
“……那个,恩奇都应该不知道‘月色很美’的典故?只是巧合??”←我
“不知道。他又不是日本人,只是单纯贴近自然的比喻而已。你们都别想太多了。”←药研
“正因为他不知道,所以才能如此巧妙自然地说出口啊。真是恐怖的天赋。alter,你怎么看?你也不知道这个典故,能够将它不着痕迹地融入对话之中吗?”←岩窟王
“我知道啊!我有看过书啊!!看不起谁呢你。还有茜,你别被这句话击沉就放他进入My ro哦?喂,清醒一点,别昏倒啊!!也不要趁乱往我身上倒!!!”←贞德alter
第43章 我仿佛听见有人说我帅
“Master?我说, Master。你该不会是睡着了。喂——醒一醒——不要睁着眼睛在椅子上睡觉啦——”
“呜哇?!”
次日上午, 搜查二系办公室。
我和往常一样坐在桌前浏览案卷, 但由于近日来劳心劳力, 昨夜又有些兴奋过度(?)以至于辗转难眠,不知不觉间,脑袋就像只火烈鸟一样耷拉到了胸口。
贞德alter冷不丁揪住我一只耳朵,一下惊得我整个人都从椅子上弹跳了起来:
“什么,怎么了?!有情况???”
“……没有啊。真是的, 你这家伙在梦里也没法放松一下吗。”
贞德无可奈何地长叹, 在我面前另一张椅子上一屁股坐下, 同时以一种极其优雅(也不知她是从哪部番里学来)的姿势翘起二郎腿:
“何必这么拼命?事到如今,再翻看这些案卷也没什么意义。”
“不,我总觉得其中……应该有什么,那个,我之前没有注意到的细节……”
这不过是一种本能的第六感, 我自己也说不出什么确切根据,只能一个劲儿讪讪地挠着后脑勺。
“只差最后一个节点,所有的线索就能够彼此串联。但偏偏就在这里, 我暂时还找不到合理的解释,更缺乏确凿有力的证据。”
“哦~真有那么棘手吗?算了,反正其他人都去联系异能生命体的‘失主’了,我也闲着没事干, 你说来听听。”
“好。”
我略一点头,然后毫无停顿、一气呵成地开口道:
“我认为, ‘异能掠夺者’是对夏花之死负有责任的利益相关者之一。但是,当年那些霸凌者也好,维护他们的亲友也好,我觉得全部都是废物加SB,完全找不出一个靠谱的嫌疑人。”
“……说得还真直白啊你。”
贞德咋舌。
“因为是事实啊。”
我理直气壮地挺胸,“就说之前那次伏击,诱敌深入、双管齐下、各个击破,要不是由罗小姐支援我紧急氪金,对方险些就把我们一锅端了。如此阴险绵密的计划,三条院少爷做得到吗?”
“谁知道呢。”
贞德alter托腮沉思,回答得颇为慎重:“也许他只是扮猪吃老虎,深藏不露啊?”
“那他藏得也太深了。”
我抬起手潦草地一摆,一边将手头堆积如山的案卷向她推去:
“alter,你看看这些。我在反复重读之前那群熊孩子的证词,指不定还能从里头发现点什么。对了,还有这个……”
“这是……短信记录?”
贞德凑上前来仔细端详。
“是椎名小雪和‘夏花’五年间的短信和邮件记录。虽然这位‘夏花’谨慎小心,但通过口吻、措辞中的细微习惯,总能够找到一些线索。”
贞德兴味索然地从鼻孔里“哼~”了一声,随口问道:“那,你都发现些什么了?”
“也没什么。”
我仰身朝椅背上一靠,眼中没流露出半点情绪,只是张开双臂毫无顾忌地伸了个懒腰。
“我……大概知道‘雪女’是谁了。要说有什么发现的话,也就是这个。”
贞德:
“……”
“…………”
“………………哈???”
……
数分钟后,大楼走廊。
“喂,Master!等一下,卖关子太过分了,你给我把话说清楚!‘雪女’到底是谁啊?!”
“嘘——”
我转身面对像个跟宠一样缀在我身后的贞德alter,竖起食指抵住自己嘴唇。
“隔墙有耳,alter。别怪我疑神疑鬼,自从上次袭击事件以后,我在特务科也不敢放松警惕。光是找到‘雪女’还解决不了问题,现在我需要更多的情报。”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你要怎样……”
“那还用说。之前的证词里看不出个所以然,当然要去寻找新的证词。”
我利索地以拳击掌。
“幸好,为了‘保障霸凌者的安全’,除了伤势沉重的三条院和浅井之外,特务科早已将当年一同进山那几个学生接了回来。听说现在是由南丁姐姐照料他们的生活起居,绝对健康安全,万无一失。”
“……绝对是故意的,你们。公务员做这种事没问题么?”
贞德口中这么说着,一面却恶趣味地笑歪了唇角。看来在她眼中,这一系列操作都非常OK。
“哎呀,不会真把他们怎样啦。只是有一点,真的只是有那么一点~点吓人而已。也不知经过这几天担惊受怕,他们会不会愿意配合调查。”
“哼,谁知道呢。我看挺难的……”
恰好此时我们等到了电梯,我和贞德闲聊着迈步入内,不料迎面撞上一张鼻青脸肿、被绷带层层包裹成半个木乃伊的大脸,与我相距不到十公分,几乎紧贴上我的鼻尖。
“哎唷卧槽?!!”
猝不及防之下,我一个趔趄仰天跌倒,幸好贞德alter眼疾手快地一把挽住:“Master!喂,你这家伙怎么回事,大白天装神弄鬼吓唬人吗?”
“…………”
那木乃伊沉默不语,一张面目全非的脸孔上看不出表情,唯独两道目光比恶鬼还要阴鸷三分,只是一瞬不瞬地钉在我脸上。
“?????”
就在我们一头雾水的当口,木乃伊身后忽然有个熟悉的活泼男声传来:
“啊,这不是茜吗?真巧,我还想着今天下班后要去找你呢。”
“……清光?”
我抬头迎上那对红玉般熠熠生辉的眼瞳,脑回路一时像是生锈的铰链,怎么也转不过来:
“那、这位木乃伊老哥就是——”
“是我的审神者啦。”
清光有些不好意思地搔着脸颊,神色却比往日鲜活许多,仿佛一直以来笼罩在他头顶的阴霾已经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