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的步胜便在都城赫赫有名,更为荣国皇帝钦点的镖头。镖局声名显赫之时,皇帝欲赐婚,步胜却娶了穷书生的孤女雁清为妻。
可好景不长。
皇帝驾崩,二皇子继位后,由于皇后娘家付氏也在都城创办了镖局,且生意长期被步胜打压。付氏便生出奸计——偷梁换柱,诬陷步胜失镖,丢了皇室物品。
运送皇室之物出纰漏,此事重可当斩。
皇帝实知付氏意图,却又宠溺皇后,最终对步府抄家。步府上下深受屈辱,申诉无门,只得将苦咽入腹中。
可府内上下老小皆是跟着步府百年,步胜无法放心,最终带领大家到玉壶山。玉壶山有步家祖传产业——紫玉矿。
因许多商家长期以来同步胜合作,信誉有加,所以十几年来,雁清寨仍以寨子名义运镖。这也是雁清寨主要收入来源。
可随着寨子名声在外,付氏又生妒忌,同皇帝告状,说其为风气不正的匪寨,却行运镖之事,当派官兵抓其审问。
前些日付氏随着官兵来寨中抓人,步胜恰出门运镖去了。雁清怕双方起冲突伤了寨民,便先随官兵去衙门。
哪知付氏直接将雁清软禁在自家府中。付氏当晚醉酒见色起意,意图强迫雁清,雁清抵死不从,撞墙身亡。
随后官兵送回雁清尸首,说是在牢中撞墙而亡。回到寨中的步胜崩溃痛哭,哪肯信,查看夫人身上有被打的淤痕,打听之下得知真相。
可付氏有皇家维护,步胜伸冤无门,在家里酗酒几日,终有一晚提刀出了寨。
付氏被砍成重伤,如今命还吊着,步胜也被抓进大牢。
灵虹抹着泪看向床塌熟睡的公主,哽咽道:“公主她日夜茶水不饮,米粒未进,今日才睡着。定是心中淤积郁气和悲痛。”
帝君听完面色凝重,目光落在步莨显瘦许多的面颊,心疼得紧。
良久,他吩咐:“你先去歇息,我在这儿照顾她。”
灵虹虽很想陪着公主,却也知轻重缓急,便行礼告退。
蹲在暗处的虎纹猫娄晟走了过来,停在帝君脚边:“是否要我去将公主父亲救回?并惩戒那无耻的付氏和皇后?”想了想,接道:“不如把所有涉事人员都严惩一番,包括那昏君。”
帝君摇摇头:“不可擅自更改凡人的命数,冥府的生死簿上皆有记录,否则会乱了冥界轮回。”
他倾身,手掌轻轻抚过步莨的面颊,被他用仙蜜滋养的白嫩肌肤原本健康水润,却受苦遭罪,瘦了好几圈。
帝君眸底凝上冷霜:“命数不改,运势可动,阎王他反正闲!”
***
荣国都城大牢。
买通狱吏的李惠假扮送饭官差,溜入牢中。见到牢房内两手桎梏,双脚栓链的步胜,披头散发,身上血痕交错。
李惠老泪忍在眶中,唤道:“大哥……”
本闭目打坐的步胜耳尖一动,猛地睁眼。见到牢门前的人,他冲了过去,握住铁柱,裂目低吼:“你来做甚!回去!”
李惠道:“我来救你回去,阿莨盼着你,全寨都盼着你……若明和其他兄弟在外接应,我这就帮你把门打开。”
步胜立马钳住他手,厉声喝止:“简直胡闹!回去!劫狱是重罪,所有人都脱不了干系,这样只会害了大家,速速离开!”
李惠哪肯依,崩泪劝道:“大哥,抓紧时间随我离开吧。大不了咱们去其他地方重头开始,往后不运镖就是,总有出路的。”
“你怎就糊涂呢!雁清寨如今一百多号人,如何说撤就能撤?让大家跟着我们一起逃难?每天提心吊胆过日子吗!走吧!快走!”
步胜将他手狠狠推开,转过身,重重一叹:“我唯一放不下的就是阿莨,是我一时冲动害得她从今无父无母,她才十二岁……拜托你们了。”
李惠听出他话中诀别之意,双腿几欲站不稳,抖着声:“大哥!”
“走吧!”步胜未回头。
李惠猛然跪下,两手抱拳,怆然泪下:“是我们未能护好嫂子,让你夫妻二人遭此厄运。大哥且放心,我会将阿莨当作自己女儿般,也会好好培养她,让她像她爹一样,做个顶天立地的人!”
步胜点点头,直到身后脚步声渐行渐远,傲立的头颅缓缓垂下,拖着沉重步子迈向木塌。身子颤颤巍巍,跌坐在地上。
“阿莨……爹爹对不住你!你定要好好生活,健康长大,将来找到一位疼你护你一生的人,替我和你娘好好照顾你。”
步胜埋头,肩膀发抖,沉沉哭声,如哀如苦。
***
是夜,步胜做了个梦,梦里出现了十几年前那位白衣仙人。
帝君问他:“可否有未了的心愿?”
步胜痛心含泪:“爱妻之仇未报,为一大憾事。如今只愿小女一生顺遂,日后嫁个好郎君。”
帝君道:“待你瞑目之前,你妻之仇便能报。阿莨此生已有注定的好姻缘,你可宽心。”
步胜一听,喜色顿显,憔悴面容霎时焕发,咽下泪,顶礼跪谢。
帝君又道:“你夫妻二人此生的劫难乃你们既定的命数,历过此劫,你们方有三世的好姻缘。”
步胜呆然未反应,恰见前方一熟悉身影渐渐在眼前清晰浮现。
“夫君。”那人柔声细唤,笑靥似花,明媚如初,正是雁清的魂魄。
步胜缓缓站起身,恍然明白仙人所言为何,喜极而泣,冲向雁清将她紧紧抱在怀中。
鬼魂同人本阴阳相隔无法相见,更难触碰,帝君施法才令他们得以如愿。
夫妻二人简短叙阔一番,恭敬叩谢仙人。
帝君叮嘱道:“你们可叙聊些许,时辰到了,会有鬼差领你二人前去冥界入轮回。”
见其身影渐渐消散,步胜忙问:“敢问仙人,阿莨将来的夫君是哪门哪户?我想知道安个心。”
雁清拽了拽他手臂,使了个眼色让他别问。
帝君淡淡扫过两人,身影顷刻散去,却留下一句话:“自是个让你安心的好夫君。”
步胜挠挠脑袋,纳闷喃喃:“这不是跟没说一样吗……”
雁清却是笑着凑在他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
步胜眼睛瞪大跟铜铃似的,惊诧万分:“果真如此?!”
雁清眉眼攒笑,点头道:“阎王同我说的还能有假?说帮我们的仙人就是阿莨命定的夫君,还直夸我们好福份呢,三世姻缘也是他同阎王帮我们求来的。”
步胜惊喜过头,恍过神来,哈哈拍腿,直笑得合不拢嘴。难怪仙人从闺女出生就叮嘱他许多事,还特意强调一生只可嫁一人,想来是早存了心思。
步胜握着妻子的手,噙泪凝望许久,心愿已了。
木塌上仰躺的步胜嘴角缀着笑意,缓缓咽气……
***
却说那付氏,本就被步胜两刀砍在背上,吊着一口气,半个身子踏在鬼门关。
鬼差现身付氏屋内,算了算时辰,倒是提早一个时辰来了。
想到吴判官的吩咐:早去早拘来,安排他去十二地狱受刑。
鬼差幻出攫魂镰,朝床上躺着的付氏脖颈一扯,付氏魂魄缓缓被勾出来。
未死的生魂尚存有意识,付氏恍惚了片刻,被鬼差吓得不住颤抖,腿软得迈不开步子。
“来、来人……”他惶恐喊着。
鬼差惨白的脸裂出讥笑,更显惊悚。“别喊了,你已是鬼魂,随我去冥府报个道吧。”
付氏大骇,僵硬着脖子扭看床塌,见到自己肉身,惊恐万状瞪大双目。忽脖子被套上禁魂链,付氏目光渐渐黯淡,失去意识,垂头落臂。
鬼差拉扯禁魂链,付氏乖乖走来。鬼差道:“谁让你得罪了大神仙,十世苦刑,全家一世阴气缠身,啧啧,阎王已经许久没下过这般严重的惩戒咯!”
说罢,他从口袋掏出一圆黑珠体,朝地一掷。黑珠破裂,瞬间化出灰黑色阴气,从屋内四面八方撺出。
鬼差甩了甩链子,霎时消失在原地。
***
两日后,雁清寨收到官差的通知:步胜猝死于牢中,家属前去停尸房领尸身。
当日,步莨随李惠等人赶往衙门停尸房。进去的只有李惠和步莨,其他人都在外等着。
步莨惨白着脸,伸手触碰步胜的脸庞,冰冷得刺骨,直直刺入她心口,痛如贯心。
她突然呼吸不来,大口喘着粗气,两手撑在木板上,摇摇晃晃,剧烈抖动。
隐在一旁的帝君施法遁入李惠体内,暂时夺去他意识。
帝君将步莨拥在怀中,帮她顺气,安抚道:“最后见你爹爹时,他说梦到了你娘来接他,还说阎王取了那付氏性命,并且赐你爹娘三世姻缘。希望你好好生活,莫为他们担心。”
“真的吗?”步莨在他怀中哽咽抽着气。
“恩。”帝君说道:“你看,他是带着笑离去的,这还能假吗?”
步莨转身看了眼爹爹脸庞,是啊,是带着笑离开的。步莨看着他的笑容,泪光融融柔软,她也闭眼笑了笑。
帝君将她拥在怀中,许久未动。
***
步胜入土后,从未生病的步莨却病倒在床,高烧不退。这是心结郁积的后果。
凡人无法服用仙丹,北霁帝君只能每晚短暂施以仙术稳住她病况,还需她自行解开心结。
一日深夜,步莨缓缓苏醒,微微睁眼,却思绪混沌,视线也不清晰。
微弱烛光下,只见一白色身影的人帮她换着额头的巾布。好似记忆深处,也有这白色身影,咫尺却又遥远。
“是谁?”嗓音哑得像被石轮磨过。
似听到那人浅浅笑音,好听的音色悠悠传入耳:“你将来的夫君。”
“夫君?”
“对,你会娶一位白衣男子,记住了?”
“娶白衣男子……”步莨阖上眼,迷迷糊糊重复着。
第二十六章
弹指四年速过,今日雁清寨可谓热闹非凡。
寨中家家户户张灯结彩,祠堂内锣鼓喧天,堂外鞭炮齐鸣,正是李舒云和杜筝成亲的日子。
北霁帝君当年的醋的确是吃错了对象。
李舒平因为李惠叮嘱要将步莨视作自己亲妹妹,好生爱护,他便真心将她当作妹妹般护着,却未生出半点男女情愫。
而吃错醋的不止帝君。杜筝从小喜欢李舒平,见他事事以步莨为重,那些年也是难过许久,甚至暗自落泪。
前年,大伙儿一块在玉壶山东侧紫玉矿山挖玉。因前寨主和夫人之死源于当初付氏的运镖之恨,步莨病好后,便和李惠将寨里的人召集一起,最终商榷,终止运镖,往后将紫玉作为寨中的经济来源。
雁清寨有自己的粮田菜园,做生意囤积银两,一来用来置办日常所需及食材,二来是为了将来不时之需。
那日凿矿时,恰有一块大石从山腰滚轮,李舒平未多想,急忙冲上前抱住步莨滚到一旁。
步莨被他护着无碍,李舒平却磕破了膝盖,流了一地血。
当晚,杜筝同步莨一起看望李舒平,待步莨回去后,杜筝又返回李舒平屋中,两眼通红看着他。
李舒平以为她担忧自己,安慰道:“只是擦破皮,过几日就好了。”
杜筝咬着唇:“你也该自己注意些,万一砸中脑袋可怎么办?大家都会担心的。”
“对啊,要是砸中脑袋变成个傻子,就没人要了,娶不到媳妇。”他调侃着。
杜筝绞着手指,细声呢喃:“我会要的……”
她羞红脸,声音似嗡嗡蚊子般小,李舒平却听了个清楚。愣在床上,麦色的肌肤浮现些微暗红,当晚没忍住把心思给说了出来。
杜筝听完心里激动又哭笑不得,独自伤感许久,竟闹了个乌龙。
两人互诉心事后,偶尔会单独约在树林见面,或是田野溪边谈谈心。
有一回被步莨瞧见两人在溪水边抱在一起,她捂着嘴笑嘻嘻跑回寨里,直接喊来李惠和杜若明商谈两人婚事。
待两人各回各家,李惠问儿子愿不愿意娶,杜若明问闺女愿不愿意嫁,双方都是红着脸点头。
这可乐坏了两家父母,忙不迭将这事告知了步莨。虽说寨中事务暂且由李惠把持,但步莨是现任寨主,寨里的红白大小事都得由她过目。
步莨听后喜不自胜,这毕竟是寨子里几年来难得的大喜事,又是从小玩伴的亲事,张罗着要把二人婚礼置办得风光。
***
拜堂礼毕,礼花腾空而起,耀闪玉壶山夜空。今日老天爷实给面子,明月当空照,繁星缀满天。
宴桌上欢声乐语,个个喜笑颜开。
新郎官领着新娘敬酒,敬完父母,这第一杯酒自然敬给现任寨主。
步莨今日高兴,先同大伙儿饮了几杯,面颊已然红似晕开来两朵桃花。
她起身举杯,笑呵呵:“我就不赘言了,祝你们白头偕老,唔……先早生个贵子吧!哈哈!”
此话一出,众人起哄:“对啊对啊,赶紧地喝完酒送入洞房,要生贵子!”
杜筝腼腆,一下就红透了脸。
李舒平碰了碰步莨酒杯,笑道:“你下个月满十六了,还不抓紧点寻个好夫君?咱们寨子可不能没有压寨夫人啊!”
他敞开嗓子扬声:“大家伙儿说,是不是这个理啊!”
这话题岔开得很成功,瞬间就将众人注意力转到步莨身上。
“阿莨啊!”李婶突然出声:“你不如下个月生辰顺便把婚事定了吧!”
步莨一口酒喷出来,咳得面红耳赤。旁边灵虹帮她顺着气。
灵虹前几年扮作无家可归的孤女流落到玉壶山脚下,被寨兵带回寨。她称自己曾在大户人家做侍女,李惠正觉合适照顾步莨,便将她留下。灵虹跟着步莨住,照顾她饮食起居,如同在魔界那般。
“李婶,我如今还未有中意的郎君,也尚且没有心思考虑,过些年再说吧。”步莨忙推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