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帝拍案而起,负手在殿上来回踱步,长吁短叹,时而自言自语,时而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口吻厉声痛斥。
良久,他才转身望向早已来到天宝殿的沅止,问:“尊者可有计策?”
沅止上前道:“此事的商议还需将破军星君摇光唤来。因她同帝君一同负责荒邙的封印。此事必须考虑最严重的后果,即封印被盘古斧破除。届时帝君怕在鼎中受伤无法出力复原封印,就得由我和摇光联手修复。”
天帝点点头:“此事的确马虎不得,任何状况的发生都得考虑在内。”说罢,他即刻派仙鹤前往蓬莱仙岛将摇光唤来。
远在蓬莱仙岛,破军星君摇光正同夫君——蓬莱岛主,商量明年的仙花会应当增加些什么种类的花树,一听仙鹤传音的情况,顿时惊诧,立马换上白色战服。
因事态紧急,耽搁不得。她便直接让其夫君幻出真身,驾着夫君的真身火速赶去天庭参加会议。
***
天宝殿的议会总共商榷了两个多时辰,制定好计划后,大家决定次日清晨去天虞山取出盘古斧,就直接赶去荒邙。
步莨暂在百花殿住一一宿,可她整日也未合过眼,坐卧难安。
半夜时分,她走出寝屋,跃上房顶。天庭离星河最近,漫天的繁星一望无垠,闪烁耀眼光芒,亮堂堂就跟白日里似的。
步莨仰头望着一片星空,帝君曾为她用法术施展过星光般的各种景致。
“曦华……”步莨轻声低唤,好似他就在眼前,就在身边。
“等救你出来后,我往后什么事都听你的。你不让我喝酒,我便滴酒不沾。你不喜我私下同伍峯谈心,我便再不会去做。你说喜欢看我穿梅红色的裙裳,我就日日穿给你看。你还喜欢我做什么?等你回来,一一同我说。”
对着星辰倾诉,细语呢喃中全是她的惦念。眸中倒映的星光渐渐模糊成零碎光点,几滴晶莹从眼尾滑落。
忽听到动静,步莨赶忙擦干眼泪,看到来人,扯了扯笑颜:“兰姐姐。”
澧兰岂会瞅不见她眼里的水光,佯装轻松的样子委实令人心疼。
澧兰坐在她身旁,故意用胳膊肘撞了撞她,打趣道:“分别一日就开始相思了?小别胜新婚呢!”
步莨抿唇笑了笑:“兰姐姐莫要笑话我,尊者忙于天刑殿事务之时,云瑆说你经常寻借口过去,可是巴不得天天见着吧。”
澧兰羞窘地清清喉咙,自家娃早晚要把她这娘亲卖了。
她忙转了话题,笑着道:“话说在帝君同你成婚前,天庭仙子们都传言他看似温柔实则却是个不解风情的神仙,还断言他定孤身一生,你可知为何?”
步莨好奇心顿时被勾起,盘起腿,直巴巴瞅着她:“为何?”
总算转移了她的心思,没方才那般黯然伤色。澧兰暗自一喜,接道:“阿止曾同我说。有一次东海龙王那儿办喜事,盛邀天界各仙。喜宴上,有爱慕帝君的女仙同他敬酒,趁着酒意装醉,竟蓄势要倒在帝君怀里。你猜怎么着?”
“怎么?”步莨胃口吊得足,两眼晶晶亮。
“她就以一种十分别扭的欲躺下的姿势,被帝君禁锢在旁边,浑身还冒着寒霜之气。”澧兰道:“帝君一边神色自若饮酒,一边微微笑言:即然仙子有些醉意,本君的霜气可助你解酒,如此,仙子就不会在其他仙家面前举止失态了。”
话说完,澧兰哈哈笑出声,步莨愣了愣,脑中补着那情形,忽就笑得合不拢嘴。
“是不是很不解风情?”澧兰问道。
步莨眼泪都笑了出来,点头道:“他竟是这般严肃冷淡之人吗。哈哈!我有些同情那位女仙。”
澧兰又道:“这还不是最出名的不解风□□件。奠定了帝君在女仙心中遥不可及的形象,是源于一位女仙送礼。”
步莨擦擦眼角,道:“他还做过更恶劣的事?”
“若不是阿止说给我听,我也没法信的。且说众仙周知帝君喜爱梅花,有位女仙恋慕帝君多年,一日她去天虞山送上一木盒,盒中放着一支亲手做的梅花枝,枝下绑着一缕长发。”
步莨惊讶:“那是求爱啊?”
送礼若绑有长发,就是暗示对方。若也有情意,三日之内,便也取一缕长发绑在上边,将其归还,意为情投意合。若没有此意,则无需归还。
澧兰笑道:“的确如此。但帝君的回应,可谓前古未有。他将礼盒退还回去,女仙欣喜若狂,以为帝君对她有意,当她揭开礼盒,傻了眼。物件原封不动,还附带了书信,帝君写道:梅花花萼乃红褐色,并不是梅红色。仙子下次送礼给仙家可多注意细节,其他问题不大。”
步莨道:“他这是点评礼物吗?”
“可不是嘛!”澧兰调侃道:“一本正经地评价女仙送的求爱礼,还给出无法反驳的建议。那女仙再也没敢给他送礼了。”
步莨听得是哭笑不得。她曾疑惑过,帝君无论容貌和修为在天界都是数一数二的优秀,竟许久未曾有过仙侣,也未见有女仙献殷勤。原来是被他给挡了,直接断了自己姻缘。
当初她于众仙之面,同天帝恳请赐婚,当真是手心冒汗,忐忑不安。却没想如此顺利,帝君竟未拒绝。
如此想来,莫非帝君心里早就有了她?他却不自知吗?
步莨心头不由泛起丝丝甜蜜。
两人在房顶彻夜长谈,直至天光微亮。
步莨起身拍了拍衣裳,迎着曦光,仿若那是他眼中的光。
“走吧!”她眉眼飞扬着自信。
第八十四章
荒邙边界, 寸草不生,风沙滚石。
四周是不见尽头的黄沙荒漠,矗立着大小不一, 形状各异的风化沙石。沙尘遮住了烈日,显得几分晦涩阴沉。
高空中, 有一亮红色物体,正是前不久用极寒之冰修复的七星塔, 那红光正由塔内的祝融火散发出来。
步莨和澧兰到达时, 就见一青色身影靠坐在荒漠中一大石旁, 显然早已候在此处。
见到她们, 翊圣真君目光顿了顿,好似没料到澧兰神君会来。
他站起身,颔首打了个招呼:“阿莨将神君请来,是担心我不信守承诺吗?”
步莨冷漠看着他, 未开口回应, 袖中攥紧的拳头显露她隐忍的怒意。
澧兰走上前, 冷讽道:“看来翊圣真君当初在仙会说的话也都是些哗众取宠的玩笑话, 怎可能真的喜欢阿莨?你的确并不在乎阿莨的死活,否则又怎会让她取盘古斧?”
翊圣真君问道:“此话怎讲?”
澧兰道:“步莨为浑沦, 同盘古斧势不两立,这斧可劈裂她身躯,将她斩灭世间,你竟不知?”
翊圣真君愣了一瞬,望向步莨, 她眼中除了冰冷,就只剩恨。他的确未想到过这个问题,他怎可能真的想伤她。他本可将步莨吸入鼎中,以此威胁帝君交出盘古斧。可他终究不想伤着她,才反了一计,用帝君的安危威胁步莨。
翊圣真君张口,话语在喉间滚了半晌,却又咽下去了。如今再解释没甚意义,她应当也不会再信他。
收了笑面,他开门见山道:“盘古斧呢?”
澧兰提出条件:“我们必须见到炽炼鼎,再亮出给你看。”
“可以。”翊圣真君并未迟疑,伸手一旋,炽炼鼎瞬间出现在他手掌上方。
步莨目光一聚,拧着眉盯看鼎腹,帝君就在那里,也不知他现下情况如何。
“神君可以将盘古斧亮出来了吗?”翊圣真君问道。
澧兰抬手朝上空一扬,只见十丈开外,一把巨大蓝身褐柄的斧头悬在半空,周身外罩着白光,正是法华尊者设置的禁制。盘古斧神力强大,只有尊者的禁制才有效。
而法华尊者同摇光正隐在五十丈外处,聚睛探查,静观其变。再往后推百丈远,正是大殿下昱绪奉天帝之命,率领百千天兵神将严正以待,以防荒邙一旦破裂,阻止邪祟趁机逃窜。
澧兰道:“待真君将北霁帝君放出,我便解开禁制,真君可自行去取斧。”
翊圣真君却笑着摇头:“不若我将炽炼鼎交到你们手中,而后你将盘古斧禁制解除,待我拿到斧,便念咒法放出帝君。如此大家都能满意。”
步莨忍无可忍,横眉厉声:“此办法全然对你有利,你当然满意!我可不满意!你如何保证拿到盘古斧后就会放出曦华?倘若你反悔,纵使我们手握炽炼鼎又有何用?你不念咒法,我们照样无计可施!”
翊圣真君静默一瞬,忽问:“阿莨不信我吗?”
步莨怔了怔,有那么一瞬间,好似看到那一夜,沈霄眼里的伤色,无力又苦涩。她分不清他究竟何时模样是真,何时是假,仿佛她从未真正了解过他究竟是怎么样的人,脑子里又在想着些什么。
就拿当初在人界时,李舒平曾对她说的:沈霄经历几次生死和重创,遭人背叛,被皇室暗算。位高权重之人如他,已不可能将真正的心思显露出来,即便他的话语听着真挚诚恳,也任你分辨不出真假。纵然全部是真,他也会让你觉得一半是假,如何能让他人掌控自己的弱点和心理。
步莨想,翊圣真君大抵也是如此。
因为炽暹的事,他许再也未信任过天庭。而初次在天庭偶遇时帮她入天庭,以及在天虞山那日清晨将梦魇中的她唤醒,这些都是真。但也无法掩盖他如今做的一切,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他俨然放弃了作为一个神仙的职责,更是泯灭所有善意。
自私、狡诈、冷血,是他最终的选择。
“对,我不会信你,你不值得让我相信。”步莨一字一句说得坚定。她看到他眼里闪瞬而过的惊讶和失落,依旧视若无睹道:“所以,要不听我们的,要不彼此就耗在这里,对峙下去。”
翊圣真君面容僵住,却只须臾便恢复一派自若。他摊手,威胁道:“既然如此,就再耗个八日,将你夫君化炼为丹如何?”
“你!!”步莨双目怒红:“好啊!你若将我夫君炼为丹,我便爆裂身躯随他而去!如此也算与他生死相随!而你,拿不到盘古斧,就等着被剥去仙籍,打入十八地狱一辈子生不如死!”
翊圣真君听得她要爆裂身躯,面色瞬沉。
澧兰见两人争锋相对互不退让,从中劝道:“不如我们彼此都退一步如何?我随真君到盘古斧旁,炽炼鼎交给阿莨。我一旦解开禁制,就同你一起握住盘古斧,真君便念咒放出帝君,我便松手,盘古斧交给真君。”
翊圣真君默思了稍刻,便同意她的提议,只是叮嘱步莨再离远一些,这才将炽炼鼎推向步莨,落在她手上。
步莨小心翼翼捧着炽炼鼎,看了眼,从外看去,根本就是个普通的鼎,鼎腹内部漆黑一团,窥探不到任何。
忽而炽炼鼎从她手心腾空而起,渐渐变大,鼎腹开始变得通红,就如那日将她吸入时的情形。一阵炽热火光霎时从鼎□□出,只待帝君从那道光中出来。
澧兰同翊圣真君来到盘古斧前,盘古斧认出了他,开口道:“你们姐弟两倒是轮着来劈荒邙。”
翊圣真君淡道:“你就不想我将炽暹救出来吗?”
盘古斧蓝光一颤,忽而冷哼一声,未再开口。
澧兰捻诀解除禁制,一手握在斧柄,翊圣真君握在一旁。澧兰朝他颔首提示:“真君可以念咒了。”
翊圣真君单手执于身前,默念咒法,只见不远处的炽炼鼎迅速旋转。步莨紧紧盯着鼎口一瞬不眨,忽然一道白色身影闪出,落在地上。
步莨心下一提,冲过去将他扶坐起,唤了声:“曦华?”她定定看着他苍白的面容,眼里顿时蓄满泪。
帝君摸了摸她脸颊,安抚道:“我没事,只是乏力些,很快就恢复。”
步莨点点头,眨了眨泪眼,只要他平安就好,见着他,悬着的一颗心才放下来。
翊圣真君面无表情看了眼两人,这才拉回视线,道:“神君可以依照约定松手吧?”
澧兰并未迟疑,直接松手,飞离至步莨和帝君身旁。
澧兰方离开,翊圣真君正要提起盘古斧,一道白光猛然间打向翊圣真君胸口。
翊圣真君腰间青竹一闪,瞬间化作巨大花斑蛇接住了袭击,惨叫一声被打歪在地。
眨眼功夫,沅止和摇光已立在翊圣真君身前三丈远。方才那一掌正是沅止打出的。
听得风声呼啸,沙尘卷起,半空顷刻间围满了天兵神将。
大殿下昱绪提枪横指:“还望翊圣真君放下盘古斧,束手就擒!天庭许会从轻发落!”
翊圣真君淡漠环视周围,爽声哈哈笑道:“真没想到捉拿我区区一个真君,需要动用如此阵仗,天帝太抬举我不是?”
沅止双手结印,即刻设下结界将盘古斧和翊圣真君一同罩入其中,冷声道:“休要废言,弃械认罪,本尊可饶你性命!”
翊圣真君却是不疾不徐道:“你们不知盘古斧虽可被禁制,是因神力无法施展吗?器为之器,需用器者方能发挥作用。其神力固然也需使用者施展,不然一个斧头是要自己去劈?连荒邙的封印都能斩裂,你们的结界于握有盘古斧的我而言岂不是形同虚设。”
众人面色皆凝重,怎会不知盘古斧被人使用时的威力。但救下了帝君,便能专心对付翊圣真君,这也是唯一的办法。
摇光白枪一握,立刻轰鸣作响,枪灵迫不及待要大战一场。
她道:“祝融火七星塔岂是你说劈就能劈裂的?饶是炽暹当初也是劈了三次才成功,如今的盘古斧更因对炽暹的私心而受了天罚反遭侵蚀,神力已大不如前,待你还未将其劈开,就会被我们擒拿,倒不如痛快些伏法!”
翊圣真君不以为意道:“那便看看是我劈裂在先,还是你们擒拿我在先!不过……”
他忽而看向步莨几人方向,接道:“你不相信我,找来这么一大帮救兵,我是否也该反悔?”
说罢,只见炽炼鼎红光暴涨,顿时将澧兰、步莨和帝君三人圈入其中。
半空的沅止见状,惊得就要飞落过来。帝君喊道:“你只管拿住他!澧兰无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