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莨转身望去,不远处的帝君满面慌色地朝她不停催促:“快离开!越远越好!”
他每靠近一丈,就被翊圣真君青光盾挡住步伐,根本无法瞬间冲至步莨身边。
步莨见他面色凝重,却才意识到情况的严重性,抬头一看,鼎正慢慢转动,开口朝她这边转来。
还真是要吸人炼丹啊?!步莨顾不得多想,正携着獬豸飞离。
顿时闪现暴涨的红光,眨眼就将他们罩在其中。炽炼鼎的鼎腹逐渐变得烙铁般通红,那红光正由那发出。
光线带着灼烧的热感,被圈在其中的花草瞬间燃尽,化作灰烟吸入鼎内。
随着炽炼鼎越长越大,吸力也越来越强,獬豸四肢指甲如铁钩陷入土中,奋力抓住,却抵抗不住,挣扎几下就被卷飞而去。
步莨甩出紫藤鞭缠住它后肢,拼力将它拽下来。可鼎的吸力强劲,有拔根摧林的巨势。步莨只得拼尽全力抗争,红雾一丝一缕从她体内被抽入鼎中。
帝君眼见她咬牙硬撑,自己却仍被翊圣真君困住,他更是心急如焚。
翊圣真君就算被他伤到身形不稳,也要消耗法力凝结青光盾,火盾,设置各种障碍,阻扰帝君前去搭救。
“口口声声说你喜欢她,非她不娶,如今却要置她于死地!你的感情原来不过逞口舌,一文不值!”帝君一边破除障碍,一边呵斥。
翊圣真君视线只淡淡掠了掠步莨那儿,看到了她痛苦的表情,听到她力竭的嘶喊。
他收回视线,抿着唇寂然未语。却未停止手中的动作。
他在寻最合适的时机……
“以为你这点法力就能困住我吗!你今日对阿莨做的一切,我必将十倍百倍奉还与你!”帝君勃然大怒,白裳陡然间无风吹扬。
浩荡神力犹如天山降威,威压如山崩地裂的态势,席卷而来,似乎整座山都在震颤。
山林鸟兽皆慌张爬走,飞禽俱惊,收翅回巢。
只听嘭嘭数声巨响,威压震碎所有屏障,瞬间凝聚一道猛力砸向翊圣真君。他猝不及防地喷出鲜血,捂住胸口,踉跄在云头。
帝君趁空档,直冲步莨飞去。方才那阵神威袭荡整座天虞山,就连步莨和獬豸也未能幸免,好在没有集中打在他们身上。
步莨胸口一阵闷痛,险些没撑住。本体的红雾被吸入得更多,如抽骨拔筋般的剧痛。她只能舍弃部分力量来自救,拖延时间等帝君想办法处理这个棘手的鼎。
帝君飞落在红光区域外,他无法轻易毁掉炽炼鼎,又怕攻击鼎的途中出现任何异常,只能捻诀将步莨和獬豸拖出来。
可鼎中力量强大,他奋力也只拖动了一两寸。
帝君面色沉肃,唇色抿得发白,一寸一寸地拖!他将神力集中在步莨他们身上,拼命往外拉扯。
步莨另一只手如吸盘,紧紧攀附他的神力。忽而看到什么,她双眼骤然大睁,惊骇高喊:“曦华!背后!!”
只听一道破肌穿肉的声音,利器从帝君背后刺入胸口,扎穿了心脏。
帝君猛地吐出一口血,鲜血滴落,染在雪白衣襟,触目惊心。
他定了定神,喘了口气,继续聚力解救步莨。仿若这利器与他而言不痛不痒,不过是根绣花针戳在皮肤上。
“曦华!!!”那利器仿佛扎在了步莨心头似的,疼得她面容失色,双目猩红地怒瞪帝君身后——正手持利器的翊圣真君。
她疯狂挣扎,欲摆脱束缚冲过去,却撼不动炽炼鼎的力量。红雾因她情绪失控而暴涨,被鼎口大量吸入。
帝君见状,忍住胸间翻滚的气血,忙劝道:“别激动!冷静下来!不然你会被全部吸去的!”
怎能冷静下来?!步莨已然怒火中烧,双瞳深红似血,狠狠瞪看翊圣真君,厉声吼道:“趁人之危的卑劣小人!再不放了曦华,我定饶不了你!”
翊圣真君却是耸耸肩,对她的威胁置若罔闻:“堂堂神帝怎会被一把斩仙锏重创?帝君完全可以松手反过来对抗我,所以我方才才说,帝君莫要轻敌,居然狂妄到拿后背对着正同你交手的人?”
说罢,他正要将斩仙锏继续朝帝君心脏推进,手心霎时传来一阵刺麻,冻得他赶忙松开。
只见斩仙锏顷刻间覆裹成冰,嘭一声碎裂成齑,直接在帝君身体内化为乌有。
翊圣真君忽觉身后倏然发寒,他根本来不及转身看,直接跃开几丈远,侧身一瞧,不禁心惊——万千冰锥如千军万马,眨眼就在他方才站立的位置凝结。
方才若没及时跳开,恐怕此时早已千疮百孔吹凉风了。
果然神帝的力量不容小觑,一丝一毫也懈怠不得。
帝君却是全神贯注于步莨身上,看也未看他一眼,口吻鄙夷至极:“用阿莨的安危来做威胁我的利器,你的确刺中我的软肋。但我也说了,即便分心,本君照样能拿下你!”
千万的冰锥瞬间呈巨大圆球状,将翊圣真君层层包裹在其中,一层一层朝他刺去。
翊圣真君即刻幻出结界,这冰锥虽只是力量型的攻击,并不会如霜刀雪刃阵那般至死,但其攻击力量强过的杀阵,被冰锥穿身,少不得也会重伤。
结界次次被击打出裂痕,翊圣真君只能不断幻出结界。他一直保持防御状态,直至看到帝君因消耗神力拖拽步莨和獬豸,导致胸间伤口如破口的决堤,鲜血涌流不止。
他忽冷笑,时机已到!“如此,你便没再多的力量抵抗!”
翊圣真君抬指念咒,只见空中炽炼鼎突然转动,鼎口方向在几人未有防备时调转,竟是对准了北霁帝君,鼎内发射的炽热红光将他罩在其中。
因拉扯的惯性,失去了炽炼鼎的吸力,步莨和獬豸被帝君猛地拽过去。
帝君瞬时反应,当下运力一反,抬掌打向他们。力道来不及控制,步莨和獬豸直接被帝君打飞十几丈远,撞在高耸的松林间,噼里啪啦扫断数根树枝才停下。
步莨将将稳住身形,连头发身上挂着的残败枝叶也未管,径直飞冲回去。
只听重物落地的巨响,震得大地一颤,步莨眼睁睁看着炽炼鼎坠落下来将帝君罩入其中。
她愕然呆愣,几乎不敢相信,他就这么被吸进去了?!
炽炼鼎在她眼前极速缩小,直至刚开始那般大小,飞落在翊圣真君手掌心。
步莨这才回过神,滔天的怒火如海啸在心口滚滚翻涌!直冲脑门!
她甩出长鞭欲缠上他手心的炽炼鼎:“还我夫君!!!”撕裂般的嗓音显示她破顶的愤怒。
翊圣真君单手接住她甩来的长鞭,口中默念咒法,炽炼鼎瞬间消失。
步莨气急败坏,直接扔了紫藤鞭,垂在身侧的两手握成爪,红雾从她体内源源溢出,眨眼蔓延几十丈。所到之处,寸草不生,树木腐蚀成灰。
“我让你把我夫君放出来!你是依还是不依!!”
步莨额间浑沦印红亮如血色霞光,眼中只有嗜血的狠,窥探不到一丝温度。满头乌发随风一荡,顷刻红如枫,艳似妖。
翊圣真君被她这模样怔住,这就是浑沦真身?是她的力量?
冷漠又凌傲,却美得惊心动魄。可这绝美的人却是淬了剧毒的利箭,红雾的侵蚀强到他的青光罩也维系不住太久。
他道:“就算杀了我,拿得到炽炼鼎,没有我的咒法,无人能将鼎内之人救出。”
步莨猝然惊顿,咬着牙槽,眦裂愤然:“我们夫妻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出此毒手!如何你才能将他放出来!”
翊圣真君暗自自嘲,即便死了心,却心痛她眼中的恨意。可事已至此,便只能走到底,纵使步莨心生怨恨。
他敛下心绪,目光无波,掀唇简短三字:“盘古斧。”
步莨眉头一拧:“你想救出炽暹?”
“没错。”他未隐瞒。
步莨道:“就算救出又如何?她已是堕仙,不为天界接受。你劈开荒邙,届时众多邪祟妖魔逃逸而出,你是神仙,却要掀起这场浩劫!”
“神仙?”他冷嘲热讽:“神仙就是个幌子,打着这个幌子下界历劫,尝遍人界百态,再甩手走人。亲情爱情俱可抛却,堂而皇之地负心,却有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净世俗涤私欲。若将炽暹救出来,我便同她一起除去仙根,剔除仙骨,做一回真正的凡人。如此身份,也不留恋。至于所谓的浩劫,就由天庭那班虚伪的神仙去操心。”
步莨瞠目结舌听着他的振振有词,将自己对天帝的不满,和自以为是的不公平,统统作为自己犯错的借口。
翊圣真君同天帝的恩怨与她无关,她也不想去思考孰对孰错,她关心的只有一个人!
“将我夫君放出来!!”鼎在他手,她不敢再贸然出手。
翊圣真君腾云而起:“炽炼鼎十日化丹,所以你有十日可以考虑。我会在荒邙等你的回答,若想救帝君,便拿盘古斧来。”
步莨气得浑身发抖,浓稠的红雾更是在周身飞速旋转。
她仰头朝他离去的背影狠狠咒骂:“倘若曦华有个三长两短,我定焚你身!化你骨!消你血!让你死无全尸!”
第八十三章
天虞山白岩温泉下的山洞外, 笼罩着厚厚水墙状的结界。
步莨站在结界外,许久未动,木然呆立好似冻住似的。
一旁的獬豸开口打断良久的安静:“公主当真要将盘古斧取出?可得三思啊!私自盗取盘古斧可是重罪。”
步莨苦笑:“如何三思?我根本没有思考的余地。炽炼鼎十日化丹, 他入鼎之前已经身受重伤,怎熬得过十日?莫说十日, 就算一时一刻,我这心里头就急得跟万千火蚁啃咬般。要我放弃曦华绝不可能, 给我定个重罪又如何……死罪我都不惧!”
她怎不知后果, 帝君曾同她说过, 荒邙封印一旦破除, 妖魔邪祟遁入六界,天地浩劫、生灵涂炭。所以天帝将荒邙封印的重任交付帝君和摇光手中,一个是四方神帝,一个是天界赫赫有名的女战神。荒邙之重, 不言而喻。
但对她来说, 这一切同帝君相比……不对, 没有什么能同他类比, 除了救他,她不做第二选择。
“荒邙若出了问题, 待将曦华救出来,我会拼尽全力将荒邙封印修补。”这是她想到的唯一办法,无法两全,便只能尽力。
步莨深吸两口气,对盘古斧的惧意是根深蒂固的本能反应。一见到它, 曾经被劈裂的痛楚,濒临消失的绝望,仍记忆犹新。
她握紧双拳,再怕也没有退缩的路!
步莨双手朝结界源源不断推送红雾,帝君曾说有外力侵蚀,结界自然能破。待将结界腐蚀,应当可解除。
“公主!”獬豸见结界被层层侵蚀,忙建议:“不如去天庭同天帝商议此事?不是只有一个选择。倘若翊圣真君不按约定将炽炼鼎交出来呢?你可曾想过?他嫉妒帝君拥有你,又怎会轻易饶过他?你私自将盘古斧交出去俨然不是万全之策!”
步莨霎时顿住,怔怔看着它,皱着眉默思他的话。
獬豸见她动摇,追劝道:“天庭还有帝君的挚友法华尊者及澧兰神君,他们也绝不会坐视不管,让帝君陷入绝境,定会想方设法搭救。你一人之力定然斗不过翊圣真君,不若去天庭同大家从长计议。”
步莨沉默良久,嘴里念念,自言自语般:“我竟是没料到真君不一定会老老实实将帝君放出来。我终究还以为他是当初的沈霄,可饶是沈霄也欺骗过我,我却念及他曾经的善意,总以为他再恶也该不会透顶。可我却忽略了,他同曦华是完全两种性情,当他一意孤行欲达到自己目的时,即便他曾爱过我,也不会存留任何情面。”
步莨终是收了红雾,神色间少了方才的迷惘。倘若真如獬豸所说,她将盘古斧交出去,真君不信守承诺,岂不赔了夫人又折兵。
“若我单枪匹马提着斧头过去,兴许就真中了他的计!失了曦华也害了苍生。”
思忖再三,步莨决定听取獬豸意见,驾着它火速赶去天庭。
***
步莨同獬豸抵达天庭后,先是去了一趟百花殿,将实情同澧兰神君道明。
澧兰听完愕然不已,更是气得一拳捶在石桌上,瞬间裂开了缝。
她怒道:“翊圣真君是邪怔了不成!几万年了,还想着将炽暹救出来,这便罢了,竟利用你的安危来重伤帝君,又以此要挟你。我看他不是不想做神仙了,他分明不想要命了,劈开荒邙是想造反?!”
步莨目光一沉,略显无力道:“他是否要造反与我无关,但曦华的命在他手里,我现在只想曦华平安无事,将他救出来。实话来讲,盘古斧给谁,荒邙如何,我确然无暇顾及了。我只想曦华回到我身边,我……”
步莨忽地哽咽,顿住了话语。
自从帝君被困入炽炼鼎,一路以来,步莨隐忍情绪,已然有些力竭神乏。
帝君在她心里一直都是巍峨耸立的高山,他坚实的的双臂,宽阔的胸膛,就是她安心之处。一眨眼的功夫,面前那座大山消失,冷风雪霜再无遮挡,扑面而来。
她颤颤巍巍地孤立站着,但必须强撑住,万不能垮。
过往帝君受伤,她即便难过担心,却不会如此刻这般坐立难安、惊恐无措。这次他是真的陷入生死未卜之地。
她比任何人都惧怕惶恐,不安更如荆棘密布在心头,缠裹心肉,痛得她想哭喊出声,却竭尽地将情绪压下来。
因为她不可以软弱,帝君还等着她去解救。
澧兰见她未再开口,紧抿的双唇微微发颤,怕是情绪濒临失控。泪水在眼眶打转却皱眉强忍,想必十分担忧,真是难为她苦撑。
澧兰拍拍她肩,安抚道:“你要相信帝君,既然他是神帝,就不似我等这般小神仙,就算是炽炼鼎又怎能轻易毁了他神体。兴许他也正在鼎中想办法脱身。但你过来天庭同大家商议对策是对的,此事的确棘手,毕竟涉及到荒邙和众生。放心,我们定会帮你解救帝君。你先同獬豸去天宝殿同天帝交代此事,我去一趟天刑殿通知阿止。”
步莨点点头,擦了擦眼睛,道过谢,携着獬豸火速前往天宝殿。
***
天庭天宫天宝殿。
天帝面沉目肃地听完步莨的陈述,久久未言。
直到澧兰神君和法华尊者赶至天宝殿,就听天帝一声洪亮怒斥:“胡来!他简直就是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