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是否存了私心,一句扪心自问,问得在场不少人脸上蓦然一红。
甄柔对此却道:“这些我不管,也更不会追究。”
燕夫人闻言心里一松,以为甄柔揭过此事,却未料甄柔语气陡然一沉,厉色道:“但燕氏在公开场合以此当面冷嘲热讽于我,却一定要追究!我乃君侯请封,有当今圣上亲封的齐侯世子夫人,也是当朝一品大将军夫人,燕氏则是九品下命妇,今日之言是为以下犯上!是为不敬!”
一番君侯请封圣上亲封之言,听得众人震耳发馈。
是了,甄柔是名正言顺的世子夫人,还曾受过圣旨亲封。
不仅与在座很多人的身份不同,就是现在高坐主位的甄姚在身份上也难以企及。虽是君侯夫人,却也只是一场婚宴罢了,曹郑并未与其单独请封。甚至曾经的正室卞夫人,也未曾被曹郑上书请封过。
这一刻,在甄柔的言语下,众人忽然意识到谁才是曹家真正的女主人。
甄姚的脸色在这一瞬间陡然铁青。
下面在坐的卞夫人,眼睛里隐藏的笑意也为之一凝。
第三百七十八章 敲打
燕夫人反应最大,再是强自镇定不到,脸上露出惶然之色。
只在这时,堂外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怔在当场的袖舞舞姬忙慌不择路地让开,就见卫原带了一众黑甲卫护进来。
自去年卫原率当初陪嫁的一众侍卫和府里黑甲卫护联手,将长宁公主送来的上百名侍女遣送回宫后,曹劲索性也给卫原放了权,参与调动府里的黑甲卫护,便于甄柔及满满出行时的护卫安防。加之卫原下面的人本就受过熊傲的训练,府里的卫护又是熊傲安排的,有了熊傲这层关系,两边融合的也顺利。今日护卫甄柔来上林苑,卫原就率了数十名黑甲护卫随扈。他们中有甄柔的陪嫁侍卫,亦有府里真刀真枪上过战场的黑甲卫,一身仿佛从血池走出来的森然煞气,甫一出现便是让人心头一颤。
卫原率众走到甄柔三步之外停下,然后便是长揖一礼,恭敬道:“世子夫人。”
甄柔微微颔首。
卫原方直起身,退到甄柔身后,等待吩咐。
燕夫人饶是一个极会抓住机会的聪明人,但到底也是从未吃苦受难过的深宅夫人,所经历的还不如甄柔前世的多,更别说相比甄柔今生所经历的种种,她在见卫原出现的那一刹那已是吓破了胆,再见卫原一副听后甄柔发落的模样,哪里还沉得住气,便是理智告诉她唯一能依靠的是甄姚,还是禁不住惧意一下匍匐地跪了下去,向甄柔一边磕头一边求饶道:“世子夫人饶命!小妇人知错了!小妇人再也不敢胡言乱语了!世子夫人饶命啊!”
磕头求饶半阵,见甄柔还是无动于衷,只冷漠地看着她,燕夫人心里更害怕了。
尤在看到甄柔身后那一众黑甲护卫,就想到一年前甄柔不过才来洛阳,就敢直接对付上已经和曹劲有首尾的长宁公主不说,还将长宁公主下嫁到无权无势的清贫人家。对皇室嫡长公主都尚且如此,何况自己一个乡绅小妇?
思及此,燕夫人等不及甄柔反应,更顾不上自己可能会在全洛阳命妇贵女圈丢尽脸面,反正自己本就被她们这些人看不上,当下还是保命要紧,这就“啪——”地一声狠狠向自己掌掴去,接着就是接二连三的掌掴在自己的脸上,“啪啪”打脸声伴在燕夫人的求饶声“世子夫人饶命!小妇人知错了!”响遍偌大的堂内。
然而,听着这一声声清脆地掌掴,甄姚只觉是一下下煽在她的脸上,忍不住一喝,“燕氏,你给我住手!我说你没事就没事!”
燕夫人闻声一怔,稍稍冷静,虽依言停下掌掴,但到底还是惧怕甄柔,忙又朝着甄柔的方向匍匐下去,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见燕夫人安静下来,甄柔也懒得理会燕夫人那副瑟缩发抖的样子,她只目光冰冷地看着甄柔,厉声道:“世子夫人,你这是什么意思!?带兵上堂!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规矩,有没有君候!?”提到曹郑,甄姚底气更足,语气也随之带了训斥,“别忘了君候也还在上林苑!这里容不得你在此放肆!”
甄柔也没有多理会燕夫人,只是看着燕夫人吓成这个样子,忽然觉得曹劲一贯的处事方式确实颇为有用,与其多费口舌,不如绝对实力的碾压。此外,她与燕夫人都是外命妇,燕夫人虽以下犯上有不敬之罪,她又怎会要其性命,让卫原进来,不过是以防燕夫人反抗,好将燕夫人押下去罢了。倒没想到燕夫人惧怕成这个样子,看来如燕夫人一类人比她想象的还要贪生怕死,而自己在众人眼里怕也不是什么良善之人。
此念一闪而过,甄柔回看向甄姚。
比起甄姚的厉声厉色,甄柔依旧神色不变,尔后慢条斯理道:“他们是我的护卫,我身为世子夫人,随扈的人数都在仪制之内,何为没规矩?现在便是君候在场,我也问心无愧。倒是君侯夫人,儿妇想问您,可是做了不合规矩法纪之事?受了不该收的不义之财?”
甄柔声音波澜不惊,却听得甄姚心里一惊,到底是自幼一起长大的姐妹,隐约知道了甄柔今日为何不再息事宁人,她强制镇定下来,眼睛微微眯起,一瞬不瞬地盯着甄柔道:“世子夫人,连君候都不曾过问我,你最好不要多管闲事。”
一听甄姚所言,甄柔就知甄姚明白她指的什么,心里终是确定甄姚真在卖官鬻爵,她深深闭上眼睛,片刻睁眼,眼里再不见任何情绪,道:“作为甄氏女,我不能任由你败坏门风。作为齐侯世子夫人,更不容忍君侯夫人有损曹门的行为。”
如是一句,甄柔不再回应甄姚,她目光缓缓从满堂在座的宾客身上逐一掠过,最终落到燕氏身上,道:“燕氏,你以往如何蛊惑君侯夫人,今日才能成为座上宾,你我心知肚明。但不要以为傍上君侯夫人,就可以为所欲为!这个堂上,还没有可以一手遮天的人!”
说到最后,语气陡然一沉,在座众人心头随之一惊。
听到这里,再是愚笨之人,也明白甄柔这番话的敲打之意。
尤其是最后一句,只差指名道姓说甄姚不能只手遮天了。
一时间,在座凡贿赂过甄姚,或打算贿赂甄姚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心中一紧。
甄姚将众人神色尽收眼底,尤以贿赂自己的一众命妇神色最为慌张,心下明了,都让甄柔这一席话震慑住了,她脸色顿时更为难看,几乎切齿地怒视甄柔,“世子夫人,你别以为——”
没有丝毫犹豫,不等甄姚说完,甄柔就径自对卫原吩咐道:“燕氏不敬之罪,带下去按律处置!”顿了一顿,在如燕氏一类人松口气之余,又道:“还有将人给我看好,此后任何人再有法纪之外行径,不用禀告我和世子,直接按律处置!“
言毕,对众人道了一声今日宴会恕不能相陪,便径直转身走出大堂。
第三百七十九章 重要
堂内久未见歌舞声响起,又见数十名黑甲卫护突然闯入,没有资格成为座上宾的女眷们多少都知道里面出事了,这会儿见甄柔一人当先走出来,身后除了一名侍女紧跟其后,便是刚才进去的一众黑甲护卫,然后就是两名黑甲卫护押着甄姚身边的大红人——燕夫人出来。
见状,在外的众人心中都有些害怕,遂甄柔凡过之处,在外席地而坐的命妇贵女忙屏气凝息地匍匐当场,恭敬地等甄柔从她们跟前走过。
甄柔事先给阿玉提过,让阿玉带满满去来时休憩的宫室,与设宴的地方不远,也在宜春苑里。
如是,甄柔一路目不斜视,径自带了阿丽往来时休憩的宫室而去。
已是申初时分,日头没有午后的炎热,照在地上却依旧白晃晃的一片,看得人直热的心慌。
好在宜春苑到处都是花木游廊,甄柔从树荫廊下走过,加之有水面上的微风吹拂来,也不觉伏天里的炎热,这样走了约小一刻时间,也就要到分给她们母女休憩的宫室。
宜春苑占地十分广,空置的宫室也颇多,甄柔被安排入住的宫室,自然是独占一个庭院的。
纨扇置于额上遮阳,这般才到院子外面,远远就见曹劲已换了一身淡青色常服,正单手抱着满满,立在院子门口。
大概有夫有孩子的女子,心里最大的归宿就是他们了,一看到在院门口等自己的父女俩,甄柔只觉心瞬间柔软了起来,连着心情也为之变好了起来,尤其看到父女俩一见她过来了,曹劲随即就指着她的方向让满满看,立时引得女儿脆生生地叫“母亲”,甄柔也顾不得伏天的太阳光会晒伤皮肤,她放下遮在额头上的纨扇,也不绕着树荫下走了,就径直快步走了上去,笑道:“我还以为夫君至少也要傍晚才能出城,不想这么早就过来了。没耽误正事吧?”一问就凝起眉来。
曹劲却笑道:“有你在,想忙里偷一二都不能。难怪世人常说娶妻娶贤,果然有理。”
阿丽和阿玉二人都是甄柔身边近身伺候的,对于曹劲不论说什么总能变着法子夸甄柔几句早已习以为常,只有卫原及一众黑甲卫护平时鲜少接触曹劲,见此不免诧异了一下,心道世子夫人怕是比外面传闻的还要受看重些,尔后一念转过,等卫原代他们一众护卫向曹劲长揖一礼后,他们也就随卫原在院门口分两列而立,将院子严防死守地如铜墙铁壁般。
在阿丽她们面前这样倒也罢,可当着卫原他们的面被曹劲这样夸,甄柔只有无奈一笑,没好气地乜了曹劲一眼,言归正传,也顺道转移话题道:“夫君若知道我刚才做了什么,就不会认为我贤惠了。”
说话的当头,甄柔一边为女儿摇扇子,一边随曹劲走进院子。
曹劲则仍旧单手抱着女儿,闻言越过怀中的女儿,看向甄柔道:“你刚才在堂上发了一场大怒,让与甄姚行贿者人人自危,如何不贤惠?”说到这里,走入宫室,曹劲将满满放在地上,黑眸里的笑意却渐渐淡去,他直起身道:“估计经过这次,即便还有人想向甄姚贿赂,一时也不敢再妄动了。”
没想到曹劲这么快就知道宴上发生的事,甄柔听后意外了一下,随之想到他是曹劲,又觉得是意料之中,曹劲毕竟在洛阳四年了,城里城外都是曹劲明里暗里的人,甄姚本就有卖官鬻爵一事为曹劲所知,现在又广邀整个洛阳的命妇贵女举行宴会,自是有曹劲的人盯着,估计自己刚才一举一动几乎在第一时间就被禀告给了曹劲。
念及适才已确定甄姚确实有那等狼心狗行之举,甄柔心绪微沉,却见女儿满满大睁着眼睛望着自己,只好先蹲下来哄了满满一下,让阿玉陪满满在堂上用些时令鲜果,她和曹劲单独进了内室,方立在室中道:“夫君,我没想到她会性情大变,做出卖官鬻爵之事,今日会忍不住当场发怒,也是想着能将功补过吧,若当初我不将她带到信都,也就不会有今天这一切,她也不会变成这样。”言及后面,还是不由带了一丝感情,下意识觉得若没有那趟信都求医之行,甄姚可能还是当初的甄姚。
尤其是近一年来,每每看到甄姚沉溺于君侯夫人的荣光之中,大开宴会,享受众人的追捧,她就不由会回想过去,也会为甄姚找借口——也许是永远失去做母亲的资格,甄姚才会用一场场宴会麻木自己。
可直到今日,这些借口到底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想到这些,想到燕夫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让自己难堪,想到甄姚终是开始对付自己了,甄柔在人前故作坚强和冰冷的一面不觉瓦解,她难受的闭上眼睛。
两人在一起这么久了,曹劲如何不知道甄柔对甄姚的感情到底有多深,比起曲阳翁主和甄明廷怕都不遑多让,所以才有这些年步步退让包容甄姚,也一直不断勉强自己去迎合甄姚,不过看甄柔现在的样子,十之八九是对甄姚彻底失望了。
这是曹劲所期望看见的,但见甄柔脸上难掩的伤怀,还是为之一叹,然后将甄柔揽入怀中道:“血脉羁绊之深如你和岳母,又如你和满满,等到孩子有了自己的家,都会渐行渐远,不如以前的亲密。何况你和甄姚只是姐妹?道不同不相为谋,你们会不复曾经也是迟早的事,所以你不要将什么都揽在自己的身上。”
室内隔绝了外面的炎热,只有消暑夏冰传来的阵阵凉爽。
靠在曹劲宽厚的胸膛上,听着曹劲强而有力的心跳,甄柔觉得很安心,心中因为失去阿姐的遗憾不觉被填补,她紧紧地环抱住曹劲的腰,将头深深地埋在曹劲的胸膛,半晌,感觉自己的心情平复了,才瓮声道:“在阿兄娶妻的时候,母亲曾给我说,兄弟姐妹在成家之前,是至亲的手足,但当他们各自有了家以后,至亲的家人就不再是兄弟姐妹了。也许真的是这样吧,和你还有满满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其他……”
顿了一顿,终于说到:“就顺其自然吧。”
第三百八十章 抱歉
窗上细密的湘妃竹帘垂下,投下一室斑驳的光影。
当光与影在内室流转,好像岁月在时光的长河中静静地流淌。
曹劲听着甄柔一时所感而发出的肺腑之言,饶是自觉在甄柔感伤之时不该有这等高兴到乃至兴奋的情绪,他仍是薄唇微微翘起,又念及甄柔难得柔弱乖顺地依偎在自己的怀中,他也不多言,只承诺般的道:“嗯,对我而言,你也……和满满也是最重要的。”言毕,就这样静静地拥着甄柔。
室内一片静谧,静到彼此的呼吸和心跳都清晰可闻。
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甄柔环着曹劲腰间的手也抵上了他宽厚的胸膛,然后颇为难为情地抬起头,片刻,脸上还是恢复了平静,道:“君侯夫人的事,夫君无需再顾及我,该如何就如何。”
一句该如何就如何,是完全将甄姚放下了,曹劲听得明白,他看了一下湘妃竹帘外的天色,也收敛了前一刻的温存,放开甄柔,“嗯”了一声道:“经过罗神医一事后,君侯不再固定一位御医诊治,如今是多位御医共同轮番随诊。今日,我在宫里另外询问了一两位给君侯诊治的御医,都道君侯的头疼顽疾不仅无法压制,连缓解都难做到,而且由此引发诸多后遗症,导致身体大不如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