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曹郑如今身在异地,即便这里是甄柔的娘家,亦不可掉以轻心,来时自有众持戟带刀的侍卫相随。
此时听曹郑一声命下,众侍卫立即领命入内。
庭院里自然也有甄府的下人,但此地乃内院,多是侍女之流,眼见气势凛然的众侍卫,不说为矜娘反抗阻止,自己早已吓得噤若寒蝉,就眼睁睁看着一众侍卫径自闯入内室。
大概人对求生欲都极为强烈,眼见数名凶神恶煞的侍卫要来抓自己,再一想曹郑那声五马分尸,矜娘吓得魂不附体,再不是奄奄一息无力的样子,忙强撑着一口气看向甄柔道:“世子夫人,妾身知道错了,妾身没敢害翁主,只是给翁主下了嗜睡的药,没给翁主吃食而已……世子夫人,您看在夫君和小公子的面上饶了妾身吧……”
第四百零五章 饥饿
衿娘虽然行径与泼妇无疑,更是半点沉不住气,还愚钝的不打自招,却十分清楚自己的仰仗。
尤其是在交代曲阳翁主会成现在的样子,只是她下了嗜睡的药和断食所致,让曹郑和甄柔齐齐大松了一口气。虽心中更恨衿娘竟敢如此大胆,不过到底也冷静了下来,不会急于要衿娘立即偿命。
如是之下,甄柔到底被衿娘说动。
却不是衿娘这个人有多重要,而是衿娘毕竟是兄长的宠妾和小侄儿的生母,现在处置了衿娘,兄长先不提,至少小侄儿那里难保不会因此怨恨上她,甚至怨恨上她的母亲。
而且更重要的是,衿娘为何会给母亲下嗜睡的药,将母亲伪装成病重的样子,难道不知道她一旦回来,只要让御医一看,就很容易揭穿么?还是说衿娘根本不在乎是否被揭穿,目的就是将她骗回彭城……?
但不论是哪种缘由,就以今天对衿娘的认识,衿娘也该没那个胆量敢如此害母亲,其背后必然有人指使。就是为了抓出背后之人,这衿娘暂且也动不得。
甄柔脑中飞快转动,思及此处,她当机立断地向曹郑求情道:“君侯,现在当务之急还是儿妇母亲的身体要紧,至于此妇处置也不急于一时。另外她毕竟是我阿兄的妾室,我阿兄大概也快要返回彭城了,不如先将此妇押下去,容后再彻底彻查此事。”
曹郑谋略过人,甄柔能思索到此,他自然也想到了,只不过让怒火冲昏头脑,恨不得立即把害曲阳翁主的人就地正法,这会儿一听甄柔说后面再彻查此事,也恢复冷静,压下对衿娘的怒火,道:“好,就听阿柔的,暂且留这贱婢一命,给老夫押下去,好好看牢!”
“喏!”一侍卫领命,示意左右将衿娘从地上押起来。
衿娘听到不会立马将自己五马分尸,又一想甄明廷也就快回来了,自觉也该保命无忧,她也不再强撑一口气,在侍卫一左一右押上自己的同时,就任自己无意识的昏厥过去。
转眼之间,室内又恢复了一片安静。
甄柔最记挂担心的还是母亲曲阳翁主的安危,即使听了衿娘不打自招的话,但没有御医的确诊,她还是不敢放下心来,于是忙道:“张御医请你继续为我母亲看诊。”
经过刚才一翻变故,尤其是曹郑的突然发怒,张御医还是有些受惊,闻言强自镇定了一下心神,才向甄柔点了点头,重新手握红丝线,闭眼凝神,为曲阳翁主号脉。
大概见曹郑都如此重视曲阳翁主的安危,张御医也不敢马虎,他来来回回号脉了几次,很过了一些时候,才缓缓睁眼。
“如何?”一见张御医有动静,甄柔和曹郑再次异口同声地问道。
听到彼此的声音,双方不由看了对方一眼。
对上甄柔的目光,曹郑神色尴尬了一瞬,余光见怔在一旁的小满满,于是掩饰道:“满满还在一旁等着,务必要救治好翁主。”
甄柔听曹郑提到女儿,想到刚才那一翻变故估计吓到满满,也顾不得心里的疑云重重,忙向女儿看去。
见女儿只是紧紧牵着姜媪的手,肉嘟嘟的小脸上并没有任何被吓到的神色,心中一安,随即又看向张御医,接着再次问道:“张御医,我母亲如何?没什么大碍吧?”问到最后一句,语气不由紧张,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张御医取下红丝线,从床榻旁起身,向曹郑和甄柔各行一礼道:“甄大人的那位妾室所言非虚,她确实未对翁主娘娘做什么,只是下了嗜睡的药,并且断了翁主娘娘食物,只用些许水和食物给翁主娘娘吊了一口气在。所以,翁主娘娘现在会虚弱至此,都是因未进食所致。”
换言之,母亲会瘦成这幅形销骨立的样子,都是被衿娘饿的?
甄柔一听张御医所言,就立马看向母亲。
这一看,泪水再也止不住地又一次簌簌落下。
又唯恐自己痛哭出声,她忙双手死死握住自己的口鼻,尽量不要呜咽出声。
母亲她居然是饿成现在这样!?
这个衿娘她怎么敢!?怎么敢!?
这要饿多久才能饿成现在这幅模样!?
母亲这些日子以来到底过得什么样日子啊!?
想到这些,甄柔恨到全身发抖。
这一刻,她甚至后悔了,刚才不该为衿娘求情。
真的,她从来没这样恨一个人,即便是前世的薛钦,可现在她却恨毒了衿娘和那个背后之人,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对待她无辜的母亲!
甄柔气恨到无以复加,曹郑亦是怒不可遏,脸上已然杀气腾腾。
也在这时,满满稚嫩的声音,带着疑惑问道:“张御医,外祖母是饿成这样的,那是不是让外祖母吃饱了,外祖母就能好?”
真是在气恨的头上,还不如一个三四岁的小孩懂事,甄柔忙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泪水,道:“对,母亲现在肯定饿坏了,得先给去备些吃食过来。”
姜媪也反应过来,顾不得僭越,忙请示道:“老奴服侍了翁主大半辈子,最知道翁主喜欢吃什么,老奴现在就去给翁主备吃食。”说着就要去,却发现自己还拉着满满,又忙吩咐阿玉道:“阿玉你看着小翁主,我先去给翁主备吃食。”说时,将满满交给听吩咐过来的阿玉。
见状,张御医忙叫住姜媪,嘱咐道:“翁主娘娘应该被饿了许久,且被长期灌嗜睡的药,如今身体极为虚弱,五脏六腑都受损严重,所以即便清淡的稀粥之类也无法克化,现在只能食用一些米汤。”
听到张御医说曲阳翁主连清淡的稀粥都无法摄取,甄柔和曹郑不由再次深吸口气,强压下各自攻心的怒火,一切以曲阳翁主现在的身体为重,只先等姜媪熬了米汤回来再说其他。
姜媪不愧是从甄府出来的,她对这里很熟悉,也是心急自己服侍了大半辈子的曲阳翁主,很快就熬好了米汤端了进来。
第四百零六章 恢复
米汤是用粳米熬的,奶白色的米汤,上面一层凝结成的粳米油。
姜媪将端米汤的漆盘放在榻前的地砖上,当揭开盛米汤的食盖,就有一阵浓郁的米香飘来。
大概已是华灯初上时分,早该用暮食了,或是曲阳翁主实在是被矜娘短口粮太久,米香味才一飘散开来,曲阳翁主就倏然睁开一直紧闭的双眼,眼睛刹那便一瞬不瞬地盯着榻边的米汤,目光中满是碌碌的渴望。
甄柔一直守在曲阳翁主的榻边,见曲阳翁主对米汤流露出这般渴望,她眼里一酸,忙仰了仰头,逼回欲流的泪意,道:“姜媪,让我来吧。”说时,已经俯下身,执起长柄杓,舀了大半碗米汤端起来。
姜媪是服侍曲阳翁主惯了的,见状忙从榻上找了锦裘叠好,以便曲阳翁主能靠坐着,却甫一抚上曲阳翁主的手臂,只感手下尽是硌人的一把骨头,心下顿时一酸,只是紧咬牙关不表现出来,却不想才扶着曲阳翁主靠上锦裘,她人还没退开,曲阳翁主竟连坐稳的力气也没有,人直往床榻外栽。
“翁主,还是奴婢扶着您。”姜媪忙扶住直往外栽的曲阳翁主,让曲阳翁主靠在自己身上坐稳,眼睛却终是忍不住一红,但知道自己相伴大半辈子的翁主最是好强,心里见不得人同情她,又忙偷偷把脸撇到一边,强颜欢笑道。
曲阳翁主没有说话,任姜媪半扶着自己坐起,眼睛却直溜溜地盯着甄柔手里的米汤。
甄柔知道曲阳翁主是真得极饿了,神色和眼里的渴望,与自己四年前所见的灾民如出一辙,但她不敢立马给母亲喂食,米汤还正烫着,她只能拿着汤勺不断地翻搅着,让米汤赶紧凉下来。
小孩子最是不经饿,满满站在甄柔跟前,看着不停翻搅的米汤,再闻着飘来的阵阵米香,不由吞了吞唾液,又忍了一会儿,还是将黑黢黢地眼睛直望向甄柔道:“母亲,满满也饿了。”
甄柔一听,这才反应过来,外面的天已经黑了,满满却还没进食,今天为了赶路,午食本就没用好,满满估计早就饥肠辘辘了,她看着满满,又看着手里的米汤,一时想在陌生的坏境先陪陪女儿,可又实在放心不下母亲。
心里略一犹豫,显然还是母亲现在的情况更为严重,甄柔于是吩咐道:“阿玉,你带满满下去用食。”
正如甄柔所想,满满即使胆子再大,也还是一个才满四岁的小女孩,来到陌生的环境下意识地更依赖甄柔。这是人在孩童时期,母子之间不可替代的亲子关系导致,使得即便是一直照顾自己的阿玉也不行,满满一听就满眼失望的望着甄柔,可怜兮兮地样子着实惹人心疼。
曹郑一直远远立在屏风处的位置,见到孙女这样,再一念及曲阳翁主逞强的性子,自己在这里怕是会让曲阳翁主不喜,遂压下一直守下去的念头,接口道:“老夫也觉得腹饿,就由老夫带满满去进食吧。”
满满对曹郑是极为熟悉的,小小的人儿也已经懂得谁的话语权大,一听是家里最大的祖父带自己进食,当下转忧为喜,蹦蹦跳跳地跑到曹郑跟前,还主动牵上曹郑的手,嘴甜道:“祖父饿了,满满陪祖父进食。”
明明是自己陪她,到这小人儿口里,竟变成她陪自己了,曹郑听得摇头直笑,却也不多言,只看着一众侍立的御医,另外说道:“诸位赶了一天的路,也是腹饿,你们也下去用食吧。不过翁主和世子夫人这里还需要你们随时待命,你们就在外间用食休息,一切听从世子夫人命令。”说罢,又再看了一眼曲阳翁主,终是牵着满满离开了。
一众御医都是上了些年纪的,这会儿才真是饿了,听到曹郑的吩咐,只觉如蒙大赦,也随之紧跟其后而出。
转眼之间,隔了一座屏风的里间,只剩曲阳翁主和甄柔母女,以及姜媪了。
一个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一个是侍候了自己大半辈子的侍女,反正自己已经被看见这样了,曲阳翁主也觉无甚可遮掩了,连忙张口催促甄柔,“米……汤……”已经强撑了快一个时辰的精力差不多到了极点,曲阳翁主俨然已经无丝毫力气,短短两个字说得只见口型不见声音。
甄柔却听得清楚,也觉得米汤已经温热下来了,她忙舀了一勺米汤递到曲阳翁主干裂的唇边,谁想原本虚弱到连坐也无法的曲阳翁主像突然来了精神一样,一口就含住汤勺,狼吞虎咽地将米汤食用下去。
在甄柔眼里,曲阳翁主从来都是优雅从容的,何时有这般急切的模样?
甄柔只觉自己看得更为难受,她咬着下唇,只一勺又一勺地喂着曲阳翁主米汤。
如此很快一碗见底,甄柔又忙盛了一碗,接连又喂了曲阳翁主食下两碗米汤,恐长期未进食的曲阳翁主一时用太多受不住,这才停下喂食。
米汤,性味甘平,能滋阴长力,有很好的补养作用。
甄柔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心理作用,总觉得曲阳翁主用下米汤后,整个人元气恢复了不少,不过曲阳翁主的身体到底还是太虚弱了,三碗米汤食下,人也精疲力竭地有了困意,却执意不肯阖眼睡下,任就平躺在榻上,手握着甄柔的手,眼睛也直直盯着甄柔,就像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生怕一个眨眼甄柔就又消失不见了。
你养我小,我养你老,大概就是这样吧。
甄柔反握住曲阳翁主的手,在榻边温声安抚道:“母亲,您放心,女儿不走了,女儿还有很多话想和您说了……女儿就这样守在旁边,等您一觉醒来,一定能第一时间看到女儿的……”
不知是女儿的许诺,还是真的太累了,曲阳翁主深深地望了甄柔一眼,终是疲惫不堪的睡了。
等到几日后,曲阳翁主在张御医等人的精心医治下,以及甄柔衣不解带的照料下,终于恢复了元气,可以正常进食了,甄柔才知道这一场母亲病危是何由。
第四百零七章 调查
矜娘再仗着诞下甄家唯一的血脉,并且主持甄家中馈,可到底也还只是一个妾室,何况曲阳翁主在甄家乃至整个彭城都积威甚重,矜娘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做的太过。
原来一切的导火索都是曲阳翁主赶去下邳侍疾而起。
当时曲阳翁主心急生母下邳太后的病况,匆忙赶去下邳,确实路遇暴雨,导致山体滑坡,车队马匹受惊,曲阳翁主也因此摔折了腿,不得已只有急忙返回甄府医治,又加之耽误了医治,曲阳翁主的腿伤十分严重,而甄明廷又正在建邺和薛钦交战,这就给了矜娘的可乘之机。
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曲阳翁主只能躺在室内养伤,一个好好的人在室内待久了都会烦闷,何况那时曲阳翁主一来忧心第一次上战场的儿子,一来又担心缠绵病榻的下邳太后,毕竟人生七十古来稀,下邳太后早已过了七十,身体是一年不如一年,难保没有一个万一,曲阳翁主实在生恐不能陪伴下邳太后最后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