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于永安二十七年,还是少年郎的曹劲曾率百人追杀西羌王三百里,并将其斩杀于马下后,使得西羌元气大伤,至今十余年都在休养生息,再未于边境兴风作浪了。
如今上位的新西羌王,正是当初为曹劲亲手所杀人之子。
有道是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新西羌王昭告天下,蛰伏十余载,誓要报父仇。
言下之意,等于是在向曹劲宣战。
当今,除了陶忌统治下的太平教占有豫、交二州,整个天下已经为曹家所占。
如是之下,无论是大义上绝不容许我族领土不被外族所侵略,还是为了君临天下的帝王霸业,仰或是为了个人名誉,此战曹劲都不能不应。
好在彼时曹劲正在准备对太平教用兵,军饷粮草都已经在有条不紊的筹备之中。如此,当从西羌大军铁骑下死里逃生的凉州将领抵达洛阳,在朝廷之上含悲痛诉西羌蛮夷侵略罪行的当天,曹劲立刻当着满朝文武官员的面,向建平帝请命驱除外寇。
八月十一日,曹劲亲率二十万大军,挥师凉州,剑指西羌。
肖先生破格提拔为右丞相,留京辅政。
张大胡子则统帅京畿大军,负责安防。
天下再大乱,再内战不休,终归都是我族人。但异族岂可趋同?
最早于《左传》就有记载: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前朝亦有名将曾道: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自古以来对异族的排斥心下,曹劲亲自率兵挥师凉州的消息一传出,军心鼓舞,天下皆为之振奋。
然而,一切正如曹郑曾对曹劲所言的,如果他不在了,洛阳需要曹劲坐镇。如今曹郑远在千里之外的彭城,曹劲又率兵驱除外寇,没有曹氏父子镇压的洛阳,一时间人心浮动,各路势力开始暗流涌动。幸有肖先生和张大胡子并非无能之人,他二人一文一武相辅相成,坐镇洛阳,并将洛阳的各类事情汇报于曹劲,倒也暂时镇压住蠢蠢欲动的各方势力。
转眼八月过去,农历九月,已是深秋。
世人都说文人喜好附庸风雅,甄家世代出文豪,那大概就是整个彭城里最附庸风雅的地方了吧。
时序深秋,菊花独傲秋霜,如同隐者逸士的节操,虽处于寂寥落幕之境,却依旧趣味高雅,是以,菊花自古以来就被誉为花中隐士,为当世名人隐士所追捧,而甄家自然少不了各色菊花增色。
菊花的茎有株蔓、紫、赤、青、绿之别,花更是有黄、白、红、紫等色,甄府的菊花各式齐聚,栽种在庭院里的盆栽里,夕阳斜照,一缕傍晚的凉风吹来,只见五颜六色的满庭菊花随风拂动,芬香满园。
曲阳翁主慵懒地靠坐在凭几上,手持茶盏,欣赏着满庭菊花的楚楚风姿,
满满是个爱吃的,这些日子已经和曲阳翁主这个外祖母混得极熟,正席地坐在曲阳翁主身边,心满意足地食着蟹黄糕。
小人儿贪吃,没一会功夫就将一盘蟹黄糕食掉一半,眼看就要伸出小手再拿一块,甄柔忙制止道:“不能再吃了,蟹性寒,再食就要肚子疼了!”
满满正食得欢快,一被制止,就撅起小嘴来。
又是小人精一个,最是知道谁疼自己了,纵容自己的父亲不在,可是还有才认识不久的外祖母呀,这可比父亲对母亲还管用,当下就拽着曲阳翁主的宽大的衣袖,黑溜溜地眼睛布满委屈,奶声奶气地叫道:“外祖母,蟹是舅舅给满满特意送来的,舅舅说这是好东西,满满还想吃。”
深秋正是吃蟹的时候,扬州在这时蟹市最为繁盛,彭城又离扬州不远,甄明廷大概为了弥补衿娘事上的愧疚,这些日子是尽心竭力地照料甄柔她们的饮食起居,九月才到就让人从扬州运了蟹来。
曲阳翁主对一双儿女自幼都极为严厉,如今对着满满这个外孙女,也不知是应了老话隔辈亲,还是知道满满在身边的日子不久,所以一反常态的极为纵容,这会儿自是好言相劝道:“马上就要用暮食了,满满若再吃一块,一会儿可就没空腹陪……”
话未说完,又一阵秋风拂来,许是风进口了,曲阳翁主顿时一阵猛咳,咳得撕心裂肺。
第四百一十章 留步
这个时候的人普遍岁龄都在五十上下,曲阳翁主毕竟也是四十好几的人了,身体本已大不如年轻的时候了。
又常言道,是药三分毒,曲阳翁主被矜娘长期下致使昏迷的药,加之被断食了数月之久,仅靠一口水一口饭吊着命,可谓伤上加伤,身体的根基自然也大为受损,非调养可以调养的回来。
这不,秋老虎一过去,天气才开始转凉,曲阳翁主就患上风寒了。
也服用了好几副药,风寒却好好坏坏,大半个月才转好,可也不知怎地,即使风寒好了,但早晚都咳嗽地十分厉害,御医们也束手无策,只说大概是身体虚弱所致,还是得慢慢调养。
这会儿却还不到入夜竟又咳嗽起来,而且还咳嗽得这般凶,甄柔也顾不得女儿吵闹着要食蟹黄糕了,赶紧从案上舀了一杯暖着的温水,递给曲阳翁主道:“母亲,外面起风了,天也要黑了,我们回室内去吧。”
曲阳翁主接过甄柔递来的温水,抿了一口,温水滋润了干痒的喉咙,又接连饮了数口,咳嗽终是缓解了过来。
她是一个通透的人,何况甄柔是自己生养长大的女儿,她哪里不知道甄柔,将耳杯递给甄柔时,就一眼看出甄柔极力隐藏的担忧之色,遂道:“看你紧张成什么样了,不过就咳嗽了两声而已,还诓我天都要黑了,这日头都还没有完全下山呢!”
农历九月秋高气爽,太阳也格外明媚,暖洋洋地照在身上十分舒服。
是以,今日午后,就在庭院里铺席设案,赏菊饮茶。
甄柔跪坐在树下的坐席上,闻言顺势看了一眼西方天际上的火烧云,她无奈地一笑,母亲真是丝毫没变,说话一点不给人留余地,那她也只好耍赖道:“什么咳嗽两声,您都咳成那样了,我能不紧张么?反正您一日不痊愈,我就一日不走!”
满满已足够懂事能听明白大人的谈话了,她一听甄柔所说,忙从旁附和道:“就是,刚才外祖母您咳嗽太凶了,把满满给担心的,还是等您痊愈了,满满再和母亲回洛阳家去,反正父亲打仗去了,回去也没人。”
人老了,所求无非身体康泰,儿女孝顺,听到女儿和外孙女都紧要着自己身体,曲阳翁主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是熨贴极了,不过还是果断拒绝道:“听说世子接连取胜,如今已夺回汉阳郡,以他打胜战、收复失地的速度,估计再要不了一个月就能将西羌人驱除边境,到时班师回朝,大开庆功宴时,你总不能不在场,所以再过几日你就启程回去吧。”
人小注意力也不易集中,听到曲阳翁主提及曹劲接连取胜,满满顿时一脸骄傲又自豪地扬起小脸,道:“父亲真厉害,等父亲打胜战回来,满满要给父亲庆功!”
孩子的童言童语,少了诸多顾忌,只是单纯地高兴,听着满满为有曹劲这样的父亲而自豪,甄柔不觉会心一笑,冲淡了对母亲身体担忧的心绪。
是的,曹劲率兵亲征后,一扫前方战事节节败退之势,交战不过三天,就已收复汉阳郡下三大镇县,之后更是势如破竹,沿路一县一县的依次收复失地,至今已将西羌人赶出汉阳郡。
捷报传来,可谓大快人心。
一时之间,不止洛阳上下人人争颂曹劲骁勇战绩,就是远在千里之外的彭城也到处都是关于曹劲的彪炳战功。
像在偶尔散步间,便能不时听到府邸侍女对曹劲的敬仰之情,更不要说上门来给自己请安或是看望母亲曲阳翁主的命妇贵女们,凡每次来无一不是要称颂曹劲一翻。
其实每一次关于曹劲的捷报,都会由熊傲第一时间交给自己,她自然比所有人更清楚曹劲是如何一步步从西羌人手中收复失地。
不过每当从众人口中,听到他们称颂曹劲如何英勇,从戎至今未有败战,堪比当世战神,她还是情不自禁地认真倾听,心里也如现在的满满一样骄傲——世人口中驱除敌寇的英雄,正是她的丈夫,她女儿的父亲。
此外,她的心情也同他们的女儿一般,想见证他的成功,更想在第一时间与他共庆。
只是人生总要有取舍,她和曹劲之间还有很多在一起的时候,可是她的母亲却一天天老去,如今她唯有选择多陪母亲一日是一日了。
念及此,甄柔抚了抚女儿柔软的头发,尔后从席上起身,亲自搀扶着曲阳翁主起身,道:“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母亲就这么想赶我走呀!不过您一日不痊愈,我是一日不走的。所以您想我早点离开,得先把身体养好才行!”
满满这一点却不知像谁,真是哪儿都有她,见甄柔扶着曲阳翁主起来了,把自己给留在脑后,她也不沮丧,也忙跟着从席上起来,三两下跑到前面,接口道:“就是,外祖母您可得养好身子!满满都问过祖父了,可想洛阳的齐侯府了?祖父说不想,他现在最想就是外祖母您能早日恢复健康,不然就是回了洛阳,他也放心不下您,还不如就呆在这呢!”
四下都是一众侍候的侍女,虽是童言无忌,可满满这话一出,还是听得周遭的侍女们齐齐一惊。
好在自姜媪回来了,亲自筛选并调教了一些侍女,规矩极严,即使听到这类惊讶之言,也纷纷不敢表露出来,各自屏气凝息地在周边伺候。
甄柔却到底忍不住还是觑了曲阳翁主一眼。
神色如常,仿若未闻。
在母亲依旧消瘦的脸庞上,看不出任何异样。
甄柔不由收回目光。
这样也好,就维持现状吧。
如此心思之下,甄柔只当未听见女儿满满惹出的异样,她就一边搀扶曲阳翁主回室内,一边岔开话题地道:“母亲今晚要吃什么?庖人说——”
却是一语刚起,就听身后传来安内侍的声音,道:“世子夫人,请留步。”
第四百一十一章 交代
“安内侍?”甄柔闻声回头,见真是安内侍,她不由讶然。
自大人公和她一起来彭城也已经有二个来月了,除了到来的第一天来看过母亲,这段时间却仿佛当日格外紧张母亲安危的人不是他一样,这之后再未露过面了。
诚然,母亲也只当不知道她的大人公也来了,不曾提及过大人公一句。
两位长辈既然都默契地当不知道彼此,她身为小辈,而且还一边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一边是自己的大人公,若真有什么牵扯那就太匪夷所思了,她自然也装作不知。
至于一贯心细的阿兄甄明廷,到底还是让矜娘的背叛和离世伤了,虽然面上看上去是早已释怀了,实则常心不在焉,对于母亲为何连提也不曾提大人公一句未有任何怀疑。
那么大家都已经心照不宣这么久了,现在大人公突然让安内侍过来,又是所为何事?
难道是大人公的头痛顽疾又发作了?
还是和她的母亲有关……?
看到安内侍的瞬间,甄柔脑海在一刹那闪过诸多念头,待走近见素来面带笑容的安内侍竟然愁眉不展,还略带几分焦急,心中顿时咯噔一下,只以为是大人公不好,忙又迭声问道:“安内侍你这个时候过来,可是君候他的头痛顽疾又发作了?”
大概依稀知道曹郑这些年待甄柔十分不错,即使是对最宠爱的亲生女儿也就那样了,遂这时见甄柔对曹郑又是关切又是焦急,曲阳翁主不觉一默,终是没有再是流露出厌恶的神色,只平静地看向安内侍,等待安内侍的回答。
安内侍是一个心细如尘的人,亦擅于察言观色,当前却无心思注意到曲阳翁主的变化,只长揖一礼后,就忙对甄柔解释道:“世子夫人勿忧,非君候顽疾发作,而是吴名,不对,应该是化名为吴名的陶忌,于十日前突然举太平教全部兵力,发兵司州。”说到后来,大抵是形势十分不好,语气也不觉跟着沉了下来。
甄柔却只听得满是不可思议。
非她未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而是陶忌这人,虽然在她眼里就是一个偏执的疯子,更是灭绝人性,但同时也不能否认陶忌此人极为智勇双全。是以,他又怎会举全部兵力攻打司州?
难道不怕好不容易从薛家人手中夺得的豫、交二州,因此后防空虚,被趁虚而入,直接痛失两州么?那到时才真的是自找死路。
这一步棋,陶忌走得实在太险了,分明可以趁着曹劲才出兵抵御外寇之后,在短时间内无法再对太平教出兵,这样至少还要一两年才会与曹劲正面对上,再等待分出胜负怕是三年不止。
而时间就是契机,毕竟局势是瞬息万变的,谁知这几年下来曹劲和陶忌的实力会不会来个大逆转。
如此一来,当下陶忌应该想尽办法寻求喘息之机,而不是这样孤注一掷地……
思绪到此,脑中灵光骤然一闪,甄柔猜到了陶忌此举动机——即使孤注一掷,更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是了,陶忌这样做,虽是太过冒险,乍一听只觉不可思议,实则未必没有一线生机。
洛阳作为天下权势的中心,亦一直是各方势力角逐的中心。曹家从曹劲四年前入主洛阳之后,虽以绝对实力按压住洛阳当地的世家望族,可那些存在了上百年的世家,他们又岂会真正忠于曹家,他们只会忠于掌权者,更只忠于一切能让家族长久屹立不倒的人事物。
陶忌一旦攻破洛阳,曹劲又被绊在西羌人手中,未能及时调兵遣将来个釜底抽薪,攻下豫、交二州,这些世家不定转过头就拥戴陶忌了。
司州到底不同其他州郡,资源人口均是其他州的数倍之强,拥有司、豫、交三州的陶忌,加之擅于蛊惑天下百姓的妖言,那时这个天下到底是谁的就不是那么好说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