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悔走到生死对峙的那一步。
即便师家没有崇明教,还是会亡。
可若是人的情感能全凭借该懂的理法去思量揣度,那世间也不会有那么多事了。
他也不会慢慢的,慢慢的,被师华吸引去全部的目光。
甚至会将自己所有对生死的畏惧,都放在了担忧她之后。
姚旭的笑,带着他少有的风流。
陌上少年郎,迈过了最惨烈的那段路,才朝着平坦的道上畅快笑着。他身上所有的奇怪矛盾,渐渐融合在了一起,成为了新的他。
他有着最漫不经心的姿态,和最赤诚的心。
他确实该去开个戏班子。
师华注视着姚旭,这么想着。
一个畏血的人,能装作无所谓的模样,做着他的二当家位置。
一个看透世人的人,能够装作无所谓的模样,交付着他的真心。
就那么偶尔一点点的,仅仅一点点透露出来的本真。
让人看着不忍心对他说一点狠话。
谁能舍得?
她舍不得。
“不会。”她打断了姚旭的话。
一生不止今日明日,她给不出他任何的允诺。就如姚旭对她说的允诺,她也不会轻易去信一样。
她能给姚旭的,也信得过姚旭的,是他们曾经和今后能交付后背的行为。
“我不会恨你。”她说得很认真。
她怎么都不会恨他的。
要是她恨他,她就连当初的自己一道恨了。
“我还在想着要不要和你生孩子。”哪里有心思去想恨不恨的事情。
姚旭:“……”
这话太直白,有点没法接。
按理来说,姚旭虽然说不上三岁能诗,五岁能赋,但身为一个自小拜师,又在崇明教生活了那么多年的人,即便说话没有怎么太文绉绉,也不太能说出这种话。
师华身为大家闺秀,以前估摸还是专门请女先生来教的,怎么就能将这话挂在嘴上呢?
他颇为想不通。
师华见姚旭颇为无奈,把话都给硬生生憋回去了,终于是笑了起来。
“扇子我很喜欢。”师华垂下眼,“送扇子的人也还成。”
有的话心里想想也就那样,说出口倒觉得耳朵发烫。
还成的姚旭眼睁睁看着师华的耳朵变红。他轻咳一声:“我回教中,会去寻人。反正都孤家寡人的,搬一起住,整日谈谈诗词歌赋也挺好。”
谈多了,也就是媒婆上门的事。
师华哪里听不明白。
她扔下一句“随你”,匆匆往回走了。
擦肩而过,姚旭也没拦着。
这些日子的疏离,说打破就打破。姚旭还顺脚给它踩了个稀巴烂。
师华回到舒浅身边,看舒浅正在逗那小孩子。
那孩子吐着口水,小手一抓一抓,力气大得很。
孩子大名还没正式定下,小名倒是早起好了。
舒浅逗完回头看向师华,见师华耳朵发红,都有些蔓延到了脸上。
她微诧异:“你这是刚去跑了一圈醒神?”
师华:“嗯?”
舒浅点了点师华的耳朵:“红。”
师华摸了摸耳朵,很烫。
她应了一声:“嗯。”
红就红了,烫就烫了,也没办法了。
舒浅转头寻了下姚旭,就见姚旭在不远处一脸高兴,正给人盛粥。
她收回视线,觉得自个还是先把饭给吃了,否则等下太饱了吃不下就不好了。
吃好饭,众人人太多,基本上也就是就地安寨扎营睡了,等第二天继续赶路。
回来比去的路用时更短一些,众人归心似箭。
很快到了崇明,种田的继续种田,做买卖的继续做买卖,造船的继续造船,开酒肆的继续开酒肆。不知道是不是一段时间不曾见着了,崇明教这儿的百姓想他们得很,一时间日子过得仿佛过年。
姚旭很快就寻了人,将自己那屋子重建了。
他屋子重建就算了,还借着这个理由,开始在周边人那儿蹭睡。
一会儿睡这家,一会儿睡那家。
睡到后来又由于各式各样的原因,这几家都将姚旭给扔了个出去,只表示若是还想要他们认二当家这个身份,就希望他别在睡自己家了。
最后只能师华收留了他。
舒浅被这迂回的同住方式给镇住了,好一段时间都没法直视姚旭。
这人不要脸的程度超乎了她的想象。
这时,京城姚家送了一封信给梁又锋。
梁又锋又将这信派人转交给了舒浅。
这封信原本是想要给姚旭的,不过梁又锋坚决不同意。可他不同意归不同意,又心中着实揪着。导致这封信最终落到了舒浅手中。
舒浅打开来看了眼。
姚旭年龄差不多到了。
姚家想要给姚旭说亲。
这年纪一到,就容易被所有人都催着成亲。
舒浅对姚旭有点同情,让人给梁又锋回了话:喜事将近,不慌。
第108章
京城里上层几乎都隐隐知道了。
姚长青成亲了, 而姚家姚父和姚长青, 与姚家宗族其他人闹翻了。
世家少有只有一个子嗣的, 而世家所谓的百年传承, 并不是一脉就此传下去。姚长青若是支撑不起姚家, 那么会有姚家另一个嫡系后代,代替他支撑起姚家。
对于姚家而言,姚长青区区只是姚家嫡系子孙之一而已,哪怕他是姚常林唯一嫡子。
姚长青的正妻蔺淑是个偏瘫。
她虽是个偏瘫, 但嫁进来后持家有度, 姚常林对她态度也就还挺不错。
谁不乐意看着自己儿子和儿媳能够好好过日子呢?
蔺淑到底是好人家出来的, 自小就受到了良好的教养,平日里即便不得不由人伺候推着个轮椅,那也是能上得了厅堂的人。
成亲后, 那就要问诊。
蔺淑这身子, 怎么着都要找大夫看看,问问能不能生得了孩子。
姚家走了路子, 专门请了过往的老太医出山,特意给她看了看。
老太医诊断了许久, 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不是夫人能不能生的事。是一旦夫人有了身孕, 基本上自己就等于没命了。”老太医很实诚,将他的想法换成最朴实的话,都告诉了姚家人,“她有孕容易,可这孩子有所动静, 她的身子都调整不过来。就算熬过了十月怀胎,她也使不出力道让孩子出来。”
这老太医过往在宫中算是主管后宫妃子们的,说的话基本上是锤死了。
哪怕他们再请来一个大夫,那也是摇头的份。
姚长青早就想过这事,倒是没太在意。他安抚蔺淑,两人商量着就此不要生孩子了。
“倒是我认识一个大夫,擅长针灸,每月寻几日请他来扎一扎,运道好几年后还能指望脚上有点感觉。”老太医这般说着,“孩子就暂且算了。”
姚长青哪能想到还有这么一出喜事,千恩万谢要来了名字,转头就带着一堆好东西去拜访了。
就连蔺家得到了消息,也是喜不自禁。
姚常林知道后,一样是春风满面,出门还多喝了两杯酒。
但后院里,蔺淑不能生孩子一事情,被下仆给传了出去,让姚家那些个老辈知道了。
姚家的老辈听了这话,没直说让人休妻,只当下就让姚常林给姚长青找个妾,没妾就找个通房。
孩子母亲有没有身份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有那么一个孩子。
回头孩子让蔺淑抱养着就成。
姚常林知道这个,当场就给翻脸了。姚长青和那位妙手大夫确定好就诊日子,兴高采烈回来,结果知道了这事情,也当下板起了脸。
姚长青马上就要参加科举了,这时候折腾这种事情,谁能不知道姚家上头打着什么意思?
他们想让姚家换一个主事的,顺带巴不得姚长青心情不好,让他连举人都考不上。
蔺淑听到这事,在明确了姚长青坚定不想和别人生孩子后,心中欢喜。她回了一趟娘家,和自家母亲好好商量了一回,回来后当下就将姚家那个嘴碎的下仆给挖了出来。
下仆被打了一顿,直接给送到了衙门。
衙门里有蔺淑的爹在,那下仆自然没好下场。
她明晃晃就告诉了姚家宗族那些个人:就算我生不出孩子,你们也逼不得我。
再说了,她本来就和姚长青说好了,没孩子就抱养。这个抱养是彻彻底底没两人亲生血脉的抱养,本来就是从姚家里寻一个妥当的孩子。
根本没必要专门让姚长青生。
那些人不安好心,蔺淑就偏生要姚长青争气。
她干脆让姚长青闭门不出,专心学习。外头有人来寻,要么她出面,要么姚常林出面,反正谁都不准打扰到姚长青。
但是姚常林也没想到,姚家敢明面上来烦姚长青,更是敢明面上去烦姚旭。
他们寻到了姚常林每回寄信给梁又锋的那路子,仿着姚常林的字迹和口吻写了一封信,想要逼姚旭成亲,或者是想要让姚旭回来闹事。
不过他们也没能料到,梁又锋是护着姚旭的,根本就没有把信给姚旭,反倒是将信给了崇明教教主舒浅。
舒浅更是彻底,回了一封说“喜事将近,不慌”,就当那发来的信是假的。
等过了一个月,舒浅去梁又锋那儿看看暗街改造一事,才得知了后续。
梁又锋拿到了姚常林第二封信,信上详说了最近姚家不安定,他近期只发过一封信,希望梁又锋能好好护着姚旭。
两人这会儿才反应过来早前那封信的意思,面面相觑,头皮发麻,觉得世家真是可怕。
梁又锋自己是世家子弟,都没有想到姚家能干出这种糟心事。
于是两人一个琢磨,梁又锋直接给梁家写了一份信,让梁家注意着点今年考科举的几个,顺带护着点姚长青。
舒浅则是也写了一封信,给姚常林的。
她身份特殊,姚常林这人精还是知道的。
舒浅基本上简单说了下姚旭这人她就护着了,婚事也有了点名目,不用担心。姚家那儿希望姚常林好好应付,实在不成再给她送信。
有她打点,至少能给姚长青一份公平。
科举是最好的当官路子,丞相全部都是科举出生。
即便是有几个丞相最初原本不是科举出生的,也会在当了官后重新去考一遍,以示自己是有真才实学的。
姚长青若是考不上举人,那她就帮着推荐一下。
她还怕一个区区姚家不成?
梁又锋更是觉得,世间少有三元郎,姚长青今年考不上,那去顺天府混个差事,回头继续考不就成了?考个十来年的又不是少有的。
再说姚长青还没愚笨到十来年都考不上。
这一切姚旭都浑然不知。
他还正在自己的追妻大业。每天白日出门做事,晚上回家情深意切“表达自己的爱慕之情”,和师华从清议到清谈,再到实干兴邦,转头大谈舒浅少有的君子之风和萧子鸿这位新皇的宽广胸怀以及继位后举措。
听多了,师华举手表示自己更想听兵书。
于是姚旭转头就去寻了一堆的兵书,顺带以一种师华从来没有想过的方式,从社会当时的百姓情况,来谈兵法。
听着听着还挺入迷的。
当然这种谈情说爱的方式几乎不可取。
也就是姚旭和师华两个人一个愿说,一个愿听。
换到毕山和乔曼等人身上,估计直接就听睡了。换道舒浅身上,萧子鸿若要说,舒浅听归听,晚上更想在床上打滚。
这事没过多久。
崇明教商议着下一回出海的事情。
教中那些个异国人,十个里面八个都被参将给带走了,剩下两个则是死活要留在崇明教附近过日子的。舒浅想想确实要留两个会异国话的,就将人给留了下来。
那些被参将带走的异国人,基本上带去了京城。
主要是为了询问关于海外诸国的事情,他们在崇明教这边讲过一回,到了京城要另外再细说一回。
不过这事情在京城里算是小事。
京城里如今更重要的事情,是科举。
三年一度的秋闱开始了。
每个三年一做的事情,都是大事情,比如地方官要每隔三年去一趟京城,考核一下自己三年来的成绩。比如着举国关注的三年一回科举考核。
今年的科举尤为引入注目,因为今年是新皇登基后第一回举办乡试,来年则是第一回会试和殿试,按理,收的人多。
这几年保不准入翰林院的几个,都将会是能够陪同当今陛下走过他整个执政时期的官员。
那可不一般。
于是这一回的科举考核,人数也达到了以往之最。
舒浅是知道姚长青要参与的,还提起了兴趣关注了一下。
教中的诸多孩子,自从识字后,也明白了科举对于识字的人而言代表了什么,也一一凑了个热闹,说起了最近崇明州比较有希望的秀才。
那些个秀才年纪轻的基本上都算是家里有点闲钱,专心备考的,年纪长的都是一边干活,一边备考。
到了时候,就要赶往自己户籍所在的贡院。
若是中了举人,来年就要赶往京城。
外头都在谈论科举,姚旭就不一样了。
他反正不考科举,想着要不在科举前先成亲了。科举之后成亲的太多了。不少人想要得到一个好名头之后再成亲,那身家就涨了上去。
舒浅知道这事后,看姚旭的眼神颇为复杂:“你这个成亲理由,实在是极为罕见。”
姚旭笑得还挺高兴:“那是教主听得少。成亲时教中热闹热闹,随后我们再出海。在海上也算是别有一番滋味。我们可别耽误了重要事。”
舒浅看着他这么高兴,忍不住就笑了起来。
有时候她看这群教徒们,像看孩子,见着他们高兴,自己跟着就高兴。
姚旭的亲事就那么定了下来,随后就是寻媒婆,然后按着毕山和乔曼当初成亲的法子,就那么走一趟。
他这回的婚事,梁又锋寻了另一个自己信得过的人,专程去给姚常林隐蔽送了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