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缨心里很烦闷。
她不回答他的问题是因为自己也弄不清楚是为什么,两世里她虽然没有对谁动过心,但对徐澜她从来都理智清醒的很。
两年多以来关于他各种暗示她都完美的避过了,从没有想过居然会败在他的伤病面前。
被霍溶这一拷问,她太阳**又隐隐作痛。
“所以霍将军是在劝告我什么?”
她的语气自然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霍溶面色沉了一点:“徐家要找的是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你是吗?”
长缨神情一顿,一言不发转身往前走去。
霍溶捉住她手腕,将她猛地带转身来。
她满脸寒意,眼底里隐藏着戒备和怒火。
霍溶满心里的气劲忽然就跑没了,他手掌下滑,改为将她的手紧紧攥住,低声道:“沈长缨,你不要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长缨使劲将手从他右手挣脱,目光如冰凌一般冷冽:“谁是芝麻谁是西瓜?霍将军自以为比徐澜高出一等吗?就算我对徐澜有想法,与你霍溶又有什么关系?
“我跟徐澜共事两年多,他为人热情坦率,最重要的是对我从不乏尊重,你霍溶又觉得自己比他强在哪里呢?”
霍溶垂眼凝视她,面沉如水。
长缨言语未止:“即便霍将军的确就是那只西瓜,你年轻有为,又家世优渥,更有了不起的后台与前途,而我连大家闺秀都不是,既然连徐澜都配不上,你又何必坚持认定我就是沈琳琅?难道就不怕我辱没你身份吗?
“我不是沈琳琅,更不会是你妻子!
“收起你那些莫名其妙的猜测,我与徐将军如何,跟霍将军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面前的人巍峨如山,给她以强劲压迫之感,但她选择无视。
就算凌晏出事前后她有过一段时间的记忆模糊,那也绝不足以使她有着跟人谈婚论嫁的过去还不自知!
她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没有办法浪费在应付他不着边际的猜想上!
“你再说一次跟我没关系?!”霍溶上前一步。
长缨沉气,稳稳出声:“我跟霍将军没关系,跟沈琳琅没关系,我是沈璎,我是沈长缨!”
霍溶望她半晌,牙一咬,忽然拖着她便往街头走。
长缨虽有武功,但怎么也强不过一个使上了蛮力的精壮男人。
她挣脱不开,逐渐察觉掌心潮湿粘腻,低头一看,他牵住她的手竟是受伤的那只右手,因为她的挣扎已经浸出了血来!
她不想当街喊叫闹得难看,只得随着他走,一面低喝:“你放手!你手出血了!”
霍溶压根没理会,黑着脸牵住她直接往霍府方向走去。
片刻工夫就进了府门,门下佟琪正与护卫们交代着什么,见他回来正要张嘴,定睛一看居然还拖了个人,当即便瞠目结舌呆在那里。
霍溶拖着长缨到了房前,抬脚将掩着的门一踹,黄花梨制就的一扇门哐啷一声就被踹落到地上!门板上还落着斗大一个窟窿。
栏外两个正在种花的家仆吓得锄头都掉了,院子里顷刻静寂如坟,唯有房里断续地传来长缨的喝斥。
匆匆跟进来的佟琪到了半路也停下,到了院中也不敢再往前了。
进了门,霍溶又直拖着长缨到了珠帘内,拉开抽屉拿出那张婚书往桌上一拍才撒手:“你自己对着你的手指头好好看看,你到底跟我有没有关系!”
长缨忍了一路的怒火,见得此刻,亦且忍耐着将这纸打开,这一开她就愕了愕。
“婚书?”
霍溶拿出印泥与纸张又拍在她面前,不由分说捉住她右手拇指粘上印泥再往白纸上一压。
长缨对比着两个指印,脸色就开始发白……
婚书上写的是霍溶和沈琳琅的名字,但印在女主名字上的指印跟她右手的指印一模一样,没有一丝一毫的差别!
“这……”
她在做梦吗?
怔忡片刻,她迅速地走到窗前,将婚书暴露在阳光底下。
婚书上不论是写的字还是按的印都无比清晰,虽然无法证明的确就是真的,但是也看不出来任何作假痕迹。
而沈琳琅三个字——这是她的笔迹!
她五岁读书六岁写字,十几年里从未断过,且她还活了两世,不可能连自己的笔迹都看不出来!
“‘霍夫人’辨明白了吗?”霍溶给自己灌了杯茶,青寒着脸对着珠帘下方的那人道。
长缨完全无法形容心里的震惊。
她真的是“沈琳琅”……
可她什么时候变成这个人的?
又是什么时候跟他签下婚书的?
她低头看着日戳,隆庆十一年六月初三。
她闭眼强迫自己冷静。
随后她迅速睁眼,说道:“隆庆十一年是将近四年前了,亦是我姑父出事那年的夏天,我及笄的月份。
“那段时间我尚未遭遇任何变故,在燕京城里呆得好好的,我怎么可能会跟你签下这婚书?
“就算是我忘了,难道凌家的人还有我身边的人都会忘了吗?
“我不知道霍将军使的什么手段伪造的这份婚书,我也不知道你有什么企图,但是这么容易穿帮的手法,也太拙劣了吧?”
她把婚书又拍回桌面上。
霍溶持杯冷笑:“立六月初三是你自己的主意。
“首先我要提醒你的是,这张婚书是你摔下山崖之后自称昏迷的那段时间签的,那段时间你跟我日夜在一起。
“婚书是你提出来要签的,落款与指印也都是你自己加上去的,要说企图,我是不是更应该怀疑‘霍夫人’你是否有什么企图?!”
长缨觉得这声“霍夫人”忒地刺耳,但眼下她脑子里嗡嗡地,又哪里能顾得上纠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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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8章 它不能约束我
日夜相处,且她自行提出要签婚书?
长缨头皮发紧,揉起了太阳*穴。
婚书既然不是假的,他又说事情发生在她昏迷那段时间,那就说明,她在佃户家的那“半个多月”的确是有问题的了。
否则她既然昏迷了,又怎么会与他见面签婚书?且还捏出个假名来?
虽然说这背后可以有无数种阴谋猜测,但以霍溶的身份,似乎用不着拿张易了名的婚书来下什么圈套给她。
关键是在长兴遇到时,她明显能感觉到他眼里的意外,如果说这婚书真是他蓄意用来坑她的,那么这三年里他干嘛去了?为什么非要等到如今?
那么,显然关键就在于佃户了。
佃户为什么说谎?他们又是什么人?她究竟遭遇过什么?
霍溶冷眼旁观,眼睁睁看着她脸色煞白白,手指在桌上蜷曲又伸直,终于忍不住走过去:“沈长缨……”
长缨心乱如麻,想来不会有人在这样的惊天消息面前还能淡然处之。她迷朦地看了眼他,眉头皱了皱。
“你怎么了?”他问。
长缨指了指自己头。“一想起从前这些事情就头疼。你说的这些,我是真的没有一点印象。”
霍溶探手覆上她的额,然后按着她坐在椅子上,站在她身前帮她揉起两边额角来。
长缨没有拒绝,疼痛面前,容不得她讲究那么多。
“多久了?”他问。
“这几年一直这样。”
“平时吃什么药?”
“城里大夫开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
霍溶手停下来,垂眼看着面前的女人。
她脸色虽然泛白,但神色很镇定,像是历经风雨之后的湖面。
“一想就头疼?”
“嗯。”
霍溶低头望着她看不出一丝波澜来的面容,手劲不自觉放得更加轻缓。
“那就别想了。”他道。
“总得说说这婚书的事,到底是怎么来的?”
长缨抬头,语气恢复沉稳。事情总要弄清楚,回避也不是办法。
霍溶继续帮她揉着,眼望着窗外,半日道:“你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就成了,其它不重要。”
长缨皱起眉头,接而偏头把他的手躲开:“可是就算是我知道了这回事,我也不会跟你履行婚约。”
霍溶定住没动。
“虽然你不肯说原委,但我也知道自己在清醒状态下,绝不会无缘无故跟一个陌生男子日夜独处,更不会冲动地签下婚书。”长缨继续道。
她平静地望着他:“算起时间,我与你相处前后最多也不过半个月。这么短时间里签下这份婚书,一定有缘故。你该知道,你说不说出来,我都不会把它当成约束。”
她还有很多很多事情要做,她要倚借五皇子救下凌家,她要跟姑母赎罪,要接出秀秀好好报恩,成亲嫁人从来不在她目标范围内。
霍溶脸色又开始不那么好看。
他顺势也坐下来。
“那你是想怎么样?当做它不存在?”
“霍将军难道想当它存在?”长缨看回来。
霍溶冷眼不语。
长缨扬唇:“恕我直言,霍将军心里本也没有对这张婚书多么重视,又何必揽些困缚上身?”
“你怎知我不重视?”霍溶漫声道。
“这婚书写在三年前,你若真是看重它的话,理应在三年前就该来寻我取个结果。
“霍家家大业大,霍公子你又有勇有谋,属下众多,要找区区一个我,无论如何也用不上三年。
“但你却是在长兴意外偶遇到的我,之后又并没有提及,可见你对于这婚约也不是那么上心。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冲动地拿它出来给自己添堵?”
霍溶定坐没动,脸色已经阴沉到不能看。
“当年之事定有阴谋,把这婚书销毁了,而后待我把事情查清楚之后,再给你一个交代,岂非皆大欢喜?”
长缨说着,伸手就来取婚书。
慵懒坐着的霍溶却出手如电,蓦地将她的手连同婚书一道压在掌下,随后腾出受着伤的那只右手,将婚书抽了出来。
长缨脸色微凝。
霍溶目光清冷如霜,半日道:“你说对了,我也没有把这婚约当回事。找你确认是不是沈琳琅,只不过是为了把这纸婚约彻底交割清楚。
“既然你现在想不起来,又说要查清楚给我交代,那就等你什么时候把事情都弄得清清楚楚了,再来交割,免得你说我对你有什么企图。”
长缨无语,收回身来,静默半日,到底放弃交涉了。无论如何,她的确都应该把这件事情弄清楚。
霍溶冷眼望了半日纸上“百年好合”那几个字,也没有再吭声。
随后他将婚书折好放入贴身怀里,起身道:“那我就静待沈将军的‘交代’。还有点事,就不陪了。”
珠帘啪啦啦作响,他出去了。
长缨对着地面静坐半晌,缓缓吐出一口气,最终也出了门。
这婚书约束不了她,但来历到底离奇。
她万没有想到霍溶各种古怪举动的背后居然是这么样一个真相,看到婚书的那刹那她不是炸懵了,而是快炸糊了。
但是仔细回想种种,她又无法把这当成天方夜谭。她在佃户家一昏半个多月,这点确实曾让她感到过意外。
这婚书的存在不论因由,至少证明了佃户在说谎,可她两世至今都没有从中发现任何阴谋痕迹,也没有发现任何后续事情跟它有关,那么这谎话底下,究竟又藏着个怎么样的秘密?
对于霍溶提出的这个解约条件,她倒是不曾纠结。
总归他不提出来,她也终是要设法弄清楚的,她目前没有婚嫁需求,只要霍溶不变态到拿这个要挟她成亲,她倒不会有什么压力。
至于公开……她也不认为他会这么做,既然涉及到三年前的事情,本该在通州的霍溶为什么会在通州?她相信这背后也有内情。
他需要隐藏身份,不会对外提及这个来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也不应该有这么无聊。
但她同时也对紫缃少擎他们这趟也不再抱什么希望,如果佃户说谎,那么十有八九他们早已经撤了,不可能还留在原地等着他们去查,且很可能最终会连任何线索都不会有。
第099章 她的心里没有你
霍溶立在书房窗前,看着长缨走出去,方才回来坐下。
佟琪在门口咳嗽:“爷,您这手该上点药了吧?”
他这才将目光移到右掌上,只见在掌心整片包扎的部分都已经被血浸透,尚有些许血迹盈了出来。
佟琪上前将纱布剪开,看着伤口忍不住叹气,随后清洗上药。
湿布刮过翻开的皮肉,到底是有些疼的。
他皱着眉,说道:“我是不是太急躁了?”
佟琪停了下,没吭声。
霍溶素来沉稳,今日这样失控,是不多见的。
毕竟当初听说钱家出事后,他都能保持极度冷静,并没有认定沈琳琅是抱有企图心留在他身边。
他没有回答,霍溶也没有追问,只道:“她头疼,你写封信去乾清宫,讨些好点的药送过去。”
……
长缨走到苏家门口才想起来刚才神思恍惚地,居然把谭姝音给撇在徐家,自己就这么走了。
正心乱如麻,便索性等到改日再去说明,先回了府。
门下泛珠看到她手上血迹不由惊叫:“姑娘怎么了?”
她这才又回想起方才霍溶先前的伤手,算起来那伤也有好些天了,按说都快好了,出那么多血,可见用了多大力气。
就算婚书是存在的,算起来也顶多不过半个月的“缘分”,不知道他在较真什么?
长缨轻哂,进了屋里。
谭姝音她们都进了徐夫人院里,大夫说明伤情之后众人都松了气,纷纷安慰着徐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