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这案子自暴露之初,本就是她辖内事务,哪怕是到如今,案情也不能说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
原本她卯足了劲要把这案子破个水落石出,不指望它再添功绩,也不能让它拖后腿。
但是查到王照和吴莅这里的时候,事情变得微妙了,漕运司里也存在相互陷害,这显然里头大有文章。
来日樊信还是得败在五皇子杨肃手上的,她提前打入漕运司,掌握一定的主动,会对将来极其有利。
霍溶去路被挡,凝眉垂目:“我以为谭将军已经给出了最合适的决定,沈将军这是要抗命?”
长缨凝眸打量他,笑起来:“霍将军这样,可真会让人觉得你是在故意针对我,你是这样无聊小器的人吗?”
霍溶扶剑睥睨,亦扬起唇来:“漕运司这块骨头有多难啃沈将军应该清楚,比起你来我至少多出很多便利。
“我现在就是把这案子后续让给沈将军,凭你一个小小副千户,你能发挥多大作用?”
长缨缓吸气,说道:“我无意跟你争功,但我必须跟进它。”
这案子里霍溶和徐澜都确实出了不少力,这功劳轮不到他。
可哪怕是她目前没有能力利用漕运司做些什么,她至少也要知己知彼。
霍溶定立半晌,忽然道:“你已经是副千户,享从五品俸,对于女将来说,能凭自身能力短短时间爬到这个位置,来日只要不出什么大的差错,哪怕光熬资历也一样能有不少晋升机会。
“凌渊手握重权,离京都得经过御批。他一辈子也不大可能有机会跑来湖州遇见你。
“你这么急迫地要立功晋职,显然是想要争做锋芒,这与你想要躲避凌渊求得安稳生活的意愿相悖。
“那现在你说说,你这么拼着想出头到底是在想什么?”
“这个跟你无关。”
霍溶脸色冷下:“那就等你觉得有关的时候,再来跟我讨差事好了。”
……
长缨铩羽而归。
回到公事房刚坐下,苏馨容也进来了。
她一屁股在对面坐下来:“沈长缨,你好手段啊,就这么暂代了督造指挥使之职了。
“老邢老卢资历比你高出不知多少,你暂代徐将军职位,不亏心吗?”
早上她才到衙署就知道徐澜昨日里不光只传了长缨一个人去见,而且还把手头公务也暂时移交给了长缨,一早到如今她脸色就没顺畅过。
去了趟码头回来,见沈长缨在案后头安然坐着,那一肚子怨气便就有了主儿。
无辜被点名的邢沐与卢鑫原本正啪啦啦忙着打算盘,闻言抬头看了看,对了个眼色道:“苏将军言重,我们俩没有那金刚钻,不争那瓷器活。
“家里老婆孩子都等着准时下衙回去,担不起这么重的职,沈将军有勇有谋有魄力,徐将军的决定英明神武。”
长缨喝了口水,冷眼看向对面,没有吭声。
漕运司的事务她未曾涉及,对未来的走向掌握不清楚,也导致了近来案情的进展缓慢。
但明年二月五皇子杨肃就该出现了,她必须在二月之前得到进京的机会,才能得见他。
可是若不能晋职到参将,捞上个正儿八经的将衔,她也不会有机会获调进京。
就是进了京,一个小小的低阶将领也不定能见得到杨肃,得到赏识。
还有八个月,这八个月里若不能成功晋升为参将,那她就必须要在漕运上做出点成绩来。
可霍溶居然将她排除在外,那不等于把她前进的脚步给阻住了吗?
“呀,孙将军来了……”
门外传来的招呼声打断了她,她探头看了看,是卫所里吏治司下的吏官孙鉴,正往北面三间督造指挥使公事房走去。
北面三间分属徐澜和霍溶,李灿与属将占据着东面整排的屋子。
眼下徐澜在养伤,余下就只有先前跟她同在谭绍房里的霍溶在屋里了。
霍溶有人找倒不稀奇,关键孙鉴身后还跟着黄慧祺……
她心念微动,起身走至廊下。
第102章 女追男,隔层纱
霍溶回到公事房,叉腰立在窗后看着那个人慢吞吞进了西边屋子,才若有所思地把佟琪唤了进来。
“京师里没来消息,说派过来的钦差是谁么?”
佟琪思索:“最近的消息是说考虑在傅容,冯少殷,以及凌渊之间选一个。
“但是傅容正任着程啸一案的监审,凌渊寡母在堂,而且他还在中军都督府任着职,这两人都不那么合突破点,所以估摸着冯少殷来的机会挺大。”
霍溶沉吟着,说道:“凌家近来什么情况?”
“老样子。”佟琪道,“据说在张罗给凌渊议婚,宫里老太后还有指婚之意,但没有确切消息。”
霍溶十指交叉覆在腹上,半日道:“想办法去来路上打听看看。”
佟琪答应下来。
霍溶这才说起正事:“你安排几个人,今夜里去码头……”
佟琪仔细听完嘱咐,即掉头出门。
霍溶正筹谋着接下来的事情,门外光影一黯,忽然一前一后走进来两个人。
“霍将军,经过吏治这边调派,黄将军自今儿起就调到霍将军麾下当差,这是调令。”
孙鉴进门先打了个哈哈,然后把调令递上,又引见起身后的黄慧祺来:“黄将军来见过你的上司!”
黄慧祺抿嘴上前,响亮地唤了一声:“霍将军!”
霍溶定在椅背里,凝眉半日,才把目光转向孙鉴:“黄将军不是在李将军手下当差么?突然调到我这儿,回头我怎么好见李将军?”
“这个霍将军就不必担心了!”孙鉴笑道,“李将军那里已经有人接替,他也很满意。”
说白了,军营里女将是来干什么的大伙都知道,几个像沈长缨这样一心为公办事得力的?
黄慧祺走了,卫所再派个使唤得动的男将过去李灿没有理由不高兴。
可是道理霍溶都懂,又为什么要把黄慧祺调给他?
欺负人吗?
“这不合规矩。”他把调令又递回去,“我这里已经满员。何况事先也没有人跟我打招呼,孙将军再看看别处可还有差缺。”
黄慧祺涨红了脸。
那夜里自管速跟前碰壁回去后她越想越气,便又催起了黄建德,黄建德半夜替他跑了趟孙鉴家里,编造了她想跟着霍溶临场历练的“正当”理由。
又说动黄建德手下一位男将调去李灿手下填补差缺,足足斡旋了两日,这才把这事给摆平。
结果临了他居然连孙鉴的面子都完全不顾?
“霍将军,这是卫所的决定,还是不要为难孙大人了吧?”她放软了声音说道。
霍溶十指交叉搭在腹上,勾唇道:“也不是我想为难孙将军,这是二位将军在为难我呀,我霍溶只按规矩办事,没有提前与我交涉好的,对不住,这调令我没法收。”
气氛僵住了。
都在一个院里,霍溶这边又门户大开,说话声总有那么几句传出来。
长缨在廊下徘徊了两转,隐约间也听到了“调令”之类的字眼,见小士兵路过,便唤过来使了个眼色。
孙鉴自知理亏,可这是上头走了关系的,他也不便说什么。
只好道:“这是正常的公务调动,黄将军虽然年轻,但大家都是年轻一辈走过来的嘛。
“霍将军就多操操劳,给朝廷给皇上多栽培栽培几个人才出来,将来也是霍将军的功劳。”
他是军中镇抚,少不了要说几句场面话。完了他又上前压低了些声音:“调令已经下了,总也没有再收回去的道理。
“霍将军就看老夫的薄面,给黄将军分派个差事?上司下职,你派你的差事,人家干人家的活儿,不就玩了吗?”
话说到这份上,已经是很够意思了。
但霍溶摆明了软硬不吃。
他指尖敲着桌面,神色冷漠,一言不发。
他是奉旨自东宁卫调过来的,孙鉴被这么架着,也拿他无可奈何。
黄慧祺额角已经有些汗意了。
她哪里会想到他竟然会这么强硬?她就有那么讨厌么?就连正常的职务调动他都容不下她?
她心里负气,却又舍不得就这么走掉。
长缨廊下站了站,派出去的士兵就回来了。
垂首听完,她即又往霍溶房间方向看了两眼,若有所思起来。
苏馨容刺了长缨半日不见她下文,一直盯着她这边。
此时看她与士兵交头接耳,便走出来:“你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长缨纳闷的是卫所何以会突然调黄慧祺去霍溶手下?料理这中间少不了猫腻。
这会儿听苏馨容也插了进来,便觑着她,又想起那日在齐府,黄慧祺被她怂恿着露面出丑的事来。
略想,她就道:“黄慧祺调到了霍将军手下当差。怎么,她没有告诉你?”
苏馨容眼底浮起一丝讶异。
这件事她的确没有听黄慧祺说过,知道她一心想当霍夫人,却没有想过她居然能耐这么大,都私下里把职位都给调动了,直接调到霍溶手底下去了!
她这是想做什么?翅膀硬了?公然地不惜跟她产生嫌隙,也要接近霍溶?
不过她倒也犯不着让沈长缨看这个笑话。她硬着头皮道:“自然跟我说了。她到霍将军手下当差不好么?”
长缨笑道:“也没什么不好,只不过霍将军看起来来头不小,都说女追男隔层纱,这万一她要是成了霍夫人,将来也不知道还记不记得你这位好姐妹?还会不会成天跟在你苏将军屁股后头跑?”
苏馨容瞪着她,却也无话反驳。
她当然清楚黄慧祺脑子里在想什么,黄慧祺面上虽然各种逢迎巴结她,但私下里却恨不得有朝一日能爬到她头顶上。
她宁愿给霍溶做填房也要嫁给他,这不就很明显了么?
她咬了会儿牙,想了又想,瞄长缨道:“既然你不想她当霍夫人,那么为什么不把她调到咱们这儿来?
“徐将军在养伤,咱们不也缺人么?”
等到把黄慧祺调过来了,看她怎么拿捏她!
“虽是缺人,但我也不是什么人都收。”长缨道。“而且你可要弄清楚,我可没有不想让她当霍夫人。”
苏馨容脸色阴下:“你想干什么?”
第103章 你怎么报答我?
沈长缨这么明显的挑事儿她不会看不出来。
长缨收敛神色,说道:“我听说你二叔手下缺人管仓房?”
苏馨容顿了下,睨了一眼她。
……
屋内久攻不下,孙鉴也无可奈何。
正要再作努力,门口忽然传来咳嗽声,外头衙役走进来,凑上去与他耳语了几句什么。
孙鉴面上微怔,立时看了眼岿然未动的霍溶,又看了眼仍抿唇立着的黄慧祺,忽然就抻了抻身子。
“看来这调令霍将军是用不着了。”他清了下嗓子,与黄慧祺道:“苏誉之将军那边正好缺个守仓房的典史,觉得黄将军很合适。既然如此,黄将军,咱们走吧?”
黄慧祺懵了,苏誉之便是苏焕,苏焕在卫所里是管粮库的,他怎么会想到来要她?
“怎么会这样?”她自然是不肯走的。
不光是黄慧祺吃惊,霍溶对这个变化也投过来狐疑的一眼。
但孙鉴磕不开他这颗硬核桃,眼下好容易有个台阶下,怎能不赶紧撤?
当下他先道了声“告辞”,而后使眼色给黄慧祺,抬腿跨门了。
黄慧祺算盘落空,居然还被弄到去守库房,自然是一肚子火。但看了一眼冷着脸的霍溶,也只能气鼓鼓走掉。
孙鉴带着黄慧祺出了院门,长缨掸掸衣裳,也往霍溶房里来了。
她在书案这边坐下:“我帮霍将军解决了一个大麻烦,霍将军要怎么答谢我?”
霍溶身子靠在椅背上:“黄慧祺是你弄走的?”
长缨点头。
苏馨容和黄慧祺,一个防着她看上徐澜,一个硌应着她盯上霍溶,同时把给当成了必须扫除的障碍,听着都让人觉得自己怎么行情那么好!自然她也没有傻到只能让他们盯着针对的道理。
这两人相互间称姐道妹,背地里却小手段使个不停,有文章可作她还能不作?
帮霍溶打发走黄慧祺,也不全是为着霍溶,对她来说也有好处。
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她不惧奸佞,却不能不防着奸佞。
把黄慧祺借苏馨容之手“发配”到仓房,对她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霍溶轻哼着:“沈将军好手段。”
“雕虫小技,入不了霍将军法眼。不过我帮你解了个围总是事实。”
“你想要我怎么报答?”霍溶斜眼。
“何必明知故问?”长缨道,“我要继续协理盗料案,并且还要从你这里获得接近漕运司的机会。”
“胃口不小。”霍溶笑道。
长缨也笑:“虽然想吞的有点多,但说不定日后我还可以帮你解决掉今日这类麻烦。”
没有什么能阻拦一个怀春女子的思慕之心。尤其还是黄慧祺这种带着别的样目的的。
黄慧祺去了苏焕麾下守仓房,要不了多久定然会知道是苏馨容干的。
她们俩那交情本就不牢靠,这么样一来,黄慧祺要么就够胆跟苏馨容为敌,要么就还是维持表象,暗地里则发狠启动下一波动作。
可无论哪种,都关乎霍溶。
所以哪怕她不从旁推波助澜,黄慧祺较起劲来,诸如今日的这般麻烦,霍溶还会有的是。
霍溶冷眼觑她,没有吭声。
“怎么样?”长缨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