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上面布满血痂的伤痕,明玉倒抽一口凉气,心中更加五味陈杂,手却更轻了。
上完药膏,明玉看似平静地收拾东西,替江晟年盖上薄被,然而内心已掀起惊天巨浪,波澜起伏。
她知道,江晟年只要一遇到堂姐她们母子就失了理智和骄傲,宁愿尊严扫地也要维护她们,甘心臣服。
有时连她都感觉到她们对他的利用,而精明如他,难道真的看不出来吗?
她忍不住轻声道:“王爷又没做错什么,当时为何要受此辱呢?是不是王爷为了顾全太后和皇上的面子,才容忍……”
她强忍住心中的不适,在难捱的沉默里渐渐回忆起往事。
她乃当朝秦尚书的嫡女,是爹娘的掌上明珠,自幼娇生惯养,要什么东西张张口就能得到,偏偏在江晟年这里栽了跟头,一见倾心,不顾爹娘的反对死活要嫁给他。
没想到江晟年察觉秦尚书的试探后主动上门提亲,她以为他也对她有意。想来她的家世容貌都是上等,长辈们对她疼爱有加,在一众贵女中人缘也好,怎么也配得上他。
后来两人倒也相敬如宾,江晟年虽极少甜言蜜语哄她,却始终只有她一个,亦从不出入烟花之地,渐渐让她忘了其他不对劲的地方,以为江晟年只是不善表达情感,不必太过介意。
但时日一久,问题渐渐显现。
起初是江晟年为她叔父秦尚武,即秦雁玉的爹卷入一场掠夺良田案而四处奔波,她便开始生疑,若她没记错,江晟年与秦尚武并无关联,为何要帮他?
不久后,身处深宫的秦雁玉被人诬陷打入冷宫,据说还感染了风寒,江晟年亦是坐立不安,彻夜不眠。
诸如此类的事不胜枚举,后来才隐隐约约听到一些风声,都说先帝横刀夺爱,而燕王江晟年对秦雁玉始终念念不忘,还娶了容貌与秦雁玉有几分相像的秦明玉。
她当时如遭雷劈,秦雁玉知书达礼,恪守规矩,如今又是天子妃,怎会和她的夫君有私情?
她自有她的高傲和尊严,不想被人蒙在鼓里,若是江晟年与秦雁玉却有暧昧勾连,她便请他休书一封,也好过当别人的替身被人耻笑。
可每当她在江晟年面前提起堂姐,江晟年就矢口否认,搪塞一通,问多了便露出不耐烦的神情,似乎觉得她无理取闹。
她心中酸涩,最后一次问他的前一天,她才在他的书房找到一封信笺,笔迹清秀雅致,她却是认识的。
至于上面的内容,不提也罢,终究是自己寻的苦果,唯有自己咽下。
有时她忍不住暗中与秦雁玉较劲,即便江晟年真爱秦雁玉又如何,陪在江晟年身边的只能是她明玉,她又何必嫉妒一个根本无法与自己竞争的人?
后来她才知道自己错了。
先帝驾崩,他的夫君成了摄政王,可以自由进出宫中,曾经他与秦雁玉最大的阻碍没有了,她到底还是失败者。
或许每个她辗转难眠的夜里,她的堂姐都在嘲笑她上赶着讨好江晟年,到头来不过一场空。
她忘了那段日子是如何熬过来的,然而刚平复心绪,竟传出小皇帝是江晟年与太后的私生子这等荒谬至极的谣言,她不敢信,因为这实在是太荒诞了,她的夫君怎可能是那种人?
这次江晟年被小皇帝当着众大臣的面杖责,几乎撼动了她仅剩的一点信任,或许,只有她始终愚蠢地坚持着,其实并没有任何意义。
今天她明知道江晟年最不喜她提秦雁玉,也要说出来,或许就是逼自己认清现实,一点点让自己死心。她突然有种等待解脱的期待,期待江晟年的话能让她从天上狠狠摔回泥里,只要再一回,她就放弃。
“不是为了她。”江晟年淡淡地打断她,迎上明玉错愕的目光,耐心地解释。“我虽不必畏惧小皇帝,却不能当众不给他面子,若抗旨不从,就是给反对我的人留下话柄,还不如领了这十棍,让他不敢再拿此事做文章。”
明玉许久才反应过来。
这是他在向她解释吗?倒是他一贯冷淡的风格。
但这似乎的的确确是江晟年第一次认认真真地回答和堂姐有关的问题,她的心不受控制地跳了一下,随后对自己唾弃不已。
江晟年见她神情变化,轻叹一口气,朝她挥挥手。
“过来。”
“什么?”明玉一愣。
“坐下来陪陪我。”江晟年面不改色,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
明玉不知所措地坐下,她有些糊涂了,什么时候,江晟年竟会对她这般说话?难道是将她当做了秦雁玉?
第18章 摄政王的白月光
明玉眼神飘忽,有点不敢看与往日有些不同的江晟年。
但偶尔一眼见他眉目间的杀伐戾气完全退去,因面色苍白显出几分颓废懒散,整个人十分放松,心一下子软了下来。
还记得当年见他一身戎装从街道打马而过,风姿昳丽,俊美无双,五官却尚存少年的稚气,如今已经成熟沉稳了许多。
这些年他经历了多少事,也只有始终陪在他身边的她知道,至于秦雁玉,除了用过去的情意捆绑他让他为她们母子驱策,何曾真正关心过他的喜怒哀乐呢?
明玉越想越对眼前这个人恨铁不成钢,她处处为他着想,人家也不会领情,她这又是何苦呢。
她吸了一下鼻子,闹别扭似的看向门口的方向,实在是每次见他都徒惹自己伤心,倒不如一个人清净。
“嗤。”一声低笑,吸引了明玉的注意。
她忍住哭音,硬邦邦地说:“王爷又笑什么?难道伤不疼了?”
江晟年无奈道:“还生我的气?”
“我不敢。”明玉回得又急又快,语气带着刺。
江晟年笑着摇头,“不敢?你有什么不敢的,全京城的人谁不知道你明玉天不怕地不怕,当年连先帝都不敢得罪你。”
可你敢。
明玉在心里说道。
虽然还是有些膈应,但江晟年的话还是让明玉浮躁的情绪渐渐安定下来,气氛也不想刚才那么沉闷。
“下回小灼想来就让他来,别拘着他。”
明玉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该不该叩谢江晟年的“恩典”,毕竟平时他连小灼生病都不一定过去探望。
曾经无数次期待江晟年能多关注小灼,如今终于得到一句认可的话,却没多少高兴的感觉,最后只化为干干的三个字——“知道了。”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江晟年知道要让明玉重新接纳他需要时间,因此也不急于求成,重点是确定明玉心里还有他。
“晚上还得再换一次药。”江晟年低声说。
明玉“啊”了一声,看起来呆呆的,好像没领会江晟年的意思。
江晟年看她一眼,指指自己的后腰和屁股,“还疼,还得上药。”
漆黑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语气也是那种软软的低哑,明玉从来不知道他还有这样的一面。
倒是明白了他什么意思,按她以前的性格,一定像小狗一样摇着尾巴,欢天喜地地凑上来。可这回她却不想再这么惯着他了,甚至还想故意激怒他,这样她心里反而更好受一些。
“你让她来给你上药,要不要我帮你给宫里传个信。”她声音不受控制地扬高,尾音有些尖锐。
江晟年定定地看她。
果然,只要她一提到秦雁玉,他就要发怒。
明玉眼眶一红,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江晟年,语气更加刻薄难听,“你倒是猜一猜,她会不会为了你出宫,嘘寒问暖,亲自伺候你?”
朝她发火吧,她受不了了,要到什么时候自己才能见到这个人时心中再无波澜?最好两人狠狠吵一架,然后让她亲眼看着他和秦雁玉情意绵绵、互诉衷肠,以后只要看见江晟年这张脸、想到他面对秦雁玉时那小心翼翼的模样就会犯恶心,她就真的解脱了。
江晟年有些心疼眼前这个宁愿像一个刺猬那样竖起浑身的刺伤人伤己,也要维护最后一点尊严的女人,错就错在她爱上了原主,否则一定活得像太阳一样耀眼,风一样自由。
“别说这种话。”随着这一声饱含情感的低叹,江晟年看着明玉,眼里有受伤的情绪。
“不管你还想不想知道,我都要告诉你我和她之间发生过的所有事,其实那些在我心里都已经过去了,所以一直不想再提。是我大错特错,没有及时解释清楚伤你的心,如果你听完以后还是不能原谅我,我也不会放弃的,你是我的王妃,我只允许你坐在这个位置上。”
江晟年伸手去拉她,明玉挣了挣,还是被他强制坐到他身边,被迫看着他的眼睛。
其实是明玉太震惊了,她做梦都没想过江晟年会突然说出这么一番话,刚听到的一瞬间指尖都有些发麻,至今缓不过神。
可真的还来得及吗?为什么她此刻内心不是欢喜,而是像吃了野果子一样,酸涩得她只想失声痛哭。
“我跟她幼年相识,在长辈眼里是青梅竹马的一对,她大哥也一直撮合我们,偷偷带她出来和我们这些子弟玩。我那时不懂事,以为对她是情爱,后来才想明白只是把她当做妹妹看待。那时先帝也以为我对秦雁玉有意,特地来试探我,你知道我和先帝一母同胞,自幼感情甚笃,不可能为了女人反目成仇,我当时与他说得明明白白,他才放心地求娶秦雁玉。”
“可、可你明明一直帮她,她进宫以后也不避嫌,你让我,让我如何相信……”明玉犹豫不定,光凭江晟年这几句话,怎么可能打消她几年来的怀疑,但有一点她却是有些信了,若是江晟年真的与秦雁玉有私情,先帝又怎么会临驾崩前下旨赐封江晟年为摄政王,辅佐小皇帝呢?
“我帮她并非为了她,她大哥与我一同从戎北伐,征战沙场,是过命的交情,一次他领兵被敌军埋伏……”江晟年深吸一口气,“秦雁玉是他最疼爱的胞妹,出征前就让我帮他看顾几分,他死以后,我一直记得他对我说的话,所以才屡次相帮,与情爱无关。”
明玉彻底懵了,为何江晟年这么一解释,好像一切都说得通了,可过去她的直觉分明告诉她,江晟年和秦雁玉绝不可能这么简单。
“……我在你书房看见过一封信,我不是故意翻你的东西,只是找书的时候无意中看见……”她想,那信总该是铁板钉钉的证据,她想看看江晟年这回还能怎么解释。
“什么信?”江晟年装傻充愣,好像的确不知道那信的存在。
明玉急了,“就是一张花笺,上面分明是堂姐的笔记,我是见过的。”
江晟年眉头紧蹙,“我从未见过书房有什么花笺,你莫非是看错了?”
明玉欲哭无泪,恨自己没留下来当做证据,可若是江晟年在做戏,未免也太逼真了些,都把她唬过去了。
她苦思冥想,只好说:“那你让我去你书房搜,若是找到那张花笺,你又怎么说?”
江晟年发现她真是胆子越来越大,不仅连“您”都不说了,一直“你”啊“你”的,还开始反过来逼问他,和他顶嘴,忍不住笑:“找到了我就任你处罚,如何?”
明玉咬咬唇,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眼睛却亮了。
过了一会儿,她又低声说:“那京城都传言皇上是你和秦雁玉……”
她没有再说下去,实在是每说一个字,她的心就痛一分,好像被一只无形地手狠狠攥住,喘不过气。
“我在你眼里就那么饥不择食?还是我为人荒诞不经,不顾人伦也要和自己亲嫂做下那等伤天害理之事?”江晟年反问她,又说:“若我当真那么做了,先帝再顾念兄弟之情,也不会饶了我。更何况我处理军营诸事已是忙得脚不沾地,如何有那闲心思风花雪月。更何况,我家中已有一位娇妻,便是有心亦无力啊。”
江晟年愣是把死人都给说活了,但他在这件事上的确没有撒谎。
原主以为那天和秦雁玉春风一度,可秦雁玉可不是天真单纯的小女孩,不敢冒险和原主坐下要掉脑袋的事。她并非不爱原主,但进宫以后心性渐渐扭曲,只剩争宠的心思,同时还要吊着原主供她驱使,便在那天让灌醉原主让他尝了点甜头,然后制造欢爱的假象。在这之后秦雁玉碰都不让原主碰,好让原主求而不得,越发离不了她。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原主还没有“背叛”过明玉。
明玉听他越说越不像话,其实已经动摇了,但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她觉得自己需要静一静。她站起来,有些急躁地说:“你让我想想,晚些我再过来。”
说完就像后面有什么东西在追她似的,仓促地走了出去。
第19章 摄政王的白月光
到了晚上,明玉果然还是过来替江晟年上药,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下手没个轻重,好几次把江晟年弄疼了。
其实她是不习惯江晟年突然对她态度大变,逆反心理上来,总想考验一下江晟年对她到底有多大的忍耐度。
如果江晟年因此对她不耐烦,她就能说服自己刚才的一切都是假象,免得好不容易坚定了心防,又被江晟年三言两语打破。
但她又失算了。
江晟年除了痛哼几声,就只是包容地看着她,倒让她不好意思再闹,收起情绪认真帮江晟年抹药。
接下来两天江晟年都没去上朝,朝中诸事都交给内阁那群老头子处理,必须经过自己才能拿定主意但不急着解决的各地奏章也暂时放一放,专心和王妃还有儿子逗乐。
这晚刚熄了灯,江晟年闭眼思考一个问题。
他现在身处摄政王的位置,虽然大权在握,暗中却潜伏着无数危险。
如今小皇帝才六岁,已经恨不得把自己千刀万剐,只是还掀不起什么风浪,等他一长大,江晟年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要想保全全家的性命,要么自己当皇帝,要么从小皇帝那里下手,不再让他对自己抱有那么大的怨恨。
江晟年想了一下前者,操作难度倒是不高,最多名声难听一些,他并无所谓。可一来当皇帝对他而言实在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还记得曾有一次任务的原主就是皇帝,江晟年当时还是新手,认认真真地学习帝王攻略,然后因过劳英年早逝。二来,如今豫朝正逢太平盛世,能少些动荡便少些动荡,不然苦的还是底下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