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雁玉如何不知小德子鬼精鬼精的,这会儿多半是装晕,她也不想为难一个奴才,而且小德子算她的左臂右膀,做事靠谱,要不是他这般机灵,她还瞧不上他。
这么一想,也不管小德子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碍事,秦雁玉自个儿拿起那根针,在江允玠指尖戳了一下,一颗血珠渐渐从极小的伤口中冒出来,滴入下面的碗里。
江允玠眼皮惊颤,手指抖动了一下。
秦雁玉警惕地看他一眼,确定江允玠并没有醒,这才放心地对一旁看不出在想什么的江晟年道:“王爷,如今你也该明白我想做什么了,当初你追问我玠儿是不是你的骨肉,我一直躲避不肯回答,便是觉得空口无凭,你未必会相信。今日我不惜伤害玠儿求证此事,不知王爷可否配合?”
江晟年似有动容,嘴唇嗫嚅几下,说:“能不能换一根针?”
秦雁玉愣住了,不懂江晟年为何有这种要求,但只要无伤大雅,她没什么好不同意的。
又取了一根针,江晟年却说:“我自己来。”
她只好把针给江晟年,亲眼看着他把指尖血滴入碗中。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明明是来自两个看似不相关的人的血珠,却在澄清的水中渐渐靠近融合,最终融为一体。
江晟年猛地后退一步,震惊地看着这副奇异的画面,一时说不出话来。
秦雁玉却浅浅一笑:“王爷这回可以确定,玠儿是你的亲生儿子了吧。”
江晟年眼神复杂,看着她说:“我以为那日我喝醉了,至今不知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原来……原来玠儿真的是我的孩子……”
秦雁玉上前一步,两行清泪沿着面颊滑落,声音哽咽:“我与你自幼相识,人人都说我们是一对,后来先帝召我入宫,我日夜对着那张与你相似的脸,想的却是全是你。本以为这辈子只能认命,没想到上天给了我们一次机会……那天你是喝醉了,我却无比地清醒,你有没有……”
秦雁玉一顿,语气一下子变得羞涩而暧昧,“……又是如何对我,我这辈子都难以忘记……”
江晟年低声道:“可我一喝酒就全身无力,如何能将你……那时我也以为我与你发做了对不起先帝的事,之后日夜悔恨,可仔细思忖一番,却觉得不太可能,除非是你主动对我……”
秦雁玉怎么觉得江晟年一点都不为此高兴,反而想极力否认玠儿是他的骨血,这与她最初设想的他该有的反应完全不一样!
秦雁玉开始焦躁:“方才你与玠儿滴血认亲,难道还不能证明你们是父子吗?再说那天,难道你不喜欢我尽心伺候你?还是你不想承认玠儿是你的孩子,才故意说这种话推脱。”
江晟年看起来很痛苦:“自然不是……若玠儿真的是我的孩子,我自然倾尽一切也要好好辅佐他,看着他成为一代明君……我只是,对不起先帝……”
秦雁玉的怒气猛地烧起来,刻薄而尖锐道:“如今你倒是觉得对不起先帝,当初又为何背着先帝与我私会?!你休想撇清一切,让我做那个罪人!”
江晟年嘴唇抿成一条线,片刻后开口:“你先冷静下来,别把玠儿弄醒了。”
秦雁玉刚刚气急攻心,如今理智回笼,担忧地看了床上一眼。
“玠儿不知何时会醒,方才一时疏忽,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江晟年出言止住她的脚步:“不必换了,先帝刚去的时候,我自觉心中有愧,不顾众人劝说保玠儿登上皇位,既然你说玠儿是我的孩子,我更加不可能存反心,你就安心待在宫里,往后若无事别再召我,免得风言风语伤了玠儿的心。”
秦雁玉被江晟年一番话逼得哑口无言。
他看似一心为玠儿着想,理智地提出所谓面面俱到的意见,掩藏在下面的用心却是疏远她。
秦雁玉终于从江晟年爱她至深的假象中渐渐清醒过来了,她不信江晟年真像他嘴里说的,对先帝心怀愧疚,她觉得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江晟年被别的女人勾走了魂,所以才对她如此冷淡,甚至不想再与她有牵连。
如此想来,那天主动去摄政王府求和,他的态度也可以理解了,他根本就不是因为玠儿杖责他生气,而是借题发挥,以此掩饰自己不想碰她而想出来的借口。
曾经在她的观念里,江晟年此人十分专情,一旦爱上一个女人就难以自拔,她以为自己就是那个女人,所以虽然觉得男人都不可靠,但还是隐隐自信江晟年不会这么轻易地变心,却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如今说再多也没有用了,她只想找出这个女人究竟是谁,竟有这么大的魅力让江晟年对她都没了兴趣。
再看江晟年似乎还沉浸在某种情绪当中出不来,只听他道:“我先走了,这件事不能让第四个人知道。”
秦雁玉心已经凉了,冷冷地说:“这你自不必担心。”
江晟年最后看她一眼,大步走出永寿宫。
而此时此刻,最为震惊和痛苦的不是秦雁玉,不是江晟年,更不说小德子,而是中了迷药躺在床上的江允玠。
是的,他只中极小剂量的迷药,在秦雁玉用针扎他的时候就痛醒了。
在他恢复意识之前,他已经模模糊糊地听到了江晟年的声音,但他不敢睁眼,更不敢弄出任何声响,他对江晟年的恐惧已经随着秦雁玉之前那句话深深刻入骨髓中,不管再过去多久都难以消除。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喝了几口茶以后就觉得很晕,之后就失去了意识,他现在只想装一会儿,等江晟年一走就给母后一个惊喜,免得让她担心。
可他听到了什么?
母后竟然说自己是江晟年和她所生,还要让他和他滴血认亲,而且听他们的对话,似乎已经能确定江晟年才是自己的生父。
江允玠根本不能接受,他是他父皇的儿子,江晟年又是什么东西?他心想,一定是弄错了,他的母后怎么可能在父皇还活着的时候就和江晟年私相授受?
她不是说她是为了保住他们的性命被逼无奈才向江晟年屈服的吗?可他怎么越听越不对劲,母后到底在说什么?为什么极力想撇清关系的反而是江晟年,而她的母后却不断地向江晟年诉说情意,有些话他虽然不太听不懂,可他还是觉得莫名羞耻,他的母后竟然让他感到羞耻。
难道她爱的不是他的父皇,竟是江晟年这个佞臣吗?
她为什么要骗自己?他那么恨那个人,可他的母后却爱他,还为了他骗他!
江允玠难受极了,恨不得立即塞住自己的耳朵,他不想听了,他宁愿什么都不知道,至少他还是父皇的儿子,跟江晟年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不要什么亲生父亲,不要辅佐,不要那人的忠心,他要他的母后回来,告诉他这都是他在做梦。
江允玠鼻息加重,就快要哭出来,要不是江晟年没有继续和母后说下去,他一定会穿帮的,如果母后发现他已经听到他们全部的对话,他该怎么面对她?
他爱憎分明的内心不受控制地冒出一些想法——他的母后是个不守妇道的女人,背着他的父皇和江晟年私会,甚至做出违背人伦道德的丑事,而他就是丑恶的产物。
此时此刻,他对秦雁玉的恨竟然超过了江晟年。
他全心信任的人骗了他,这是一种背叛,她还背叛了他最崇拜和尊敬的父皇,她是天底下最坏的女人!
江允玠的心底开始埋下仇恨的种子,这回不仅是对江晟年,更是对秦雁玉,他早晚有一天会惩罚他们的!
第23章 摄政王的白月光
离滴血认亲之风波过去了几天,一切看似风平浪静,底下已是波涛暗涌。
江允玠每日天不亮就起来扎马步练功,天亮后去南书房跟着大学士读书,下午则由武将教他骑射,没有一刻松懈。
这日,他连午膳都没用,在射箭场用足吃奶的劲拉开弓,究竟人太小力气不足,加上之前的练习已经累得满头大汗,为他量身打造的小箭刚离弦,就失去后劲落在不远处。
江允玠颇为受创,让侍卫再拿一根箭来,接着练习。
侍卫们觉得奇怪,这两天小皇帝异常地刻苦认真,好像卯着一股劲儿似的,让人有些慌。
可他们这些做奴才的也不能问什么,就当是小孩子闹脾气,全顺着皇帝行事。
不过今天未免有点夸张,习武之事不可能一蹴而就,更何况皇帝才六岁,如何经受得住这般强度的练习,若是伤了胳膊伤了腿,他们这些人就惨了。
“皇上,要不您先把午膳用了,等力气回来了再练,想必事半功倍。”侍卫弓着腰上前,小心翼翼地说道。
“朕不吃,都给朕滚远点儿!”江允玠鼻翼翕张,气愤地喊道。
众侍卫面面相觑,总不能把皇帝打晕抗走,只好退到一边,焦躁地看小皇帝自我折磨,直到看见一道高大身影渐渐靠近,顿时像见到救兵似的鞠躬就要行礼,却被那人止住,悄悄闭上了嘴。
江允玠再次拉开弓,手臂不停地发抖,酸疼得他快要哭出来。
可是再累他也要坚持,他要比那个人厉害,才能将他扳倒,为父皇洗尽耻辱!
一只手突然从头顶落下,轻而易举地从他手里抢走弓箭,江允玠怒而抬头,却见那人轻轻松松地拉开弓,“咻”的一声,在他手里软绵绵的小箭突然有了劈波斩浪的气势。
“砰——”
箭头深深钉入箭靶红心,箭靶摇摇晃晃,终于承受不住巨大的冲力,朝地面倒了下去,而紧接着,那支箭的箭身突然像内部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横冲直撞一般,“咔嚓”,应声从中裂开两半,
江允玠嘴巴张大,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江晟年微微一笑,“皇上,您的箭绵软无力,与您射箭的技术无关,而是您年纪尚幼,手臂力量不足、重心不稳的原因,若皇上想像我一样,最好多吃点饭,力气大了,自然箭就射得远了。”
江允玠全身的血都往脸上充,对江晟年的话既感到耻辱,又无力反驳,心情相当复杂。
江晟年让侍卫开路,然后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饿肚子极伤元气,长此以往必对身体造成损害,且不可复原,到那时皇上再怎么刻苦练习,都无其他人十分之一的成果,所以,还请皇上快去用午膳吧。”
江允玠虽不情愿,但江晟年当年是赫赫有名的战神,在沙场上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刚才那一箭便是最好的证据,他不敢不听他的话。
憋着气回到自己的宫殿,看着宫人呈上来的珍馐佳肴,江允玠摸摸自己的肚子,听见肚子里发出咕咕的叫声,突然前所未有地有胃口。
莫名记着江晟年说的话,比往常多吃了半碗饭。
入夜,江允玠将李进忠叫进来,板着小脸问:“你可见过摄政王上阵杀敌的样子?”
李进忠一头雾水,“这……奴才不曾见过。”
“没用。”
“……”
李进忠觉得很冤枉,他就是一去了势的老太监,自从十二岁那年进宫就没出过这道宫门,他又没千里眼,见过就怪了。
江允玠继续问:“那百姓是不是都很爱戴他?”
李进忠不知道小皇帝到底想干什么,回想他今天一天的举动,加上此时此刻问话的语气,只觉得反常,所以眼下他是该说摄政王的好话呢?还是用力抹黑他,才能让小皇帝满意?
伴君如伴虎,即便眼前还是只幼虎,他也不敢随便糊弄。
“这个,应该还好吧,百姓们自然更加爱戴皇上。”
江允玠瞥他一眼:“他们凭什么爱戴朕?朕只是一个傀儡,从未做过为民谋福的好事,而摄政王用兵如神,镇抚北方四十一州,平定异族之乱,他们应该爱戴他才对。”
李进忠心里直叫苦,虽然小皇帝说的是事实,可他要是真顺着他说了,那这几十年就白活了。
“百姓们爱戴摄政王是因其战功赫赫,爱戴皇上却是因为皇上乃天子,即天命所归,老天下的旨意让皇上成为天下之主,百姓对您不仅是爱戴,更有畏惧,自然不一样。”
江允玠默然不语,片刻后道:“那你与我讲讲你知道的和摄政王有关的事。”
李进忠察言观色,终于明白江允玠今天是被摄政王的英姿折服了,也不再收着,倒豆子似的把摄政王当年的英雄事迹娓娓道来。
江允玠听得认真,但过了一会儿却突然发怒,将李进忠赶了出去。
他跑进寝殿,踢掉靴子把自己埋进被子里,愤恨地想:虽然江晟年武功厉害,但不过是一个只会舞枪弄棒的粗人,哪里比得上他的父皇温文儒雅,风度翩翩。
他才不是江晟年的儿子,就算母后承认了,他也不会承认的!
怀着这样的念头,江允玠渐渐有了困意,就这么和衣趴在龙床上睡了过去。
接下来几天,不论江允玠练习射箭或打拳或舞剑,江晟年都会出现,耐心地提点他,比教他的老师讲得明白多了,几乎江晟年随便说几句,就能让他领会这样东西的精髓所在。
不仅如此,江晟年每样武器都使得出神入化,令江允玠眼花缭乱,心生向往。
他终究是个六岁男孩,天性中有着崇拜英雄的本能,在摆脱不了对江晟年仇恨的同时,也渐渐地开始折服于江晟年的男儿气势之下,两相矛盾,却只能任这两种情绪在心里冲撞,难以决出胜负。
他偶尔看着江晟年如剑出鞘般的骁勇风姿,会觉得他是他的儿子这一点似乎也没那么难以接受,可这种念头一旦出现后,他就会在内心自我谴责,他怎么能这么想?难道就因为江晟年对他好,他就把父皇抛到脑后了吗?
更何况,江晟年对他如此殷勤,还不是因为他以为自己是他的儿子,如果没有这层关系,他才不会这么关心他。
总之,他决不能叛变他的父皇,不管江晟年怎么做,他都不能动摇。
一个月后,江允玠如往常一样在武场等待江晟年的到来,然而等了一下午,都没看到江晟年的人影。
江允玠顿时有些失落,心不在焉地跟着武师练完,就慢吞吞地回去了。
连续好几日,江晟年都没有再进宫,让李进忠去打探,却说是江晟年惟一的嫡子骑马不小心摔了,所以无心再来监督他习武。
江允玠这才想起,江晟年还有一个儿子,比他还小了两岁,叫江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