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她温柔的面庞上浮现出几分感激的神情,玛丽也放下心来。
比起伊丽莎白和达西先生,玛格丽特和桑顿先生这一对“傲慢与偏见”配对之间的矛盾可是缓和的多。
单论资产和外貌,两个人可谓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缺点在于桑顿先生有一位过分严苛的母亲和一惊一乍的妹妹——但其实玛丽觉得,黑尔先生和黑尔太太也没好到哪里去。
这对青年男女的家庭背景各有缺陷和优点,本人的性格也是同样优缺点分明,可谓是极其落地、符合时代特征了。但玛格丽特生性善良、拥有底线,而桑顿先生极其护短,也是位正直坚定的人,他们的婚后生活一定会非常幸福的。
玛格丽特能轻而易举地明白桑顿先生的担忧,现在只要让桑顿先生明白玛格丽特的为人处世之道就好啦。
嗨呀,真好。
玛丽的红娘职业病发作,看到娇羞可人的玛格丽特,再想想肃穆高大的桑顿先生,顿时心花怒放,恨不得这就把他们推进教堂,眼瞧着俩人生好多宝宝不可。
“玛丽小姐确实厉害。”
华生医生不住感叹:“你一名单身小姐,竟然能如此了解工厂里的状态。之前我还以为桑顿先生和汉普先生是在吹捧你,现在看来,我是口服心服了。”
玛丽:“……”
你这是什么捧哏人设呀!玛丽哭笑不得,她抬头看向华生医生,偏偏后者俊朗的面孔中还是一副无比敬佩的模样,好像点燃棉花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好吧,她现在明白华生是如何夸赞侦探夸到心坎里去了。
而且华生嘴那么甜,怕是平时也没少招惹单身小姐们心意钦慕吧。
“不要恭维我,”然而玛丽不吃这套,她笑眯眯道,“等到我真的拿到有用的线索再来恭维也不迟。现在还是先去为玛格丽特的朋友看病吧。”
提及病人,华生医生郑重点头:“请。”
因为伤势,他的腿不是太方便。比起福尔摩斯先生只是拿来当摆设、以及必要时防卫武器的手杖,华生医生确实需要拐杖支撑走路。
玛格丽特特意放慢了速度行进速度,好让华生在舒适的速度下稳步前进。
“我的朋友贝茜最近咳嗽很严重,”玛格丽特一边走着,一边为华生介绍病情,“她的肺好像不太好,却一直不肯医治,说是老毛病了休息几天就行。可这么久过去了,我见她一点也没好转。”
华生蹙眉:“不应该忌医,肺病向来难以好转。”
老毛病的话……
玛丽却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在玛格丽特的带领下,他们离开市区,穿过富人居民区,走过小山坡的教堂,来到了工人们聚集的地方。
要说伦敦的贫民窟会肮脏、漆黑,难以融入的话,米尔顿的情况倒是还好一点。
同样的灰扑扑,同样的色彩单调,但米尔顿不是大城市,工业小镇里除了工人就是工厂主人家,市区规划也不是那么明确,因而两位小姐和一位绅士的到来,并没有吸引过多的目光。
况且这里的不少人都认识玛格丽特,迎上她的目光时,不少年轻工人甚至会驻足点点帽檐示好。
“希金斯一家就住在这里,”玛格丽特说道,“尼古拉斯人不错,我的朋友贝茜是他的女儿。虽然我不是很能理解他为什么这么坚持罢工,但是——”
“——我有六个孩子,希金斯!”
玛格丽特被突如其来的一声咆哮打断了。
她被吓了一跳,捂住嘴巴,惊疑不定地看向希金斯的宅邸。
“有人在吵架?”玛丽拧起眉头。
“糟了,这个声音是布彻!”
在意识到不好后,玛格丽特当即拎起裙摆推门而入,看到的画面正是尼古拉斯·希金斯拎着布彻的衣领,两个人推推搡搡的画面。
“我有六个孩子要养活,不像你!工会五先令的津贴如何养活八张嘴?”布彻绝望地喊道。
“你住口!”
希金斯明摆着很是不耐烦:“我还没有和你算账呢,你竟然在桑顿的工厂里抽烟,想让我的女儿给你陪葬吗?!”
“……”
玛丽挑了挑眉,原来这位有六个孩子要养活的布彻就是被桑顿先生殴打的工人啊。
“我不是有意的,”布彻辩解,“我必须养活我的孩子,一周十五先令的工资还不够吗?老爷们用十五先令买我的劳动,我觉得这很划算,为什么不允许我贩卖我的劳动!”
“谁说老爷们买的是你的劳动了?”玛丽平静插嘴。
突如其来的女声叫希金斯和布彻都为之一顿。
希金斯抬头,看到玛格丽特后露出了然的神情:“玛格丽特小姐。”
孔武有力的工人放开了布彻,他警惕地看向全然陌生的两位来客。审视一番后,希金斯的目光最终落在玛丽身上。
“刚才是你说,”希金斯开口,“老爷们花钱买的不是我们的劳动,是吗?”
“是的。”
“那你觉得他们花钱购买的是什么呢,小姐?”
“是劳动力。”
希金斯眯了眯眼睛。
比起周遭人茫然的神情,尼古拉斯·希金斯这位衣着简朴的工人,就像是名捍卫自己领地的鹰隼狼犬般锐利戒备。
玛丽大大方方地任由他打量,她知道别人不懂自己在说什么,希金斯肯定懂。
“那么,”希金斯说道,“还得麻烦你为布彻解释解释什么叫购买劳动力了,小姐。”
玛丽勾了勾嘴角:“荣幸至极。”
她转头看向狼狈不堪的布彻,比起结实的希金斯来说,这位生养了六名孩子的工人着实瘦弱狼狈。罢工之前他就被桑顿开除了,这段日子很是不好过。
原本听到在工厂抽烟的行为时,玛丽还觉得此人可恨,但现在看来,又觉得他有些可怜。
“实际上,布彻先生,”玛丽客客气气道,“工厂老爷们购买的是你的劳动力——劳动你是工作的过程,而劳动力则是你工作的能力,工厂老爷们买的是你的能力呀。”
玛丽这么突然一打岔,布彻显得有些困惑。
“那、那又怎样?”他问。
“不怎么样,”玛丽继续解释,“只是工厂主用一周十五先令的价钱买你一周工作的能力,按道理来讲,这十五先令理应是你一周劳动的价值,也就是产出的布料价值,你一周只产十五先令的布吗,先生?”
说到这里,怕是连工厂里的童工都能算明白了。
就算再糊涂的人,碰到事关吃喝的生死大计,也会变得精明无比:“我一周生产的布当然不止十五先令!”
“所以我说,工厂老爷们买的是你的劳动力,而不是你的劳动啊,”玛丽展露笑颜,“多余的劳动产出的多余棉布,被他们卖去,换成了自己的利润。你的工资表面上是公平买卖,实际上你剩余劳动创造出的价值却被他们独自占有了,这掩盖了你被剥削的实质呀。”
玛格丽特在一旁已经听得惊呆了。
自古以来,工人工作、工厂主给钱,这都是理所应当的事情,怎么听玛丽这么一说还成了罪大恶极的事实?
“那该怎么办?”玛格丽特不禁问道。
还能怎么办?除非资本主义彻底消亡,否则剥削压榨的实质绝对不会消失。到了二十一世纪都不能改变的事实,放在现在,就算玛丽有再大的金手指,也不可能修改物质资料的生产关系。
她幽幽叹了口气。
“目前最好的办法,”玛丽一边说着,一边看向了希金斯,“就是听从工会的指使,用和平的方式来抗议自己受到的不公待遇。”
“但是我的孩子——”
“你等会再说。”希金斯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布彻。
他迈开了步子,魁梧的工人走到了玛丽面前。他肃穆的神情让华生几乎是立刻挡在了玛丽面前。
“不要紧,”玛丽却摇了摇头,“希金斯先生没有伤害我的理由,是吗,先生?”
“我不会出手伤人。”
希金斯狐疑地盯着玛丽。
“我听说,”许久后他开口,“为了阻挠罢工,桑顿私底下搞了不少小动作,他甚至从外地请了人,请的就是你吧,小姐?”
“算是吧。”
其实还有一大堆准备代替罢工工人的爱尔兰人,但是这话还是不要现在说,特别是在意志不坚定的罢工工人面前。要是传出去,一定会产生骚乱的。
所以玛丽只是收起了标志性的礼貌笑容。
“只是,”她说,“我不是为了阻挠罢工而来,相反我是来调查事实真相的。这次棉花原材料涨价事出有因,我需要你的帮助,希金斯先生,而这位绅士是玛格丽特请来为贝茜看病的华生医生,不如你暂且放下成见,咱们来好好谈谈?”
第58章 红娘好难当60
不得不说, 请华生医生一同来见希金斯一家是对的。
经由玛格丽特介绍,玛丽才得知原来尼古拉斯·希金斯是米尔顿的工会代表。也就是意味着他是一位有着阶级觉悟的工人。
这也使得他同伦敦贫民窟的爱尔兰青年们不一样,就算玛丽脱口而出马克思政治经济学的内容, 希金斯也并没有把她当为同伴——玛丽·班纳特身上精致的裙子和受工厂主桑顿所托的身份明晰地在二人之间划下了界限。
他是工人,而她是吃着无产阶级血汗生活的大小姐, 这样的身份区别使得希金斯不会轻易信任玛丽。
但华生医生就不一样了。
他是来为尼古拉斯·希金斯的女儿看病的,天底下有哪个父亲会拒绝医生向自己病重的孩子伸以援手呢?
玛丽讲一万遍马哲原理, 也不如此时此刻的华生一句“病人在哪?”管用。
而贝茜·希金斯的病情比玛丽想象的还严重。
她倚靠在床边,面目蜡黄、身躯瘦削。贝茜的精神还算不错,看见玛格丽特时她的眼前一亮,刚想开口, 话还没说出来,先吐出几声咳嗽。
“你好好休息,”玛格丽特急忙向前, “我请来了医生给你看看。”
“都是老毛病了。”
贝茜倒是乐观, 她无所谓地摆了摆手:“还请什么医生?”
华生挑了挑眉:“正是因为老毛病, 则更得正视它的存在,小姐。”
贝茜一歪头,她颇为惊讶地看向衣冠楚楚、俊朗挺拔的华生, 而后展露笑颜:“你就是医生?好吧, 送上门的会诊我哪有拒绝的道理?”
听到她配合治疗, 华生的脸色才好看了一点。
华生为贝茜会诊时玛丽一直在观察着贝茜。
她看起来年纪很小,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和莉迪亚一样大。
想到自己那正在黑尔夫妇的宅邸里生闷气的小妹,玛丽既心疼贝茜, 又免不了为莉迪亚头疼。同样的年龄,有的姑娘正在为了生存和温饱拼命挣扎,而有的姑娘,比如说莉迪亚,却在为家人训斥、痛失爱情而感伤难过。
人世间的差距就是这么大呀。
两位小姐静静等华生问诊完毕,青年医生的神色凝重,他深深看了贝茜好几眼,最终缓缓开口:“你知道你的尘肺病已经非常严重了吧?”
在听到“尘肺”一词时,玛丽的心沉了下去。
果然是这样。
早在玛格丽特说贝茜因为自己这是“老毛病”所以不再看医生时,就隐约猜到了是这个结果。
贝茜很年轻,正是活蹦乱跳、面对着无限未来的年纪。十五六岁工人家的小姑娘,除了病毒性疾病,还有什么病症能拖这么久呢?
在十九世纪,尘肺病几乎是所有纺棉工人和矿工的噩梦,一个无情又残忍的“工业杀手”。
“尘肺?”玛格丽特似乎不太理解这个单词。
“棉花工厂的棉渣粉尘被吸进了肺部,”华生解释,“人体无法将它们排出来,于是越积越多,最终扰乱了器官,产生病变。”
说着,他神色凝重地看向贝茜:“你不能再去工厂做工了,小姐。”
华生说的极其严重,但贝茜却仿佛并不放在心上,她反而笑吟吟地开口:“现在大家都在罢工,我就算想工厂也没有用啊。”
玛格丽特:“贝茜!”
贝茜:“我没事,你就放宽心好了。刚好趁着罢工的时候,我好好休息一番。”
也只能如此了。
连二十一世纪的医疗手段也无法逆转尘肺造成的病变,这是一种可以延缓伤害的职业病,却无法彻底根治。
华生又叮嘱了贝茜几句才起身离开卧房,走到客厅时他又不放心地向尼古拉斯·希金斯反复强调:“贝茜不能再去工厂上班了,她需要休养。”
“我知道。”
希金斯点了点头:“虽然她只有我一个父亲,但我辛苦一点,足以养活两个女儿。”
得到了希金斯的承诺,华生才放下心来。
他几度欲言又止,但最终选择收回了脱口而出的医嘱。见他这幅犹豫的神情,玛丽大概猜到了华生想说什么——最好的休养方式,就是把贝茜送到空气干净、环境温和的乡下去。但希金斯一家要是有这个条件,哪儿还会在米尔顿工作呢。
“我会尽我所能,”希金斯平静却又感激地开口,“现在,让我们回到刚刚的话题吧,小姐老爷们,你们的来意不是为了罢工吗。”
华生的义诊行为无疑拉高了希金斯对来者的好感,虽然他还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但仍然选择同闯入者们开诚布公的交谈。
“是的。”玛丽开口。
“你说棉花涨价事出有因,”希金斯说道,“你从何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