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这样子,飞熊是同意载我一程了吧?”
言不周也有些尴尬,不动声色地收回了左手。她以身份文牒发誓,真没有用任何奇怪手段。也许名驹宝马太过灵性,能感觉出她的左手昨夜使用过虚镜的力量,飞熊此举是识时务者为俊马。
展昭揉了揉飞熊的一撮白毛,这马何止是同意让言不周骑,估计让它水里火中走一遭都不会拒绝。
可是,反常必有妖。展昭似是不经意地扫视了一眼言不周的左手,那是极美的纤纤玉手,但他没忘了昨夜是谁单手提起石狮子,也怀疑自己是否眼花到认为昨夜这只手掌曾反射出月光。
“如此甚好,不必再借别的马,飞熊也能畅快跑一场。”
展昭说着将飞熊牵出了马棚,对卫州之行多了一份别的期待。
最初,他只是看不惯朱仁义欺负集市摊主而管了闲事,如今却对言不周多了一份好奇,真是每次见面都能让他出乎意料。
言不周自诩坦坦荡荡,当然每个人都有一些小秘密,现阶段她的秘密可能多了一些,却未曾故意伤害他人。
白澒附身孙长喜的背后所藏之秘就不同了,赶水村已经因此活祭了五位妙龄少女,必须要查个清楚。
既然选定了出行方式,四人带齐行礼则出安肃门一路向北。
此行比展昭估计中要快,飞熊几乎是一路飚速行驶,一个半时辰之后,展昭带着言不周就先一步抵达顺水村。
午时刚过,村口坐着三三两两的老人们,多是吃过午饭在晒太阳消食。
言不周扶住展昭的手,略为艰难地下了马,她做足了表情管理才没有显路出臀部的不适。尽管她没有尝到坐马车要遭的罪,但可以确定飞熊飚速行驶,对第一回 骑坐在马背上飞驰的人而言真不够友好。
偏偏,飞熊等两人下马之后还鸣叫了一声,似是在求表扬,它比另一匹骏马要快了很多,抢先抵达目的地。
“飞熊,乖。”展昭取出了一包糖,给了飞熊两颗作为甜点奖励,这就转身对言不周说到,“可能因为飞熊是第一次驮着两人赶路,它想要好好表现就跑得更快了一些。言先生,你没有不舒服吧?”
展昭问得一本正经,言不周却瞥见了他转身前嘴角尚未掩去的笑意,这人分明是暗中期待她变脸。
言不周果断一脸神清气爽地摇头,拒不承认因为新手上马而臀部稍稍受挫。“我能有什么事,快去找村长。按照之前商定好的,我们先查访顺水村的情况,晚些去县城与马汉他们汇合。”
略带有一丝遗憾,展昭拍了拍飞熊的马头牵着它走向村口,便是认真打听起孙长喜的事情。
顺水村的村长姓郑,听说有人来打听孙长喜的事情,他不由面露几分紧张。“两位是说孙长喜死了?”
“对。昨夜,孙长喜死在了汴京城。”
展昭见郑村长似乎并不相信孙长喜的死讯,那种不可置信正似如有人听闻江湖高手过世的表情。结合顺水村的人都避而不谈孙长喜,看来此人还真做过什么让人惊惧之事。
言不周拿出了开封府出具的调查令,其上标明了孙长喜之死。“孙长喜不是正常死亡。昨夜,一滩水银似是蛆虫一般从他耳中钻出,而他的面部覆上了一层古怪辰砂,赤红的脸上是一双瞪大了眼睛,仿佛在说……”
“我信,我信。”郑村长及时打断了言不周的描述,不敢听从这位嘴中说出的活灵活现的描述,“有关孙长喜的情况,还真有些说来话长了。两位请随我来,他并不住在村里。”
四十多年前,顺水村的孙家令人羡艳,孙家出了一位县令,尽管称不上大官,但也让孙家成了村里的一户有名读书人家。
孙长喜年少时被认为最像其祖父,定会高中而成为顺水村出的另一位官员。
“我记得是孙长喜第一次科举是在二十五年前,那年他十六岁刚娶了妻子,乡试一考就过了。村里人都说他是双喜临门,但是好景不长,院试之前,老孙县令过世了。”
孙长喜没有参加接下来的院试,与父亲一起去外地扶灵运回棺木。
然而,孙家的厄运似乎从此才刚开始,孙父扶灵回程中感染伤寒也死了。一年半后,孙母在回娘家的途中被疯牛所伤,不治身亡。
“两年死三对老孙的打击应该很大,反正后来十多年里,他又参加了几次科举却再也没有中举。
大概十二三年前,老孙的一双儿女在河里玩水淹死了。那年他迷上了炼丹,更倒霉的事情发生了,一次炼丹炸炉,他妻子被炸死了。打那之后,他整个人真就疯疯癫癫的了。”
孙家的人丁算不得兴亡,孙长喜两位叔父,但他们早年经商都去了江南一带定居,在村里都没宅地了。
这下,孙长喜彻底成了孤家寡人,而顺水村村民排斥他的疯癫,更怕丹炉再炸误伤旁人,则联手将其赶出了村子。
郑村长说到此有些许心虚,那事做得难免不近人情。“当年,我还不是村长也没法为老孙说情,不过村里也没太为难老孙,帮着他在村郊建了数间茅舍。”
顺水村与赶水村相隔一条将清河,都处于河流转弯处,既是处于反弓之水的两侧,分别为凸岸与凹岸。
顺水村位于被河水环抱凸岸位置,是民间常说的风水宝地之一,被赞在此地建宅大吉大利。与之截然相反,对面的赶水村常年被河流冲击洗刷,容易招致河水倒灌常有破财家宅不宁之相。
孙长喜的茅舍在将清河边,四周荒草杂生,几乎没有人烟来往的痕迹。
郑村长停住了脚步遥指向是四间茅屋,“就是那里了,村里没有人会去。老孙离开村子后,也没人敢去他家,偶尔有人说三更半夜能听到此处模模糊糊传来的动静。”
“三年前,孙长喜身上发生了什么怪事?”
言不周说的是问句,可语气非常肯定被霉运缠身而疯癫的孙长喜必定遭遇了什么,“你们都很忌讳他,总不会只因为他的疯癫。”
郑村长仍旧心有余悸,“三年前,老孙变得很邪门。事后,大家想起来一切该是五月末的天降干雷而开始的变化。那天,老孙的丹炉又爆了。”
在一个炎热的夏夜,顺水村纳凉的人们听到了村郊的响亮炸炉声。紧接着天降三道干雷,那雷直直向将清河边劈去,却没有带来一滴雨水。
没人去村郊一探情况,第二天人们看到孙长喜活着出现在县城买日用品,也就不曾多想有的没的。
“七日之后,将清河不对劲了,河水汹涌程度远超历年涨水期。这情况持续了三个月左右,对岸的赶水村几度被倒灌,那浪高到也袭向我们村。
上面派来调查官差也弄不太明白这种情况,因为除了此段之外,上流下流支流都没有闹出如此动静。官府的人几度下河都没发现异样,许是只能熬过涨水期等入秋冬再观察。老孙就是那时找上了对岸的村长。”
孙长喜自称他已经得道可以解决将清河的问题。他对赶水村人说了好大一通,期间拉扯了一段时间,终是让赶水村人信服他们的风水不好,而且这次是冲撞了河神。想要平息河神怒火就要将一位少女嫁入河中,河神提出相中了段灵,就看赶水村人愿不愿意了。
“有些事,民不举官不究,段灵是孤女,没人为她说话,这就被定下嫁入河底。这正是村里人都忌讳老孙的原因。老孙的妻子是段灵的表姑,说来也巧,虽然两房隔得有些远,但段灵与她表姑年轻时非常相像。”
郑村长说到这里连连摇头,“老孙妻子被炸死后,老孙与对岸段家的关系也彻底断了,但我们都听到过风声,四五年前老孙动过想要让段灵做续弦的想法。
那时段灵的祖母还在世,怎么肯让十四五的好姑娘嫁给年近四十的老男人。何况这人还疯癫潦倒,有着克父克母克妻克子的名声。段灵活祭一事发生后,人们都说孙长喜的心眼坏了,得不到就要把人毁了。”
言不周听到此处微微蹙眉。之前,她推测白澒是在三年前彻底侵占了孙长喜的身体,但孙家家破人亡让她怀疑或许厄运的源头与白澒也有关系。段灵被活祭到底是孙长喜的意思,还是白澒的决定?
郑村长继续说到,“段灵被活祭后,将清河真的太平了。赶水村开始对老孙深信不疑,老孙也去了汴京获得了道士度牒。后来每个半年活祭一人,这事我们都无能为力。两年前,对岸有人去京城上告了,但人一去不回消失地无影无踪。大家怀疑是被老孙灭口了,之后谁也不愿再提他。”
其实,今天顺水村的人听到孙长喜死了,大伙多半在唏嘘之余都松了一口气。这话郑村长没有说出口,他也没陪两人进入茅屋,显然还有些隐隐害怕。
言不周先一步走向茅屋,此地并无太多水银妖的妖气残留,仅在一口残破的丹炉内发现一丝残迹。四间屋子杂乱地堆了不少书籍,草草翻过全是道藏典籍看得人眼晕。
“言先生,来这里。”展昭在茅屋外侧翻查,有一处泥土的颜色与别处略显不同。挖开则见一个酒瓮大小的泥坛,封口处被贴上了一道作用不明的符箓。
言不周跨出门槛看到杂草堆里的展昭,而待拨开荒草则见泥坛。尽管此物不曾透出任何古怪气息,但她的直觉在说其中所藏必有不妥。
两人都没冒然将泥坛挖出。言不周弯腰俯身,伸出左手没有触碰到符纸,虚盖在其上运作了虚镜之力。瞬间,她似是穿透符纸封印大致感觉到了坛中之物——坛中有妖气却不属于水银妖白澒,它所剩不多且带着一股子哀怨。
“我一直有个疑问,人是父母生的,妖也该有来历。”展昭不免疑惑水银成怪的契机,“言先生,你说成精容易吗?”
言不周默默摇头,她觉得应该不容易,正要起身说话则腰臀一疼,新手飙马的后遗症来了。
第16章 在天愿做比翼鸟
言不周放缓了直起身体的速度,努力保持着浅笑。此等尴尬的颠簸之痛难以言说,她只能将注意力全部集中于案子上,以精神胜利法忘却疼痛。
“这坛子有古怪,先别动它。我们去屋内书堆找找,有没有关于它的记录。”
“好。”展昭已经翻查了四周并没有其他的被掩埋物,这只泥坛对于白澒或孙长喜来说八成有不一般的意义。他看着言不周的背影,视线扫过其腰间,当下并未多嘴也进了屋。
直到日暮四合,天色将暗未暗。
两人才粗略浏览了一遍茅舍藏书,被堆放在外的都是道术相关书籍,理论篇、咒符篇、丹药篇等等,各种内容都有,效果真假暂且不可考。还有几大箱子封存起来的四书五经与笔记功课,都是从前孙长喜为考科举所读的书。
此中没有屋外泥坛的相关记录,更是不见孙长喜开始修道后的手稿,勉勉强强找到了半页残片。
其上字迹潦草中透着几分癫狂,‘想要在天愿做比翼鸟,我偏是不让。一个在水里,一个在火里,我就要让它们水火相隔,生死不复再见。’
白澒在道观里留下的手书不多,与箱中孙长喜所藏的课业笔记对比,可知水银怪并未刻意临摹原主的笔迹,或是他非常自信不会惹人怀疑。
这张残页是孙长喜的字迹,与之相对,泥坛封口处的的符箓文却是白澒所作。
“这里用了「它们」,代指的八成不是普通人类。”
展昭拿着残页思考起来。刚刚言不周提了两个要点,茅屋内的破损丹炉有水银怪的气息,而泥坛中是另外一种妖气。
有没有这种可能?生活接连受挫的孙长喜遇到了一对妖怪,他见不得两只妖怪的你侬我侬,故意拆散它们,将一个投入火中,一个投入水中。
火指的是丹炉,那只妖怪的妖气催生了水银怪,炸炉事件爆发,天降干雷与民间传说里成精成怪的异象相近。水指的是将清河,另一只妖怪被淹死后心有不甘,搅动了将清江的翻动,却遇上了附身于孙长喜身体的白澒。
展昭说出这番推测,“既然能找到一张残页,那么孙长喜应该一直有记录手札的习惯,其中该有记录他遇到的古怪。多半也是因此,白澒为不泄露自身来历将其销毁,而我们无从得知更多真相。
如今只知泥坛是白澒下手封印的,按照他无利不起早的作风,很可能与河底某物达成了协议。”
依据现有的线索,言不周认同展昭的推测。
妖魔鬼怪都不易修成,水银怪许是早早生出灵智,但要成形夺舍人的身体,还缺一口气——或是以天才地宝补全,或是直接吸收其他妖怪。
“会仙观的道士与郑村长都说了,白澒与河神达成了协议,看来那说的就是一个事实。白澒封印了泥坛,是为了牵制与利用河里的妖怪。”
言不周再大胆假设孙长喜所书也是事实,他确实遇到了一对比翼鸟。回想那些出现在志怪故事里的比翼鸟,有一种妖怪的确具备引动大水的本事。
《山海经》中提到「崇吾之山,有鸟焉,其状如凫,而一翼一目,相得乃飞,名曰蛮蛮。见则天下大水。」
蛮蛮,说的是一对妖禽。单独一只仅有半个身体,必须两只合体才能成双目双翅飞行,可谓是名副其实地比翼而飞。
言不周曾经闲地多问了一句为什么?蛮蛮怎么会与发大水有关?
她脑补过一则小故事,也许一对蛮蛮比翼双飞时并不会引起洪水,而人们见到鸟多半是鸟停于树枝时。
蛮蛮飞不动了,不一定是累了,也可能是其中一只再也飞不了。一只蛮悲痛于失去另一只蛮,它的哀鸣就引发了洪水不断。假设蛮蛮遭遇了故意拆散它们的人,怨气难平也实属正常。
这种推测是否正确,需要揭开泥坛的封印一窥究竟,但在那之前必须准备充分。一旦这头透出了妖气,可能会引得将清河里的异动,是要让对岸赶水村做好准备,别轻易往河边去小心被淹死。
言不周与展昭吃过晚饭就去了对岸,在坐船渡河的过程中,两人没有发现水中有任何异象。
这段黄河支流非常平静,水质甚至比其它河段还清澈几分,完全不曾透出半丝妖气,更是看不出已经投入了五条活生生的人命。如此反常才更引得人心生警惕。
此时,赶水村靠近将清河一带已经竖起一排火把。
马汉带着皎瀛已经早一步前往赶水村,两人不是单枪匹马,而是带着文书找了最近的巡军铺请求支援。
鉴于赶水村偷偷搞了活祭,不得不考虑到其村民会产生排外情绪。既是怕官府追责,也恐惧河中妖物事后报复,所以瞒不上报,也不许外人多管闲事。
这一队支援主要是来维持赶水村的秩序。事实证明文谦的提议没有错,幸而马汉拉上一些人马,才能半强制说服赶水村众人今夜别多事地保持安静,让他们能顺利探查并解决将清河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