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旨填词,这四个字他背了十多年,如果还有机会去省试,他也想成为天子门生,昭告天下他才不是只会填词。
言不周肯定地点头。去年刘娥过世,赵祯开始亲政,当时他就提过一句想在来年加开恩科。这话似是无心之语,但实则提醒公孙策可以准备起来了。
此事在汴京大佬圈子里也是心照不宣。
皇上亲政后,太后曾重用的臣子大多边缘化了,那么加开恩科给朝廷招些新人就势在必行。不过就是时间早晚而已。
言不周得了赵祯的吐槽信,他做梦时也想天降良才,但醒过来的祈求很简单——这次秋闱别闹什么幺蛾子就好。
待过了四月,就出了刘娥的一周年忌,明旨就会发到大宋各地了。
“九成九会开秋闱,估计四五月消息传至江南。柳先生不妨早早准备避开出行高峰,即便今年不开,去汴京游玩一圈也不亏。”
“不错,不错。明天我就去买船票。”柳永一想就明白了,赵祯亲政后必然会开恩科。哪怕不是今年,最迟也就在明年。
他难掩欢喜地想要找酒敬言不周几杯,遗憾的是孙队长不好酒,仅准备一坛都分完了。只得以牛肉汤代酒,两人干了一大碗。
一碗暖汤下肚,言不周也略觉饱了。环视一圈桌上的牛肉,她终是克制住吃撑到嗓子眼也没关系的食欲,尚留两分余地地放下了筷子。
这下,又到了言不周例行暗自表扬自己的时间。在口腹之欲面前,她守住了过犹不及的底线。
更重要的是,恩科的话题成功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这会已经没有人在意她手里拿着谁的帕子。
真是这样吗?
琴凝垂眸看着汤碗,咳凑与感情都无法掩饰。尤其在两个人无意完全隐藏时,或多或少都会表露出来。
江湖上流传一句话。这辈子没去过汴京,枉为大宋人。
琴凝觉得可以考虑早些从望琴楼退了,和柳永搭个伴一起上京。京城繁华醉不醉人尚不好说,但一定能围观不少有趣的事情,比如御猫的恋情八卦之类。
*
有人走,有妖来。
言不周没想到最后是她一人留在宣州。
展昭先行一步去杭州是在行程计划中,但柳永完全不似年近五十的人。那是兴高采烈地去赴一场秋闱之约,那行动力比二十岁的年轻人高多了。
更加出乎意料的是,琴凝也在短短两天辞职且收拾好所有家当,带着丫鬟秋分同坐一条船,开始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了。
“总算把你给盼来了。”
言不周看着头发有些凌乱的冯黄,她之所以留在宣州,就是等这位来查孟芝尸体上的刺青。
“一个月前开棺时,尸体手臂上的刺青还是一整幅图,但前几天我发现九婴的一只脑袋褪色消失了。这种情况是不是意味着布震出事了?”
冯黄原本可以提早半个月来到宣州,可是他为保险起见先化解了胡强身上的饿虎煞。
人间法则对妖力的限制颇多,这是缓了半个月,他才能变作原形,一日千里飞到了宣州。
当下,言不周拿出了冯黄之前给她的罗盘。那个定位布震踪迹的罗盘,本该在越接近对方是越呈深黑色。
元月年节时分,罗盘靠近江南后变作了深灰色。本以为是越发接近布震,但在半个月前颜色又淡了,这两天除去中心处代表布震的一抹灰,居然还不时闪现忽青忽红的颜色。
“青红夹缠?”
冯黄看着罗盘的变化只联系到一种可能。布震所在地附近出现了活的大妖怪,如果他没猜错的话,那位还是老相识。
废话不多,冯黄直接根据九婴刺青再测一卦。
言不周犹如见证了一场虚拟实景再现。随着九婴刺青的颜色越来越淡,透过它追溯到了布震所在之地。
只见虚影里闪过「来一只王氏烤鸭」的店铺匾额,然后就忽而闪出青色与红色相缠的大火,将虚影烧得一干二净。
“「来一只王氏烤鸭」店?”言不周瞧得清楚,那街景分明是汴京西北角的模样,年绯是这家店的忠实食客。
“布震又绕回汴京了?是了,日夜兼程的话,半个月也够他赶到京城。”
布震回去做什么?
因为察觉到江南有人要抓他,所以故意往相反的方向逃?
或者,他就是冲着胡强去的。因为不允许失败,所以不管怎么样都要催动饿虎煞?
这就要庆幸了。
冯黄抓住时间差消除胡强的刺青,并且告诫他暂且别回陈桥镇,不如趁此机会天南海北走走散霉气。
“我不知布震回去做什么。但我能肯定他现在身不如死,并且苟延残喘不了几天了。”
冯黄指的正是青红色火焰给布震带去的死劫。
“罗盘的定位本该以布震为基准,除非距离他很近的地方,有了正好与其相克的妖怪出现。妖怪的妖力远胜过布震时,罗盘就会显出那只妖怪的属性。
恰好,这种青红火焰来自我的朋友——毕焕焕。他是一只毕方鸟,几乎走到哪里都会不时烧起妖火。
布震用多了刺青借灵术,不可避免身上残留着各类妖气煞气。对他而言,最危险的是一不小心靠近毕方这种讹火妖怪。
如果布震不催动体内气息发动攻击,那么还能维持危险的平衡。一旦他发动攻击,毕方下意识的一小撮讹火,‘蹭’一下就会把布震体内的各种杂气引爆。”
简单的说,毕方之火与煞气怪气是一遇则爆。
言不周当即想到鲁浩遇到的救命神鸟。那只毕方轻轻一啄,就把金钗女鬼给灭杀了。“我可能见过他。”
“哦?是鸟的模样,还是人的模样?毕焕焕是说过会来人间看我。”
冯黄想着毕焕焕的着装偏好,和他一样都喜欢浓墨重彩。
“如果你见着的是人形,毕焕焕喜欢穿大红大绿的衣服,那与他的毛色相近。可能还有青鸟青靓靓与他一起同行。我们三鸟的关系不错。”
冯黄的后半段描述,听着怎么那么耳熟?
言不周记得清楚她的身份文牒是打哪来的。
据说,滑州某家客栈曾经出现过两位红绿配色重度爱好者。在一场奇怪的大火后,他们消失不见了。
白玉堂赶巧撞见火灾,为此他还被冤枉是纵火者。当时,他把遗留在失火现场的身份文牒捡了起来,随后以约战为条件,将它交给了展昭。
一切前后因由终于串联起来了。
难怪小树林边毕方鸟好似欠债似得跑了,那只鸟就是毕焕焕。他和青鸟来人间一方面为了送身份文牒,另一方面是来探望冯黄。
谁曾想遗失了言不周的文牒,两鸟哪还敢往汴京去,不如就往反方向南边走。
“如果我没猜测,毕焕焕应该喜欢与同属性的火类妖怪玩耍吧?”
言不周说着就见冯黄肯定地点头。那就不奇怪毕焕焕怎么会路过兴旺镇,因为他们身上多少有小黑炭的祸斗妖气味道,毕方怕是一路闻着味道跟来的。
“不妨大胆猜一猜,毕焕焕见到我后跑了,可能先跑到松江想找小黑炭玩,却发现小黑炭与他坑过的白五爷在同一屋檐下。
能怎么办?再跑吧。索性奉行最危险的地方是最安全的地方,毕焕焕跑回汴京了。”
冯黄尴尬地笑了笑,毕焕焕有时是会不靠谱。
不过,错有错招。
只见追踪布震所用的罗盘忽而爆亮起来。青红火焰仿佛熊熊燃烧,倏然间将中心处的那抹灰色吞噬的一干二净。
下一刻,罗盘变回了最初未施法时的模样,干干净净地一点多余的颜色都没有了。
“言老大,布震死了。”
冯黄尽力面不改色说出了这个肯定结果,但心里怎么想就不好说了。
数月来,他们辛辛苦苦地从北到南追查布震,眼看还有一招之差就要亲自逮着他了,这就被毕焕焕给冲撞死了。
这运气,真是没得说了。
*
汴京城,「来一只王氏烤鸭」店后街。
一身大红大绿的年轻男人正一副委屈表情。
毕焕焕举起三根手指对张龙与赵虎发誓,“两位差爷,我发誓今天真的没有对老王家的鸭子做什么。真不是我唆使着火的鸭子往别人家里跳,谁想到会撞见一具可怕的尸体。”
张龙与赵虎无奈地对视着摇了摇头。
一个月前,这位喜欢穿红着绿的毕郎君,搬到了王家烤鸭店后街。
这一带是鸡鸭鹅等熟食一条街。
只要附近的邻居一杀鸡,被正巧路过的毕焕焕见着,王家散养的鸭子屁股就会着火。
此事听着古怪,但经过王家人的缜密观察,还真就锁定住了可疑人物毕焕焕。不过,一直没能人赃并获,抓着毕焕焕放火的切实证据。
今天,事情更加古怪了。
某家店铺的杀鸡声起,毕焕焕正巧从王家店铺后门口经过,是与里面紧盯他的王大飞四目相对正着。
下一刻,院内的一只肥鸭屁股冒出一缕小火苗。这火怪就怪在从来不会烧伤鸭子,仅是烧掉它尾部一撮羽毛。
肥鸭吓得扑腾翅膀冲出围栏,更冲出后院门,一路狂奔试图灭火。
不知不觉间,它就跑了四五丈的路,一下子冲入了一户院门紧闭的人家。
王大飞见着肥鸭夺门而出时就傻眼了,他朝着毕焕焕喊了一句‘快!一起追啊!鸭没了你赔!’
和他有什么关系?他绝不认账的。
毕焕焕这样想着却也追了出去。尚未冲到那户人家门前,只见里头窜出一股煞气,正冲在敲门的王大力而去。
霎时间,毕焕焕下意识地护住了王大飞,出手去拦住煞气进攻。还不等他出全力,只听院发出了爆炸声。
‘砰!’
屋内,一个浑身刺青的男人忽然爆裂开来,尸块散了一地。
毕焕焕遮遮掩掩地交代了经过,就昂首挺胸地说到,“我才是受害人,一推门差点被尸块砸中头。两位差爷,这种情况该赔我医药费才对。”
谁也不傻。
张龙与赵虎在开封府任职一年半载了,他们知道毕焕焕绝对有些问题。
可能是无伤大雅的问题,但每天烧鸭屁/股羽毛,又会遇到尸体爆裂的诡异事件,这人总该有谁管一管。
这会两人想得一模一样,‘言先生,你可知汴京百姓很想你。我们更加需要你。你快回来,不能和展大人公费旅游,乐不思蜀啊!’
第65章 喜欢的,忌讳的
如果问言不周究竟有没有乐不思蜀?
她十分肯定地会答非常思蜀,恨不近几年就能去蜀地,说不定能见证苏轼的出生。
旅行真的会上瘾,何况是有猫同行。
至于汴京,早晚都会回去的。眼下想快,也没法加快速度。
这会正赶上今年特有的五月考生出行季。过去十多年省试落榜生看到恩科皇榜后,十有八九都要赶去京城参加秋闱。
各地码头都增加了船次,但江淮一带不久前进入汛期,行船安全更为重要,必须看着气象变化调整速度。
“来时顺流而下,船走得快。返程能在七月初到京城就不错了。”
言不周听着雨打江面,不论江南是否无限好,该办的事情办了总也要回京。
言不周也想免去舟车劳顿,重温空中飞人的便利,朝发夕至快速航行回京。
问题在于冯黄不仅是带不了两人一马一起飞,而是他在耗费妖力作法卜测后,自身都没法以原型单独飞回汴京。
冯黄索性就不暂且回了,决议江南玩个半年再归,此间顺带照顾成长期的小黑炭。小家伙不愿意离开白玉堂,又需要一个妖力引导者,冯黄就主动接下了这个任务。
什么?还有老友毕焕焕在汴京等他?正是因为毕方在,聪明的凤皇才要走得远远的。
那只蠢毕方没少干糊涂事。冯黄单方面宣布断绝两鸟的友谊半年,免得被言不周连坐问罪。
“七月归京,正与原定计划相同。不必为提前几天而加快船速,安全最重要。”
展昭一边可惜两人的旅途将尽,一边又期待言不周穿回女装。他正矛盾着,既希望船开得慢一些又盼它快一些了。不过,言不周该不会忘了答应过的换装一事吧?
布震已死,尚且不知他有无没留下任何手札记录,让人能了解他究竟从哪里学来的刺青借灵术?又将此术交给过多少人去借灵复仇?
这事关赵祯最初的质疑,邓珠到底有没有帮着废后郭氏谋害皇家子嗣?进一步说,宫里是否还存在尚未暴露的同党?
诸多疑问却已经无法问郭氏了。今年三月初,废后净妃病逝于冷宫。人死如灯灭,无从再问净妃是否洁净而去。
如果开封府在处理布震尸体时,发现了他留下的关于刺青诸事的记录,那么此前疑问都会迎刃而解。
言不周也算完圆满地完成了赵祯之托。届时给赵祯演一出男变女的惊吓,且做无伤大雅的完满中小插曲。
“干嘛看着我发呆?”言不周伸手虚晃了两下,“你在想什么?一会蹙眉一会傻笑?”
展昭才不认他有傻笑,只说在想京城的宅子该完工了。
原会仙观所在被夷为平地,展昭将地皮买下后,请施工队从去年二月动工开建,定下一年半载的工期,等他回了京城刚好去验收。
“我离开前将宅院琐事托付给公孙先生,还有英管事从旁看顾选择建材家具用料,想来不会有任何问题。等验收后,只差还要买些摆设器物。
阿言,我们都有空的时候,一起去大相国寺后门的博古街选些喜欢的吧。”
这一番话让言不周想起了依旧破败的荒府。转眼间,展昭在汴京的宅院都建成了,她还没找到合适的妖怪建筑队。
不过,妖怪建筑队可遇不可求,不必苦求惦记着它立即出现。重要的是展昭选他家的家居物品,居然让她一起选些喜欢的布置?
“帮你掌眼当然没问题。至于选些喜欢的,可就不好说了。”
言不周稍稍侧着头,饶有兴致地看着展昭。“毕竟是你家的摆设,是该选你喜欢的,还是我喜欢的?”
展昭下意识要去端茶杯,却瞬间联想到上回被言不周喝掉的茶。既然同饮一杯茶在前,早晚那宅子也不只是他一个人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