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中所有人都被苏碧曦话中的狠辣惊得面无人色,觉得这阴冷冰寒的地牢简直像个冰窟窿一样让人浑身毫毛都在发颤,只有那个披着火狐狸毛斗篷的女郎神色淡然,仿佛方才只是说今日天气不错一般。
“你这个毒妇!你会遭报应的!”谁能受得了自己的亲眷被如此恶毒地处置,领头人口中布巾已被取下,此刻真是恨不得手撕了眼前的苏碧曦。
“难道被你们杀了,被你们弄残了的人,他们年迈的父母,年幼的孩子就能得了什么好下场?”苏碧曦冷笑一声,“莫非你们就是人上之人,天生比他们更尊贵,你们的命比他们更值钱吗?你还知道在这里骂我毒妇,死去的那些人,要去哪里哭他们的亲眷?”
领头人因为失血过多,脸色白得可怕,“你杀了我们那么多弟兄,他们罪不至死!”
苏碧曦却忽然笑了起来,“莫说你们要杀我,杀人者人恒杀之。再者,我并没有杀一人,他们都还好好地被关在地牢里。但是如果我得不到我想要的,便不能保证他们的性命了。”
领头人知道苏碧曦的身份,在知道苏碧曦身上的修为之后,更是对她有着极深的忌惮,丝毫不怀疑她能够做到她所说的一切。
他还尚在犹豫,苏碧曦已经一脸阴鸷地让带来了他的一个兄弟,“一息之内,你不开口,便切下他的一根手指。这位侠士,我性子不好。你这位兄弟只有十根手指,不知道你有没有那么多时候来思量了。”
“叶楚,切!”苏碧曦看向翁主府的侍卫长,毫无迟疑地开口。
叶楚根本没有丝毫等待,地牢里瞬间便响起了汉子的痛呼声。
领头人亲眼看见自己兄弟被切下一根手指,心头大骇,哪里还敢犹豫,立时便点了点头,眼神流露出祈求,便服软道:“你想知道什么,都问吧。只有一条,我的兄弟们,活着的,放他们一条生路吧。”
这个杀星是绝不会放过自己的,只求能够放过自己的兄弟们跟家眷,已经是万幸了。
“现下到处在造桥铺路,这些苦役还是很需要人手的”苏碧曦漫不经心,语声平淡地道,“是什么人让你们来杀我的?别说你不知道,以你们提前箭矢都备好了的架势,可不是那般有勇无谋之辈。”
且不说武器本来就是朝廷明令禁止之物,箭矢更是一旦被拿到实证,轻则发配边疆,重则死刑的武器。
一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准备那么多凶兵利器干什么,放在家里兀自赏玩吗?
这个理由说出去,只怕连鬼都不会信。
领头人也没打算再隐瞒什么,“出钱的是洛城闾的卓府的一个老妪。她遮掩了行踪,一路上绕了很多圈子。只是我们在长安城根深日久,哪里是她能够摔掉的。”
地牢里不过几个人,此刻感觉在这寒冬腊月里,衣襟都被冷汗浸得湿透了,心下一阵又一阵地发寒。
卓府现在住的是翁主的亲生兄长一家,跟翁主是再亲不过的血脉了。竟然是卓府要杀了翁主,究竟是什么样的原因,才能让卓府做出这种事。
苏碧曦衣袖里面的手紧紧攒了起来,脸色惨白,低声继续问道:“卓府即便是有财帛,初来乍到,也寻不到你们这样神通广大的侠士。幕后主使,究竟是谁?!”
她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
卓氏是她在这个世界上血脉相连的亲人,卓文华从小就疼她,她第一次出嫁是卓王孙趁着卓文华去西域行商,才把她发嫁出去。
卓文华一回来,在她的丈夫去后不久就把她接了回来。
而第二次,她跟司马相如私奔,卓文华也觉得只要是她看上的,便是好的。
她现在一力从商,开辟商路,经营茶叶,在边关屯田,卓文华也是毫无怨言地帮她。
杨氏嫁到卓氏已经近十年,一直待她极好。
十年,即便是养了一条狗,都有感情了。
何况杨氏生了一双儿女,俱是跟她亲,她看着他们长大,听他们叫她姑母。
无论是卓文华还是杨氏,任何一个人做下此事,都是在她心上重重插了一刀。
“淮南王于我们兄弟有恩,此番便是他的女儿,淮南王翁主嘱咐我们助卓府促成此事的。”领头人答道。
淮南王刘安圈养门客三千,三教九流无所不有,对门客慷慨大方,结交了一批江湖之士。
诸侯王已经是尾大不掉,是汉室的心腹之患,但是刘彻现下根本没有能力解决这个问题。
田蚡是淮南王翁主刘陵的入幕之宾。
王氏跟田氏都图谋了此事,田蚡是刘彻的亲舅父,王太后豁出命去也会护着田蚡的。
刘彻刚刚把王太后逼到了闭宫不见的地步,现下对王氏心中有愧,正是补偿他们的时候。
无论是淮南王还是田蚡,苏碧曦现下根本无法奈何他们。
真是挑的好时机,真是好算计。
如今的苏碧曦,心口尚在淌血,杨氏又来狠狠捅了她一刀。她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睛时已经泪满盈眶,“所有的刺客都被擒住了,他们招认了你身边的宋妪……阿兄还不知道这件事。阿嫂,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我哪里对不住你吗?”
这么多年来,她跟杨氏即便不是亲姐妹,姑嫂之间感情也是极其不错的了。她万万没想到,杨氏竟然做出这种事情。
“你没有哪里对不住我,你只是该死!”连刺客都招认了,现下下毒又被当场拿住,杨氏现下根本不打算遮掩,眼泪扑簌簌地掉了下来,笑得比哭得还要难看,“你知不知道,我长兄的庶子竟然被人骗着签了十万两黄金的借据,那幕后之人竟然是当朝天子的亲生舅父。如若杨氏不还这笔钱,国舅就要灭了杨氏满门啊。十万两黄金啊,便是把杨氏全都卖了,连个零头都不够啊。而你了,你这翁主府花团锦绣,夜明珠拿来照明,别人一辈子未见过的狐狸毛拿来做脚踏,只是生怕你会着凉!”
苏碧曦的脸比杨氏的还要白,豆大的泪一滴一滴滚落在脚下的地毡上,“你可以来找我借,可以找我想办法啊。我怎么会不帮你,怎么可能不帮你,便是看在阿满跟阿雅的份上……”
“借的钱难道不用还吗?”杨氏扬声打断苏碧曦,“那是十万两黄金啊,十万两啊!堆成一堆,可以整整填满整个屋子,杨氏一辈子都还不起这个钱啊。但是你死了的话,一切就不同了。你一个和离大归的女郎,膝下又没有孩子,死了的话,所有东西都是卓氏的,都是你哥哥的,都是我们的。你的财帛一辈子都花不完,绫罗绸缎更是几辈子都穿不尽,你为什么不去死呢?你死了的话,就救了杨氏,就救了我,就救了你的侄儿侄女。你不是很疼他们嘛,你为什么没被杀死,你为什么不喝下刚才那碗甜汤,为什么?”
她跟这个小姑子相处了这么多年,何尝没有感情,何尝狠得下心?
只是人的心都是偏的,杨氏有她父母,有她长兄,有她看着长大的侄儿侄女。她年迈的父母颤巍巍地给她跪下,让她救救杨氏满门,她哪里来的第二条路可走?
她是贪心,她是念着小姑子的万贯家财,可是谁的心不贪?
只要小姑子死了,所有的一切,所有的商队,商路的分成都是卓氏的,都是她的阿满的。
而苏碧曦活着,他们能得了什么?
卓氏现下是皇商,但比起苏碧曦这个馆陶大长公主义女,朝廷敕封的翁主,他们差得太多了。
苏碧曦身上的火红狐狸毛斗篷,她连摸一下都觉得心疼,苏碧曦却只是当做常服。
更何况,苏碧曦和离大归,虽然是朝廷允准的,毕竟对于卓氏女的名声有碍,碍着她的女儿日后说亲。
只要苏碧曦死了,一切便都好了。
她的心里这么些时候就像堵住了一般,没有片刻能够不痛的。现在一切都闹开了,她反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之感。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就跟决堤的洪水一般流,喊得声嘶力竭,几乎要把这阵子所有的痛苦全都喊出来。
而就在她哭得畅快的时候,花厅与小厅隔着的沉香木镂刻雕花屏风忽地被人一脚踹开,杨氏清晨便出门的丈夫,苏碧曦的亲生兄长卓文华赤红着双眼,出现在倒地的屏风之后。
第158章
卓文华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成婚多年的妻室竟然是这么一个连亲生妹妹都要杀了的毒妇。
他这些年来,枕边的哪里是一个人,分明是一条歹毒至极的毒蛇。
杨氏这些年的温顺良善,贤惠体贴竟然没有一点真的,内里竟恶毒至此。
阿妹过得够苦了,连着两个人都是所托非人,还想着拉拔着卓家成了皇商,这个毒妇竟然还觉得不知足,想要害了阿妹。
阿妹究竟有哪里对不起这个毒妇,他们卓家这是造了什么孽,才娶了这么一个蛇蝎心肠的媳妇。
卓文华怒得几乎想要当场杀了杨氏,抬手就冲着跌坐在地毡上的杨氏重重打了一耳光,杨氏的脸立时便被打得通红一片。
杨氏嫁给卓文华这些年来,卓文华别说打她了,两人连红脸的次数都有限,她不敢置信地看着卓文华,“郎君,你……你竟然打我?”
他们夫妻情分这么些年,他竟如此待她?
“我们夫妻这么多年,我竟不知你这么有手段,如此狠得下心”卓文华心中的悲痛和失望铺天盖地般涌了上来,几乎要把他整个人都撕碎,“先是骗阿妹嫁给你长兄,再找人刺杀,然后还有下毒。你为了谋夺阿妹的东西,已然是无所不用其极,什么脏的臭的尽数用了上来。你做这些,不顾及我也就罢了,你怎么就不想想阿满跟阿雅,他们是你嫡亲的儿女。有你这么一个丧德败行的母亲,你要他们日后怎么活下去?”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卫大娘子说得对,皇家父母兄弟皆可杀,谁不可杀?豪门大户,世家贵族里,这样的腌渍事难道会少吗?如果她死了,她的家财都是我们家的,都是阿满跟阿雅的。她是个翁主,指不定这个翁主还能给阿雅来做,阿雅是她唯一的侄女,她不是一向很疼阿雅吗?有了财帛,杨氏的危难也解了,阿满跟阿雅有了家资,有了爵位,他们只会感谢我这个阿母,哪里会怪我?我都是为了他们,为了郎君你啊!”杨氏双眼绽出耀目的光彩,好像她说的一切已经近在眼前,“郎君,你帮我杀了她,杀了她,她的一切就都是我们的了。你现在四处奔波,手上的财帛还比不过她的一分,你甘心吗?她的东西,跟我们没有丝毫干系啊。”
卫大娘子卫君孺,卫子夫的长姐。
苏碧曦忽然连站着的力气也没有了,连哭泣都没有了气力。
她早就猜到,杨氏即便被逼到了这个地步,却没有向自己开口,一定是被人挑唆了。
杨氏刚刚来到长安,满城的冠盖豪门,哪里会搭理这么一个没有根基的皇商。一旦有人伸出了手,杨氏定是感恩戴德的。
谁知伸手的人,并不是要真得拉杨氏一把,而是把她推到万劫不复之地。
卫氏,王氏,田氏,淮南王这么多人结盟,明面上谁都没有动手,是自家阿嫂亲手要杀自己的小姑子。
实在是高明之极。
你们自己家私德不修,家宅不宁,干我们何事?
娶了这么个毒妇,是你们自己识人不清。
这一招借刀杀人,丝毫不脏了他们的手,不必他们去得罪自己,得罪刘彻。
最可怕的是,杨氏再如何,也是卓家近十年的媳妇,膝下有卓家的嫡长子跟嫡长女,卓家要如何处置自己家的宗妇?
打断骨头连着筋,即便是杀了杨氏也不为过,但是且不说一家的宗妇代表着一家的门风名声,卓家上下谁对杨氏都是有些情分的。真得杀了杨氏,卓满跟卓雅作为杨氏的亲生儿女,能够对杀了自己亲生母亲的卓家,没有一丝怨怼?
即便是知晓是自己母亲的不对,是该杀,但是没什么人是真得什么时候都有理智的,他们只会觉得自己母亲其情可悯,事出有因,认为自己母亲毕竟没有成功,自己姑母毕竟无事,为何不可网开一面?
人心都是偏的。
生了自己,养了自己的亲生母亲,跟姑母之间,原本就只有一个选择。
日后卓氏定然是卓满这个嫡长子来继承的,他身为人子,如何能忘了自己的母亲会是如何惨死,是如何谋算过自己姑母?
人与人的感情一旦有了嫌隙,轻易是不能修复的,何况其中如果掺杂了自己母亲的命。
谁能够指着天地说,绝不怨恨害得自己母亲惨死的人,即便是自己母亲居心不良,用心歹毒?
一旦杨氏真得因为苏碧曦死了,那么这个心结将会永远横亘在卓文华,杨氏儿女跟苏碧曦之间。
死人永远都是最好的。
他们活着的时候是三分好,死了以后就会变成十分。
可是杨氏做出了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拿命来抵都不够。
退一万步说,杨氏今日已经伸了手,一旦放过了她,她真得会放过苏碧曦?
只有千日做贼,万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即便是苏碧曦放过了此事,刘彻那里也是绝不可能放过的。
此时由苏碧曦来处理,尚且还能留一些情面。换了刘彻,只怕杨氏满门,连同杨氏的两个孩子,只怕都保不住。
谋刺朝廷翁主,本就是抄家灭族的罪名。
卓文华一个七尺男儿都被自己妻子谋害妹妹的事情压断了脊梁,跪在地上恸哭,“你做出了这等事,还要让我亲手去害自己妹妹,你如何就成了这个样子,你如何把我们逼到了这个地步……你让我怎么办,你让阿满跟阿雅日后怎么办……”
“你初初嫁到卓氏来,我白日不在家,你不得阿母喜欢,是阿妹替你在阿母面前周旋,替你敲打下人;你先前生下阿满,气力虚弱,是阿妹替你照顾阿满,打理事务;阿妹这些年没有孩子,把阿满跟阿雅当成是自己孩子来疼”卓文华的心已是痛得没有知觉,哽咽道,“你这是被猪油蒙了心,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才做出桩桩件件丧尽天良的事。你娘家出了事,你为何不跟我说,为何不跟阿妹说,我们难道会坐视你娘家被人逼死吗?你如今做下这样的事情,我们如何容得下你……”
第159章
杨氏跟卓文华夫妻多年,如何不知道他说这话,已然是要放弃自己的意思。
她心中只觉得万念俱灰,声嘶力竭地叫道:“告诉你们有何用?你能给杨家出这笔钱,还是阿妹能斗得过天子舅父?他们把我家人都带来了长安,切下我侄儿的手指,他们哪里是我们斗得过的?我把这事告诉卓家,只怕君舅第一个就要把我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