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锦翁主本就跟司马相如私奔过,虽然和离了,现下竟又有了干系。想是两人旧情又起,才寻了淮南王府来私会。
两人既然还有情,又何必先前和离,现在又来暗度陈仓,真是有伤风化,私德不修。
“素来见文锦翁主是个好的,又被大长公主认为义女,竟不想做出这样的事来。”卫大娘子摇头叹息,只是话中已然定下了此事的对错。
杨大娘子也是惋惜,“听闻馆陶大长公主已经预备给文锦翁主相看,不想她竟是对司马郎官旧情难忘。”
岂止是旧情难忘,根本是丧德败俗。两人既然已经和离,就不该做出任何越矩之事,更不该在淮南王府如此作为。
淮南王府一片好意,他们二人岂不是一巴掌扇在了王府脸上?
“哦,竟不想我做出怎样的事?”一道熟悉的女声从门外传来,披着雪白狐狸斗篷,戴着风帽的苏碧曦出现在众人眼前,“杨大娘子说我无碍,只不要牵连了阿母。否则,我定是不依的。”
众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本以为在内室的文锦翁主从门外走来,那内室的究竟是谁?
杨大娘子根本不知道哪里出了纰漏,愣愣地看着苏碧曦,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几乎要晕倒的样子,软软地靠在了使女身上。
卫大娘子更是吓得脸都白了,只还强撑着赔笑,“翁主既无事,那便是万幸。”
“的确是万幸。不过我的使女不在,可否借公孙夫人的人一用,将内室中人带出。公孙夫人乃是九卿之夫人,想必不会拒绝我自证清白的请求,可是?”苏碧曦淡淡一笑,视线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眼前颤巍巍的卫大娘子。
卫大娘子嘴唇都在打颤,“来人,谨遵翁主吩咐。”
卫大娘子身边的几名使女飞快地走进内室,架着内室的男女出来。
两人已经被粗粗收拾了一通,待他们出现在众人眼前,众人脸色大变地发现,尽管那名郎君不知是谁,但是在内室与人私通的女郎,竟然就是不知何时不见的淮南王翁主刘陵。
第161章
淮南王府今日这一出戏,实在可谓是跌宕起伏,比起戏台上唱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诸位夫人已经把女郎们都遣了出去,其中的门道关窍,各人都是清楚的。
苏碧曦把头上的风帽放了下来,慢慢走近卫大娘子,淡淡道:“据闻公孙夫人自有了小郎君后,便乐于给人说媒牵线,也算是给小郎君积一份福德。眼下淮南王翁主与这位郎君郎情妾意,公孙夫人想是愿意成其好事,玉成二人的良缘?”
卫大娘子几乎要跟杨大娘子一般厥过去,大冬天的竟然冷汗涔涔,脸色惨白地看着眼前的乱局。
文锦翁主方才用她的郎主施压于她,现在又拿她的小儿子来胁迫她。
她跟卫子夫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自幼感情深厚,自己也是因着卫子夫,才能被赐给太仆公孙贺为妻。
可是公孙贺乃是九卿之一,在陛下践祚前就是太子舍人,是实打实的帝党,身家性命早就跟陛下牢牢绑在了一起。
女子出嫁从夫,现下她已经是公孙家的人,更是已经有了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儿子。
她再有心想帮自己小妹卫子夫,跟淮南王府结盟,也要先顾着自己夫家,顾着自己儿子。
这位文锦翁主身后站着的是当今陛下。
陛下现在不对淮南王府出手,只不过是在等待时机罢了。
郎主曾经说过,诸侯王是陛下心腹大患,早晚要全部铲除的,让她不要跟诸侯王有什么牵扯。
现下文锦翁主这么说,摆明了就是让她在夫家儿子跟妹妹之间选一个。
选了夫家,不说跟淮南王府结下大仇,妹妹没有人帮衬,又在深宫内苑,陛下宠爱不如往昔,要如何活下去。
选了妹妹,郎主若是被陛下见责,因此怪罪到自己头上,与自己离心,自己下半辈子怎么过。那么小的儿子没有父亲护持,要怎么办。
这是在诛她的心啊。
卫大娘子几乎要把手里的绢帕揉烂,咬牙道:“淮南王翁主既然有此意,我定是要亲自促成这段姻缘的。”
旁边的杨大娘子惊惶出言,“公孙夫人,翁主哪里来的什么如意郎君,夫人慎言!”
她不知道刘陵究竟布下了什么局,只知道她要把这些女郎带到厢房来罢了。
但是现下刘陵出了这种事,她如果不出来说一句话,不阻止的话,日后要怎么在淮南王府立足,如何面对刘陵的亲弟弟,自己的郎主?
苏碧曦却是了然卫大娘子的话,微微露出一个笑来,“这位郎君好似方才见过,仿佛是淮南王府的侍卫。我向来眼拙得很,公孙夫人也帮我认一认?”
周阳侯田胜的夫人忽地出言,“既然事情已经清楚了,文锦翁主也不必把事做绝了吧。凡事留一线,为人不要太过决绝。”
她看向苏碧曦的目光带着鄙夷,好似看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般。
田胜是王太后的另一个弟弟,田蚡是田胜的兄长。
田蚡跟刘陵是情人。
现在刘陵虽然眼睛还睁着,却是连开口说话都不能,那个郎君根本已经是人事不省。
淮南王跟王妃已经回到了淮南,王府中连个说话的长辈也没有。周阳侯夫人既然在,自是不能让事情发生到最糟糕的一步。
“周阳侯夫人说的哪里话,事情自然是要弄清楚的”苏碧曦不紧不慢地回道,“方才诸位都是瞧见了这位侍卫的,周阳侯夫人如此说,莫非是不满公孙夫人一个得了中人的好处,也要来掺和一下?向来,淮南王府定是乐意之极的。”
卫大娘子既已经做了决定,眼下是豁出去了,也帮衬道:“我看得真真的,这个郎君可不就是垂花门边上的一个护卫。我进来的时候,还见了翁主跟他说了会儿话。”
现在这个时候,即便她没看见刘陵跟那个护卫说过话,所有人也只会相信她说的。
“公孙夫人说的是,既然翁主两人有意,我可就等着喝淮南王府的喜酒了。翁主乃是陛下从妹,指不定还能得了陛下赐婚了。”
苏碧曦饶有兴致地看向眼中喷火,恨不得生吃了她的刘陵,向诸人辞行,施施然离开了淮南王府。
刘陵哪里是真得不想说话,分明是苏碧曦这个贱人不知在她身上点了什么地方,她便根本不能动弹,连开口都不能。
她本是来看究竟是否成事,然后让苏碧曦跟司马相如衣衫不整地睡在一张塌上。
只要这事一成,就是给苏碧曦一百张嘴,也是说不清的了。
陛下乃是天子,怎么可能忍得下苏碧曦给他戴的这顶换了颜色的帽子。雷霆一怒,司马相如必然是一死,苏碧曦更是生不如死。
她既然挡了他们的路,就该按照他们的算计去死。
如果她死了,一切不就好了。
她嫡亲的嫂子都没有杀了她,她就是不安安分分地去死。
刘陵已经让淮南剑术最强的雷被跟着自己,却见雷被竟然轻巧地苏碧曦一招制服,然后眼睁睁看着苏碧曦指使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的黑衣人,把自己跟雷被拖了衣裳放在塌上。
她分明已经在酒里下了秘药,只要是修为越加深厚的人,中毒越深。
为什么那个贱人竟然一点事也没有?
现在那个贱人倒打一耙,把原本设给苏碧曦的局按在了自己身上。
淮南王翁主跟府中侍卫私通,只怕明日就要传遍京兆府的每一个角落。
雷被只是一个一无所有的门客罢了,纵使剑术高超,哪里配得上她?
可是她除了嫁给雷被,否则哪里还有脸面活下去?
诸人看了淮南王府一场好戏,纷纷回到自家府中告知家人,分说其中纠葛。却不想晚间跟淮南王府亲近的人家得了淮南王府报信,淮南王翁主刘陵竟然自证名节,上吊自尽了。
第162章
刘陵真得死了。
卫大娘子听了消息,当即就备了丧仪,前去淮南王府亲眼瞧了,真真切切地看见了刘陵的尸身。
淮南王府无人相信刘陵会为了自证名节而自尽,用的还是悬梁自尽这样惨烈的法子。但是王府上的人仔细查看,京兆府也已经来了仵作,都确认是自尽而亡,没有丝毫外人擅入的痕迹,甚至还留下了刘陵的亲笔遗书,说惭愧于给淮南王府抹黑,为歹人所迫,不愿苟活。
本来遗书的事情捂在淮南王府,无人可能知晓。
坏就坏在,当时淮南王府不知何故起了一场大火,惊动了负责长安防卫的执金吾。而这场大火,恰恰就发生在淮南王翁主刘陵的院子里。
伺候刘陵的使女统统被刘陵用了迷药,王府的人见起火忙过去救火,第一个发现刘陵出事的使女惊叫声大半个院子都听见了,哪里能瞒过就在这里的执金吾。场面混乱起来,仅仅是淮南王庶长子刘不害在场,根本拦不住执金吾尉官周建德。
负责护卫长安,京兆府一切巡逻秩序皆由其掌管的执金吾,哪里是那么好当的。
长安是什么地方,遍地冠盖,满城天潢贵胄。
汉室立国已久,数代下来的世族名门何其多也,其中的纨绔无赖更是数不胜数。这些人从来不知法度为何物,无法无天是他们的处事作风。
执金吾秩为中二千石﹐和掌南军守卫宫禁的卫尉相为表里。
历朝以来,每一个掌握帝都护卫之人,从来都是实打实的天子心腹,至少也必须是一个纯臣。
因此,执金吾首先必须要能够有不畏强权的底气,又要有适当的身份,还要有把握其中的关窍,审时度势,处事圆滑。
而最重要的,便是这个人,必须简在帝心,是天子信任之人,最好是天子的心腹。
否则处在这么一个势必会得罪无数权贵的位子上,没有全天下最强大的后台,别说善终,恐怕连留下全尸都难。
如果打着尸餐素位的算盘,那就更是蠢得出奇,只怕也在这个官位上坐不了几天。
现任执金吾周建德,无疑就是十分合适这个位置之人。
平曲侯周建德是汉室开国名将武威侯周勃之孙,承继了父亲周坚的爵位。
周建德本人并没有多大的名望,可是他的叔父条侯周亚夫,乃是平定七国之乱,拯救汉室于危难,赫赫有名的名臣宿将。
周亚夫虽然立下了不朽功勋,却在景帝一朝被冤下狱,最后在家中绝食吐血而亡,爵位还被收了回去。
虽然之后景帝敕封了周亚夫的兄弟周坚为平曲侯,但是之后再也未曾重用周氏一门。
刘彻继位后,重用周坚之子周建德为执金吾,重新启用周氏,周氏三代之内,定是愿意为刘彻效死的。
这样一位身份地位贵重,又深得帝心,位高权重的执金吾,要来查看淮南王府大火,淮南王庶子刘不害哪里拦得住。
事情一旦被执金吾揭开,哪里还能够捂得住?
卫大娘子知道刘陵给文锦翁主设下了一个毁了文锦翁主名节,跟司马相如苟合的局。
陛下垂青文锦翁主,若是知晓文锦翁主做下此等事,必会亲自除了文锦翁主。
能够做下此等谋算的淮南王翁主,怎么可能为了名节而自尽?
淮南王府中人,何人不知翁主专横跋扈,在封地滥杀无辜,草菅人命。这样一位脾气秉性的翁主,会为了这么一件事自尽,说出去只怕鬼都不信。
刘陵留下这么一封遗书,岂不是说今日与她有私的侍卫强迫翁主?
刘陵因为此事自尽,无论是不是真的自尽,这个侍卫就算长了一百张嘴,哪里能说的清,哪里还有活路?
刘陵这封遗书,明晃晃地把这个侍卫架在火上烤,逼得淮南王一定要除了这个侍卫。一旦淮南王府杀了这个忠心耿耿,据说还是淮南第一剑客的侍卫,岂不是让底下的人寒心?
这样下去,还有谁愿意替淮南王做事?
依附权贵,固然是为了获得权势,想以后荣华富贵,但是也要有命才能享的。
跟着淮南王,连命都没了,还去想什么富贵?
淮南王翁主的命自是是金贵的,但谁不是人生父母养的。翁主被人设计,为了自证名节而自尽,就一定要拉上无辜的人来背这个骂名,洗刷自己的冤屈吗?
卫大娘子软着身子回了府,见了郎主公孙贺,脸色发白地说了个中细节,末了道:“淮南王翁主,竟真得就这么死了。”
淮南王甚为宠爱这个嫡出的翁主,几乎是放纵地宠溺了。一旦得知刘陵死了,淮南王岂能不大怒?
刘陵是淮南王后唯一的女儿,淮南王后又是淮南王刘安的心尖子,王后焉能放过她这个害死刘陵的人。
卫大娘子心中的恐慌如巨浪般翻滚,直直要从脑门中冲了出来,犹豫了许久才出声,“郎主,翁主应该真的是自尽?”
如果刘陵真的是自尽,她要担的干系顶多是说了几句话。
但刘陵若是被人所杀,那她就成了害死刘陵的帮凶,岂不是跟淮南王府结下了死仇?
公孙贺跟卫大娘子成亲几年,早已是摸透了她的性子,面色冷淡地说道:“且不论其他,此事一出,此时在长安的淮南王庶长子刘不害,本就不为淮南王所喜。现下又没有维护嫡妹,翁主自尽,让王府声名扫地。虽说有嫡庶之分,但一碗水偏移地太过,难免会祸起萧墙。文锦翁主,实在不可小觑。”
他将放在屏风上的披风拿了起来,挥手不用卫大娘子服侍,“无论淮南王翁主是否自尽,我们与淮南王府都不得有一点干系。此事我早与你说过,可见你不曾放在心上。我今日便去书房歇着了,你自己好好想清楚。”
作为汉室九卿,又是陛下潜龙时的太子舍人,他早已经把一切绑在了陛下身上。
他这样的天子心腹,若是跟诸侯王有一丝瓜葛,当真是满门都不够陛下砍的。
幸好陛下信他,否则公孙家就要被这个蠢妇害得不得翻身。
卫大娘子几乎是失魂落魄地坐在榻上,根本想不透自己不过是帮了自己妹妹,便落到了今日这个情形。
书房那里有他的通房服侍着,那些通房在她进府之前便在了,与他的情分何曾一般。
方才公孙贺所言,就是说刘陵之死,就是文锦翁主所为。文锦翁主做下此事,其中深意不可谓不多,根本容不得人不去细想。
而公孙贺之所以点出此事,就是为了警告她。
她若是再去帮自己妹妹,招惹文锦翁主,且不说是否能够真得算计文锦翁主,公孙贺这里就不会放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