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困难说一声,我帮你想办法。”
她慎之又慎,选了这句话抚慰他,歪打正着击中崔明智痛处,他如同碎壳的鸡蛋流出软软的蛋液,表情虚软了。
叶茹薇有困难时他狠心分手,如今他失势,她却愿意提供援助,两相比较,美丑立现,近来的一切挫折遭遇都是老天对他的惩罚。
他预感受罪的日子才刚开头,此后的求职之路果然不顺。几家对他有意向的大公司相继中断联系,他自行投送几份简历,面试时对方都很满意,可后来一概没了下文,打电话询问直接遭拒,前后待遇反差巨大,令他茫然若迷。
解惑者不久出现,还是他的老大姐陈美兰。
“小崔,你究竟干了什么把宁总得罪得那么厉害?”
“又怎么了?”
“这几天不断有其他公司来电话问你的情况,可能都是你应聘的单位。宁总事前吩咐接线员,有人问起你在我们这儿的工作情况,就说你自由散漫,极度缺乏责任心,对上级狂妄无礼,对下级粗鲁傲慢,被公司开除了。这是对你赶尽杀绝呀,你下次求职改改履历,要么留总部的电话,别让人家往这儿打。”
第十五章
老祖宗告诫人们“凡事留一线, 日后好相见”。富人可能山穷水尽, 穷入或许时来运转,给别人留余地, 等于给自己留后路。
现在帅宁把崔明智往绝处赶,分明视其为刍狗,认定他永无翻身之日。
残酷的压迫终于把老实人逼成了咬人的兔子, 崔明智打不通帅宁手机, 怒奔至其住处。
她住在上海鼎鼎有名的汤臣一品,这里的安保比机场安检还严,没业主允许, 连只苍蝇都不会放入。
崔明智铁了心找帅宁算账,在附近路口蹲守,他确定自己这回真的发怒了,复仇决心坚若磐石, 任时间冲刷,毫不动摇。
凌晨一点多,帅宁的紫色兰博基尼夜游神般飘然出现, 开到近处车速骤减,驾驶室内亮起车灯, 内里景象清晰可见。
司机不在,她本人亲自驾驶, 正低头刷着手机,难怪开灯减速。
崔明智知道她但凡出去鬼混必然无酒不欢,断定她此刻酒驾, 更兼刷手机,分明罪加一等。当即灵机一动,高举手机冲到路边对准车辆一顿猛拍,帅宁见是他,一脚踩下刹车,打开车窗斜睨。
他趁机抓住车门怒喝:“帅宁,给我下车!”
帅宁不怕他来势汹汹,轻蔑的口吻一成不变。
“啥事啊?”
“你让人谎称我工作态度差,缺乏责任心,害其他公司都不录用我,我不过没答应你的无理要求,你就开除我,还对我赶尽杀绝,做人也太狠了吧!”
人的思维根深蒂固,明理人任何时刻都以道理为先,然而帅宁跟崔明智压根不是一路人,对上她,他就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老板交代的事你甩手不干,未经批准擅自旷工,这还不算态度差没责任心?开除你一点不冤啊。”
“哪个老板会让员工做那么恶心的事?我都可以告你性骚扰了!”
“你去告啊,又没人拦着,我等着收你的律师函。”
“你、你好歹是女人,能不能别那么猥琐放荡?有钱不是罪,把钱花在那些肮脏污秽的事上才是罪过!”
崔明智一口恶血堵在嗓子眼,接近窒息。比大海深厚的是天空,比天空更深厚的是这女人的脸皮!
帅宁似乎没意识到她已让一个人的人生危如累卵,轻松地打着哈欠驱赶:“你说完了吗?说完闪边,我要回去睡觉了。”
明白此人既不可晓之以理,也不能动之以情,崔明智一咬牙放手来硬的,强行打开车门拉她下车。
“你给我下来!下来!”
他还没够着帅宁的衣服边,一股辛辣的烟雾扑面袭来,双眼像被火焰燎中,痛不可当,鼻腔里也像灌入熔岩,呛得无法呼吸,眼泪鼻涕爆浆而出,捂住脸倒跌几步摔倒,难以抑制地哀嚎着。
帅宁放下手里的防狼喷雾,打电话呼叫小区门口的保安,随后拨打110报警,向赶来的保安、民警指控崔明智拦路打劫,将他送进了派出所。
有街边监控为证,警方也认为崔明智拦车、堵车、开车门拽人的举动有抢劫嫌疑。
崔明智在自来水龙头下连冲五分钟,好歹摆脱防狼剂毒害,申辩未果,拿出手机上的照片反指帅宁涉嫌酒驾。
不料帅宁主动找来交警测试,证明自己此前并未饮酒,当着警察的面多追究他一条诬告罪,录完口供将余下事务交给私人律师,优哉游哉走了。
崔明智被押去看守所关押,他不敢告诉家人,在上海举目无亲,向朋友求助又太丢脸,想来想去只好联系前女友。
叶茹薇收到消息连夜赶回上海,自身无法进入看守所探视,紧急聘请律师前往面见他。得知事情经过,当晚打电话求见帅宁。帅宁态度比预料的干脆,将她招到家里谈话。
她的家是一套760平米的复式江景房,按英国皇室风格装潢,门廊使用独特的洛可可式泥灰涂抹工艺,石材以卡拉麦里金花岗岩,黑纹大理石,暖白色原石为主,三色结合,彰显宫殿式的低调奢华。家具全用优质胡桃木订制,设计简洁,线条优美,雕刻精致的花卉和条纹图案,每一件都是烧钱之作。其余摆设也是穷奢极侈,连窗帘都缀有古董流苏和边饰,尊贵到每个细节。
叶茹薇好像走进博物馆,尽量不碰触任何事物,正襟危坐时想到这住宅市价两亿,不禁计算起自己屁股下这一小块地皮的价值。
等保姆端上茶点,帅宁方才姗姗驾到,她扯了扯睡袍下摆,脱掉拖鞋,照习惯往沙发上来个葛优躺,闲闲问道:“是崔明智叫你来的?”
叶茹薇见了她浑身每个细胞都紧张,局促道:“不,是我自己想来的。”
“那也是为他的事。”
帅宁哼笑着抬起右手观看新做的指甲,今天那个美甲师不合她心意,准备明天另招一个过来重做。
叶茹薇来之前已抛弃自尊脸面,低声展开哀求。
“宁总,我和崔明智谈了八年恋爱,对他比较了解,他是个传统型的男人,思想也很保守。”
“我知道,他是小地方出来的嘛,想法古板狭隘,整天看不惯这个,看不惯那个。”
“也不是,他思想很开通,对不同观念的人也能保持尊重。”
叶茹薇意在暗示崔明智包容心强,若非帅宁提出舔男人乳、头这一过分要求,他断不会激怒反抗。
这又犯了与崔明智相同的错误,帅宁这女混混怎可能将心比心,终于甩给她一个正眼。
“你是来替他教训我的?”
叶茹薇的神经绷得比弓弦还紧,一受质问便悚然抖瑟。
“不是不是,我是来求情的。对不起,我嘴巴笨,老是词不达意。崔明智他们家就他一个儿子,他父母在农村,退休后没收入,全靠他养老,要是留了案底,今后就不好找工作了。求求您饶他一回吧。”
帅宁的情态和她反差鲜明,笑问:“你这人真有意思,他嫌你穷,甩了你,你干嘛还一门心思护着他?”
叶茹薇失惊,公司里没人知道她和崔明智分手的具体原因,莫非是崔明智自己交代的?
帅宁用脚趾夹起茶几上一根老头乐,慢慢伸进后颈抓挠,糙汉德性与外表身份极不相称,假如是本性也太离奇了。
叶茹薇诧异呆怔,忽听她问:“他跟我说过你们是因为经济问题分手的,看你俩相处的情形就知道是他先提的分手。他那么绝情,你就不恨他?”
“我……我理解他。”
说起苦涩现实,叶茹薇的心情仿佛浸水的棉花转为沉重,迫使她垂下头颅。
“我父亲患了心肌肿瘤,做完移植手术,家里负债上百万,这笔钱只能由我还,我两个弟弟还在读中学,今后的学费也要靠我。跟我在一起等于背上沉重的负担,很可能没法过正常生活,一般人都不会接受。”
帅宁又问:“你为什么要承担那么多?没想过跟家里断绝关系?”
“我父母千辛万苦抚养我,把我培养成大学生,多亏他们我才能走出穷山沟,来到大城市生活。知恩必报,就算他们不是我的家人,我也该尽力报恩。”
叶茹薇倾吐肺腑,顺利通过帅宁甄别,她相信这姑娘是朵真白莲,但也仅此而已。
“听着怪可怜的,可是我不会因为可怜就帮你还债,这个社会很残酷,自己的困难得自己克服。”
“我知道。”
叶茹薇会心微笑,老板没有惺惺作态或感情用事,证明她很理性实在,跟这样的人谈判她还有几分把握,诚恳央求:“宁总,请您高抬贵手放崔明智一马吧。他走到今天付出了很多,那些付出是您绝对想象不到的。就像一棵树,花了十几年才长到几米高,您要是嫌他碍眼,一斧子砍了只是一时半会儿的事,可他那么多年的心血就白费了,今后也很难再回复原状。”
帅宁并非真心迫害崔明智,叶茹薇送来一个台阶,正好供她雍容落足,将老头乐扔回原处,漠不关情道:“说个话还打比方,你还挺文艺的。好吧,看在你的份上我饶他一次,前提条件是他必须去公司当面向我道歉。下周一上午公司开例会,到时候让他过去吧。”
叶茹薇大喜,忙问:“他还在看守所,一旦警方立案就会被检察院起诉,这可怎么办呀?”
帅宁傲睨一笑:“我会跟警方说清楚的,最迟后天放他回家。”
她言出必行,次日联系警方,承认崔明智的口供属实,她的确开除了这名员工,并阻挠他求职,迫使其上门闹事,见他强行拦车便以为其意在抢劫。
警方核对双方口供,认为崔明智的行为不构成抢劫,顶多算骚扰,而受害方愿意和解,他们也不再追究,当晚释放了嫌疑人。
崔明智走出看守所,叶茹薇早等在大门口,他自惭形秽,恨不得把脸藏进裤裆里,垂头耷脑顿在十几米外。
叶茹薇懂他的感受,缓步迎上去,柔声道:“先回家洗澡换衣服,我陪你出去吃顿好的。”
她先去餐厅订座,给他一点时间收拾情绪,整理形象。
晚餐是丰盛的西北菜,烤羊肉、大盘鸡、牛大骨、莜面蒸饺、羊肉口蘑汤,全是地道的家乡风味。崔明智在看守所三餐寡淡,五脏庙荒得长草,急需丰盛的祭祀。
看他吃得香甜,叶茹薇内心稍安,适时规劝道:“宁总让你周一去公司,到时你跟她道个歉吧。”
崔明智咀嚼停顿,嗔怪:“我干嘛跟她道歉?”
听说这是帅宁提出的放生条件,他咽下尚未嚼烂的食物,眉毛变成两道NIKE商标。
“她把我害这么惨,差点毁了我的前途,还逼我道歉,这世上还有没有公理了?”
一激动,半烂的肉块堵住食道,脸瞬间憋成番茄。
叶茹薇忙起身替他捶背,等他呼吸畅通再坐回去,苦心劝解:“别生气了,贫不跟富斗,宁总那种身份地位的人,毁了你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轻巧。还是忍一忍去跟她道歉,解开这个梁子,全当给自己消灾。”
一时倔强能让人倒霉一世,一点忍耐能换来万事大吉,控制情绪就是控制人生。
崔明智赞同她的处世哲学,但不能全盘接受。
反思此事,他不怪自己忍得不够,只恨自身弱不禁风。
“我真没用。”
他灌了一口凉水,肚子没饱,胃口没了。
相比怨恨,叶茹薇更怕他气馁,忙安慰:“别这么说,胳膊拧不过大腿,换成比你强十倍的人照样斗不过宁总。她身在金字塔顶端,我们努力一辈子也比不上。”
“上等人就能随意作践别人?我看她就是女土匪女恶霸,整天横着走早晚要翻车!”
崔明智如同接受重压的弹簧,心里不住高唱国歌,盼望打倒万恶的压迫者。
叶茹薇觉得帅宁这次固然过分,但细究起来并非不可饶恕,阶层、观念不同的人注定不平等,迁就高位者本就是下层人的生存规则。
“……其实只要顺着她,就还好。”
她现身说法,讲述昨天向帅宁求情的经过,想说服他相信老板仍有通情达理的一面。
崔明智听后更感屈辱,他一个人丢脸也罢了,连累前女友低三下四向那坏女人示弱,这口恶气真能把人活活憋死。
我才没那么奴性呢,她对我不仁,我也犯不着再起好心,非得给她点颜色瞧。
该怎么做,他心里已有谱。
万洪波一直想通过他搜罗帅宁的过失,现在正好借他的大刀一用。
崔明智回家便打电话给梁业,约他明日面谈。
“小崔,宁总真做了这么多出格的事?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听崔明智例举帅宁数件不务正业的劣行,梁业双眼大放异彩,将眼镜片照得亮晃晃的。
崔明智仿佛听到他心里传来燃放礼花的声响,装怂道:“宁总那人太厉害,我怕她报复我,不敢说她半个不字。可就算整日赔小心也伺候不好她,这不就被她借故开除了吗。”
梁业知道他被帅宁解雇迫害一事,不怀疑他这颗投名状,当场采纳收编。
“小崔,你受委屈了,宁总确实很过分,董事长要知道这些事,肯定会狠狠批评她。你等等,我先向万董做个汇报,请他还你一个公道。”
他匆匆离座走出咖啡店,崔明智喜忖:“万董一定会向董事长告状,就算不剥夺帅宁的职位,让她挨顿臭骂也很解气,而且以后帅家对她的监管肯定加倍严厉,看她还怎么鬼混。”
他一阵暗爽,脸上百花绽放,情不自禁哼起小曲,只遗憾看不到帅宁挨批的狼狈相。
十多分钟后梁业返回,带来惊人的指示。
“小崔,董事长今晚要和集团的几位股东聚餐,宁总也会到场,万董想让你去当着大伙儿的面说出实情。”
崔明智脊梁一软,险些滑下座位,吭哧道“不必这样吧,那董事长该多丢脸啊。”
梁业表情深沉:“你有所不知,董事长特别溺爱宁总,宁总的坏脾气多半是被他惯出来的。万董要是单独跟他说,他未必当回事,兴许还会继续包庇宁总。老实说,他当初让宁总担任地产这边的总经理,很多股东都反对,架不住董事长的面子,只好勉强通过。以宁总目前的表现,让她管理公司对股东们太不负责任,假如董事长继续纵容,情况还会越来越糟。只有当众披露宁总的不当行为和作风,董事长不好再护短,才会公事公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