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来做事的婢女小厮,都是要进桑绕门受训一段时间,了解这里的规矩,才能正式做事情的,但要是二次进去,那可就不是简单的受训了。
“是,小的们明白。”
觉得有些无趣了,思雀转身离开了这院子。
“小姐可是累了,属下抱您回院子可好?”
思雀抬头看了眼他的细胳膊细腿,摇了摇头,“你太瘦啦。”
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自己朝着回院子的方向走去。
兮鸠却不由分说地把她抱了起来,软软的小团子身上没有奶香,反而是一股药香味,“属下虽然瘦,但抱小姐的力气还是有的。赫”
平时有师父在,他可是碰都碰不着这软糯糯的小团子的,好不容易有师父不在的时候,他怎么可能不上手呢。
思雀不知道他心里的小九九,见他没有吃力的样子,也就任由他抱着了,手环着他的脖子,脸靠在他的肩膀上,困哒哒的半眯着眼打盹儿。
兮鸠看她要睡着的样子,开口道,“小姐方才不是不生气吗?为何又要进院子说那么一番话。”
思雀身体不太好,容易困倦,但阿皎师傅说过不能让她睡太多,他才起了这么个话头。
思雀有些不满他打断了自己的困意,哼唧了两声,跟小奶猫的叫声一样。
兮鸠觉得心里好似被小奶猫挠了一爪,不疼,痒痒的。
“兮兮很好,我不想让他们那样说兮兮。”
兮鸠的黑眸中浮现一丝暗色,语调未变,笑眯眯道,“可她说的是真的,属下出身卑|贱,身体里流的也是下|贱的血液,属下的父母为了一点银钱就将属下丢给了越朝门,便不管我的死活了。”
不需要他说,思雀也知道。
反派因为长得太好看,不像爹也不像娘,被认为是邪祟,从小他爹娘就对他不好,动辄打骂,粗活重活全都是他做,但吃的是猪食,睡的是柴房,地里的小白菜也比他过的好。
知道归知道,思雀却是见不得他这样阴阳怪气的说自己。
思雀伸出小手,拍向他的脸蛋,清脆一声,她人小力道也小,但兮鸠的脸白嫩的过分,轻轻一拍也会留下红印子,所以他脸上瞬间就出现一个小红掌印。
她一开始听小boss这样说自己还会好声好气的安慰他,但听得多了也就知道他这是臭毛病不能惯。
孩子老毛病犯了怎么办,打一顿就好了。
思雀皱着眉,从他怀里抬起头,睁着大眼睛瞪他,“你除了好看了点,跟别人,跟我,都是一样的,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哪有什么卑贱不卑贱的。”
“小小年纪别学别人阴阳怪气的说话,怪难听的。”
你瞧瞧,自己还是个小娃娃呢,就说别人“小小年纪”了。
少年被打了一巴掌,一点也不生气,唇角勾起,红唇轻扬,黑眸澈亮,一旁盛开的娇艳的花朵霎时间都成了陪衬,声音又比方才明亮了几分,“是,属下知错了。”说完偏了偏头,露出另一半脸,“小姐消消气,要不再打一巴掌?”
嘿呀,这人没救了!
思雀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
“那么多被相烛迫害的药奴,小姐为何只救了属下一个?”
简直没完没了了,他是不是要去出一本十万个为什么?
思雀不耐的扯了扯他鬓角散落的发丝,“别人与我何干,这世上只有一个兮兮。”
如果遇见了,她会伸出援手,但肯定不会像对兮鸠一样把人带回来的,她又不是圣母玛利亚,救不来那么多人。
凤眼微弯,眸中翻滚着不明意味的情绪,勾起的薄唇猩红。
小姐啊,你可要记住今日之言,因为这一字一句,他都刻在了心上,日日夜夜,放在舌尖回味。
阿皎做好了早膳,一抬眸就看见院门口脸上顶着个巴掌印的少年抱着小女孩走了进来,少年脸上带着笑,小姑娘脸上是一如既往的不耐烦,但手却紧紧环着少年的脖子,脸靠在他肩膀上。
她见怪不怪的挪开视线,“过来吃饭。”
*
笔尖轻触纸张,留下最后一道墨迹,一幅高山流水、春花朵朵绽放的水墨画就完成了。
执笔的主人将笔递给一旁侍候的小厮,这才抬头看向站在一旁等了许久的少女。
季犹慢条斯理的在下人端上来的铜盆中净手,“小瑶儿就是心太善了,对下人太过宽厚。”
被罚站的少女,也就是季栀瑶,站在一旁这段时间内思前想后,都没想明白自己哪儿做错了被叫来,等他这一开口才知道是为何。
心里有些惊讶,但没有表露出来。
“是女儿管教不力,请父亲责罚。”
季栀瑶不意外他知道这件事,教内大小事情,没有能瞒过他的,但她没想到父亲竟然因为自己婢女在背后说了三妹的闲话就特意将自己叫过来。
不如思雀所想,现在的季栀瑶实则还没有以后那般的御下手段,她原本打算将琉璃逐出庄外就算是给三妹一个面子了,但现在恐怕是不行了。
季犹轻笑一声把她扶起来,“这哪是你的错呢,我不是说了,小瑶儿就是心善,都是那些恶奴的错。”他话语一转,“小瑶儿打算如何处置那婢女?也不知哪来的胆子竟然敢在背后说主子的闲话。”
听完这番话,季栀瑶已然是背后一片冷汗,连忙低头道,“按照教内规矩,自然是杖责二十后逐出庄外。”
季犹端起一旁的茶盏,啜了一口,放下时茶盏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声,“我看或许是这处罚轻了,这些恶奴才会不当一回事。”
这意思是要重罚了。
可琉璃那小身板,二十下板子都不一定挨得过去,季栀瑶念着她跟了自己这么多年的情谊,心有不忍,但又不敢求情,小心翼翼道,“父亲道是如何?”
“这件事你不必管,酒回自会去办的。”
闻言,季栀瑶如坠冰窖,心中咯噔一下。
让酒回来办,难道是要让琉璃这么个小小婢女去肃朔楼领罚不成?
可那里不是向来是惩罚教中弟子的吗?
季栀瑶咬咬牙,“父亲,这惩罚是不是太重了些,怕是坏了规矩。”
季犹轻笑一声,那目光却不含一丝一毫的笑意,“规矩?教中哪一项规矩不是我定的,我说如何便如何。”
“如若不严惩,今日那恶奴是在背后说你三妹妹的闲话,明日是不是就要编排到我身上来了?”
季栀瑶满头冷汗,砰地一声跪在地上,“女儿不敢。”
“你跪下作甚,都是那恶奴的不是,与你无关。”虽是这样说着,但季犹也没让她起来。
“心太软有时会给自己招来灾祸,小瑶儿你可知晓?”
“女儿明白,女儿知错了。”季栀瑶跪在地上,两侧放置的手发抖。
这还是头一次,父亲如此生气——是的,虽然季犹仍然笑着的,但相处这么多年,她又怎么看不出他在生气。
但她却不知道他是在气自己管教下人不力,还是气琉璃说三妹那些话。
不过自今日起,她或许就要试着跟三妹打好关系了。
季犹这才伸手把她虚扶起来,笑,“前几日山下的布庄送来了一批锦绸罗缎,你去挑一些,小姑娘么,打扮的好看点。”
季栀瑶应了声好就下去了。
站在一旁的侍卫忍不住开口,“教主这般做法,就不怕二小姐记恨三小姐?”
第九章
季犹唇角微扬,“秦灼,你别小看了我这二女儿,她聪明着呢。”
秦灼又问,“教主打算如何处置那婢女?”
季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冷笑,“什么阿猫阿狗都敢对我女儿指指点点了,既然如此不知趣,那条贱命也不需留着了。”
“不过看在小瑶儿的面子上,留个全尸。”
秦灼眼睛也不眨,“是。”
“三小姐身边那小子要不要去敲打一番?”
季犹摇了摇头,笑了,“相烛那里那么多被关起来的药奴,我们小雀儿单单就只救了那么一个,想来有她自己的原因,任她去吧。”
“孩子都是这般,你若是管的多了她或许还不乐意,那孩子我瞧着暂时没什么问题,如若他以后不生二心,就不必管他了。”
秦灼有些犹豫,“可那小子出身卑|贱,实在是不配在三小姐左右。”
“出身?”季犹不知想到了什么,冷笑一声,看向秦灼的时候神情带上了好笑,“你什么时候连小雀儿也不如了,这出身是他能选的吗?不是所有的父母都配为人父母。”
季犹看向桌上那封早已拆开过又叠好的信,手指点了点桌面,在心里算了算日子,“她也快到了吧。”
秦灼知晓他话中的人是谁,低头应是。
“让下人去将她的房间收拾收拾。”
秦灼顿了顿,多问了一句,“是三小姐院子里,还是您的院子里的房间?”
季犹垂眸,看不清眸中神色,扯唇笑了一声,不明意味,“你何必多此一问。”
哪一回她过来不是住在小雀儿院子里的?
秦灼是从小便跟在季犹身边的,二人关系好,是以很多话秦灼说了也不怕冒犯了他。
“教主,当年的事情您为何不解释呢?”
那么大一口锅扣了下来,一声也不吭的就扛着了,如若能够及时解释也就不必闹成现在这样两人离心、分居两地的情况了。
季犹闻言但笑不语。
解释?她需要的不是解释。
见秦灼欲言又止的样子,季犹做了个打断的手势,“不必多言。”
秦灼叹了口气,“就算您对颜姑娘没有感情,好歹人家也无名无分的为您生下了三小姐,您多多少少也应该负起责任给人一个名分吧?”
季犹却不愿再听,挥了挥手让他下去。
窗外的日光透过窗户,落在他如玉一般的脸庞上,脸上的笑容已然消失殆尽,只留下令人胆寒的冰冷沉默。
他忽的抬头看向远方某一处,目无焦距。
没有感情、吗?
此时的泉如院中,思雀和兮鸠在书房中正排排坐一起临摹大字。
季犹派人送过来的书桌又长又宽,两个人各占一半一点也不拥挤。
思雀坐在稍高一点的凳子上,脊背挺直,目光专注的盯着手下的纸,手中的毛笔捏的稳稳的,如若不看那纸上如鬼画符一样的字,还是颇具大师风范的,看着还能吓唬到几个人。
而另一边的兮鸠,才是正正经经的在写着毛笔字,笔下的字已经有几分雏形了,这对一个刚学写字没多久的少年来说,已经是十分不容易了。
思雀坚持着“画”完了一张大纸,才松了力道,如一滩泥一样软了下来,揉了揉自己的手腕,朝着兮鸠那边瞅了瞅,又看了眼自己写的,颇为泄气,悄悄的把自己的纸卷巴卷巴揉成一团丢到一边去。
丢完又觉得有些生气,人比人真是气死人!她没什么力气,写出来的字跟毛毛虫一样扭来扭去的,看人家,写的多好,都是同一个老师教,还都是同时学的,她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呢!
她忽然回想起了上学时被“别人家的孩子”支配的恐惧。
兮鸠在一旁用余光瞧见她一个人生自己的闷气,心中觉得好笑,恰好最后一个字收笔了,稍活动了下手腕,看着自己的字说道,“幼时常常忙里偷闲去私塾偷听,跟着私塾的夫子练过写字,没想到过去好几年了,也没有生疏到哪里去。”
明知道他是故意这样说的,自己偷偷练的能练的到哪里去,跟现在写得好没什么关系,但思雀心里还是得到了安慰,面上不显,只哼了一声。
兮鸠知道她这是不生气了,才笑着隔着袖子替她揉了揉手腕,“小姐年纪尚小,力气不大,是以写起来会费力些,长大些就会好的。”
这是实话,即使写的不好,思雀也仍旧坚持了下来,至少握笔、写字的姿势是一等一的,等她以后大了些,力气大了,会事半功倍的。
小姑娘傲娇的昂起了头,“就姑且信你一回。”
兮鸠忍不住笑了。
小姐啊,你这信了可不止一回了。
但他没有戳穿,只觉得她故作娇纵的小模样也是十分可爱的。
小孩子都想一出是一出,两人刚刚完成阿皎布置的任务,思雀灵机一动,拿出一张崭新的纸,有些小神秘的冲兮鸠挤了挤眼,“你瞧着。”
写字不行,但画画她可以啊。
小手轻挥,几只虾就呈现纸上。
思雀看了觉得自己画的还不错,又有模有样的画了几样小动物。
画完她得意的看向兮鸠,“你看。”
前世她学了点皮毛,画几样小动物还是没问题的,只可惜没有前世的那种笔,她的简笔画和素描才是学的最好的。
兮鸠十分捧场,真心实意的夸道,“小姐画的真好。”
听闻教主也是善画爱画之人,兮鸠以为这是季犹教她的,是以没有感到多奇怪。
“那当然。”
如果思雀有尾巴,这会儿肯定翘到天上去了。
画的兴起了,思雀又拿起笔画了一个简易版的儿童木马,还画了一些其他的前世那个时代才有的稀罕玩意儿,都是欺负兮鸠看不懂。
小孩子总是难免天马行空一些,兮鸠只当这些是思雀的奇思妙想,认真的一个个鉴赏过去,彩虹屁一个接着一个,直把思雀这只小奶猫给撸顺毛了。
叩叩叩。
敲门声打断了兮鸠单方面的商业吹捧。
思雀有种拉着好学生一起偷懒好玩的心虚感,悻悻的把笔放下,摸了摸鼻子,才看向站在门口的阿皎。
兮鸠将她一系列小动作收于眼底,悄悄借着袖子的遮挡捏了捏她乖巧的放在膝上的棉花一样的小手。
嚯!有人嘴上小姐喊得恭恭敬敬的,实际上在大庭广众之下吃她豆腐!
思雀暗暗瞪了兮鸠两眼,兮·厚脸皮·鸠不为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