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秋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直觉气氛很不对,也更能感觉到那屋里的不同寻常,听到思雀这样说后十分不放心,“小姐,还是让奴婢去吧。若是您有个三长两短,奴婢没法跟庄主交代。”
要是真让三小姐在她眼皮子底下出了事儿,她不死也得脱层皮。
思雀思量着那屋里动静应该是没什么大碍了,才颔首道,“你走前面,我跟着。”
今天这桩事肯定是要瞒着她那便宜老爹的,连阿皎也得瞒着,那这个婢女就得留下了,只有放在她眼皮子底下她才能放心。
“啊——”
就在思雀低头思索的这段时间,素秋已经走上前将门打开了,她视线甫一落到屋内,便忍不住发出了一声低呼。
思雀抬头看了一眼素秋,声音稚嫩却不掩凌厉,“安静些!”
也好在泉如院所处的地方较为偏远,不然非得把人招来。
素秋瞪大了眼睛,举起的手指微颤,一手掩着嘴,声音都跟着发颤,“小、小姐,他……你、你看……”
无怪乎她会这般惊恐。
屋内一片狼藉,桌椅皆倒落在地,更别说原本在桌上摆的好好的一套茶具了,现在已经分不清它们原本的模样,全化为碎片散落在地上,有些瓷白的碎片上还沾着点点猩红,已然凝固。
窗下的墙边躺着一个人,衣衫不整,一头青丝纷乱,只露出了半张脸,嘴唇上沾了几根褐黄色的鸡毛,唇边、下巴沾满了深色的血,脸上苍白,眼尾泛红,精致的脸庞宛若鬼魅一般诡谲。
他的身边,躺着一只已经死去的鸡,鸡脚绷直,脑袋以极不自然的姿势向一边歪着,脖子上的羽毛被血凝在了一块,呈一片深如墨黑的颜色,旁边是洒落了一地的鸡毛还有一滩滩的血迹。
任谁来看,也看得出少年是活生生的把鸡的脖子给咬断了吸了血。
兮鸠没有完全失去意识。
每次吸了血后,脑袋里那种尖锐的疼痛会如退潮一般渐渐退去,但取而代之的是疲惫、无力和困倦,但因为害怕相烛在这期间会对他做什么,他每次都是强撑着一口气,不让自己过于被动,久而久之已经形成了习惯,不会立刻晕厥。
听见那声惊呼后,他就睁开了眼,只一点,就看见站在门口的一大一小,他将那名陌生的婢女脸上的惊恐看得一清二楚,心下冷笑。
十几岁的婢女尚且如此,更何况才六岁的小姑娘呢?
他不知道他这位三小姐是如何得知让他暂时好转的法子,但此时此刻,任谁看了他,也会觉得惊恐害怕吧?
即使活下来了,又如何呢?
曾经因为这过于出色的面容被人视为妖物,如今他的所作所为真真能被称作是妖物了罢?
带着某种自厌自弃的情绪,他闭上眼,不想去看思雀被自己吓到的模样。
思雀第一眼的确被吓到了,满目的红与白的交织,在视觉上造成了一定的冲突。
但一来她有心理准备,二来当她看见少年青丝遮面,蜷成一团,宛若一个小可怜,还有他身边被挣断的绳子时,心里却是怜惜大于害怕。
他不过是一个十一岁的少年而已,这张脸不是他想要的,却偏偏让他吃尽了苦头,那药也不是他想吃的,发狂亦不是他所希望的,他却一次又一次的受着折磨,他的人生,他从来无法选择。
他一开始也曾想过与其抗争,但却敌不过作者的安排,只能被逼着走上邪魔歪路。
他承受了太多的恶意。
“今日|你什么都没有看见,知道了吗?”思雀回神,对着身边被吓惨了的婢女说道。
她让素秋开门,也是料想到屋内的场景不会太过平静,借此敲打她一番,以达到让她守口如瓶的目的。
素秋惊魂未定,眼前这一幕刺激着她的大脑,几乎无法说出完整的句子,“小、小姐,他……你……这……”
她哪里见过这阵仗,平日里厨房杀猪杀鸡她都不敢多看一眼的,她只要一想到不久前那声鸡惨叫的时候在这房间内发生的事情,后颈就发麻,胃里一阵翻滚,手脚也跟着发软。
活生生的将鸡的脖子咬断,这怎么也不是一个正常人会做出来的事情!为何三小姐还要为他掩护?!
不仅素秋没想到思雀会如此维护兮鸠,就连兮鸠自己也没有想到。
听到她的话,兮鸠整个人像是被定住了,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或是因为药力而陷入了幻觉。
他原以为,她会吓得哇哇大哭,然后跑去找季犹,他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毕竟三小姐可是一个晚上看见老鼠都吓得不敢自己一个人睡的娇滴滴的小姑娘。
但她没有,所有他想到的可能发生的情况都没有发生,唯独他想都不敢想的,却发生在眼前。
可与他想象中的,舍不得自己这个玩伴,所以任性的隐瞒下这件事情的情形,又相距甚远。
手握成拳又缓缓松开。
“我的话,你听不懂吗?”
这会儿思雀软乎乎的小脸上满是肃重,茶色的眸子清冷寡淡,跟素秋清晨见到的那个不谙世事、软绵可爱的小姑娘完全是两个人,即使她个子矮,但却莫名让素秋有一种被俯视的感觉。
“是,奴婢明白了。”
“以后你就在泉如院,阿皎一个人太辛苦了,留下来帮忙罢。”思雀轻飘飘的一句,便定下了素秋以后的命运。
素秋虽然害怕,但哪敢说不呢,只好低头应好。
这泉如院可怕的哪是三小姐,而是这个不知是何物的“小厮”啊!
“过来搭把手,帮我把他搬到床上去。”思雀看见素秋百般不愿的样子,又说,“他现在已经不会伤人了,快些过来。”
他穿的还是里衣,单薄的很,在地下躺久了说不定会生病的。
素秋即便再不情愿,也得听从思雀的命令,毕竟思雀方才说了,她以后可就得待在泉如院了,得罪了主子可就没好日子了。
但就在素秋弯下腰,颤抖着手要碰到兮鸠的手臂时,兮鸠猛地睁开了眼看着她,黑眸空洞深沉,不带一丝的光彩,仿佛幽幽野兽的目光,骇的素秋连连后退,结结实实的摔倒了地上。
“咦?兮兮你醒啦?”
这会儿思雀跟兮鸠说话时,没有了与素秋说话时那般的冷硬,又恢复了平时软糯的调子。
少年挣扎着起身,半靠在墙上,低低的喘着气,侧对着她,黑发垂落,半掩着面,他缓慢的抬起手,似乎想触碰自己的脸,手臂却半晌都抬不起来,黑羽一般的长睫下的黑眸渐渐黯淡。
第十三章
思雀的视线落在他被绳子勒的血肉模糊的手腕上,心里跟着一颤,心下不知是什么情绪,似乎又回到了最初的那天看见他在阴冷的那间黑屋子里以最抗拒的姿态坐着的时候,但似乎又比起那时候多了些什么,现下她无从辨别。
思雀叹了口气,挪着步子走到他正对面蹲下,伸出白净的小手,轻轻为他捻下他脸上的鸡毛,动作很轻,目光专注。
少年低着头,不与她对视,也不出声。
“地上凉,到床上去躺一会儿好吗?”思雀偏了偏头,看着他,声音清脆,目光清亮,“有力气站起来吗?”
经刚刚一回,思雀也明白兮鸠不喜欢陌生人碰他了。
兮鸠仍然没有回答,但他这会稍抬了下头,与思雀对视,眼眸中千回百转,似乎有千言万语。
少年的眸子黑的发亮,眼眶是妖异的红,眼尾上勾,隐落在一片散落的青丝之中,白的惊人的脸上几抹血迹,唇角尤甚,像是一只不知从哪儿来的妖精,危险却令人心血澎湃。
思雀这才转头看向摔倒在地上一直没敢起身的素秋,一边嫌弃她胆子小做事不利索,一边又无奈于必须将她留下。
“你将这只鸡拿到较偏远的地方埋了再回来将这屋子收拾一下。”
素秋巴不得离兮鸠远远的,连忙应好,也不嫌那鸡脏了,爬起来提着死鸡就往外走去。
素秋一出去,思雀的手就被一只冰凉的手握住,手的主人轻轻使了点力气,她就朝他怀里栽了过去,面朝着他的胸膛,扑在他怀里。
她挣扎着想起来,却因为姿势的原因使不出力气,更别说兮鸠还用手按着她的后脑勺,让她的脸紧贴着他的胸膛了。
隔着薄薄的一层衣料,思雀清楚的感知到他低于常人的体温,消瘦的胸膛,肋骨分明——虽说他比起刚来时已经胖了些,但总体还是瘦的。
他们俩现在的姿势,若是思雀再大上几岁,她非得觉得他是在占自己便宜不可。
“小姐,为什么呢?”少年的声音嘶哑,说话时带着无力和疲倦,他的手指轻轻在思雀的发间梳理着,指尖如丝绸般滑顺,怀里软乎乎的一团,暖的像是抱了个小太阳,连带着小姑娘身上的甜甜香味萦入鼻间,浑身的酸痛似乎都减轻了不少。
为什么要救他,一次,又一次的救他。
“什么为什么呀?”因为在他怀里,小姑娘的声音有些闷闷的,尾音上扬,仿佛带着小勾子,又好像是一片轻轻的羽毛,落在了浅浅的草地上,轻轻压着那草尖。
思雀这时候只能装傻,真的原因她不能说,而且,说实话,具体的原因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只是想这样做,便这样做了。
在思雀看不见的地方,兮鸠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愉悦的笑,那双黑眸中却如乌云滚滚、墨色翻涌,压抑着不知名的疯狂的情绪。
长睫轻阖,将一切情绪掩藏于眼底,他低头,在思雀耳边,宛如情人低语,温柔缱绻,“属下一直留在小姐身边,可好?”
虽然他声音与平常无异,但思雀就是觉得哪里怪怪的,这句话听在耳朵里,后颈发麻,难道boss的变|态性格从这时候就开始有苗头了?
总觉得这句话一个回答的不好,就会产生不太好的后果呢。
是以思雀只能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乖巧点头,甜甜道,“好。”
兮鸠从喉咙里发出两声低笑,“属下会一直记得小姐这句话的。”
她几次三番的把一个恶鬼从原本应该属于他的深渊中拉出来,她就得为此负责,不是吗?
兮鸠舔了舔嘴唇,他眯了眯眼,铁锈的味道从味蕾传上大脑,即便他此时已经稳定了,但血液却比方才更加沸腾。
他生平第一次,这般想要得到、留住一个人,这种念头一旦有了苗头,便会如野草一般疯长,烧不尽、吹又生,直到织成心魔。
思雀还不知道这一个好字代表着什么,伸手推了推他,也不敢使劲,“快些起来,在地上躺了这么久容易受凉。”
从方才她走到他身边时,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便处处透露着她对他的关心和维护,察觉到这个,兮鸠更是愉悦,没有放开她,反而将她抱得更紧,喟叹一声,用脸隔着空气虚虚的蹭了蹭她的小脑袋。
“小姐对我真是好,要一直这样,才好呢。”
这话他说的轻,思雀没有听清,刚想问他,他就已经把她放开了。
思雀抬头,就看见他满脸笑容,跟方才那沉寂、自暴自弃的模样大有不同。
他薄唇轻勾,笑眼弯弯,“属下现在有力气了。”
喉咙一痒,思雀咳了两声,同时也低头掩去了眸中的不自在。
怎么听着,好像是抱了她一下,所以他有力气了似的?
肯定是她想太多了,这里的人怎么会这么“先进”的撩人手法呢!
兮鸠今天对思雀有了新的认识之后,对她的观察更细致了,即便她掩饰的很快,但他依旧第一时间就发现她的不自在了。
他眸中笑意更深。
看来,他的三小姐,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天真小姑娘呢。
至少,刚刚的话,她听懂了。
以前究竟是她掩藏的太好,还是自己把她当成个单纯的小姑娘没多去探究呢?
无论是哪种,他都错失了不少认识这般可爱的三小姐的机会呢。
思雀站起来,目光澄亮的看着他,“好啦,快起来吧。”
屋外虫声鸟鸣连绵不绝,阳光斑驳落在院内,偶尔春风溜进房间,带来一阵芬芳。
素秋清扫着屋内,小心翼翼的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偶尔余光扫到另一边,都不禁会觉得奇怪又骇然。
那个名为兮鸠的“小厮”躺在床上,她的主子,三小姐思雀坐在床边为他擦拭脸上的血迹,动作轻的似乎在擦拭什么珍贵的瓷器一般。
她人小力气也小,拧个帕子都得花上好半天,咬牙鼓腮帮子才堪堪拧干,但却没有表现出一点不耐烦,周而复始的动作着。
兮鸠在思雀面对着他的时候笑的温柔无害,妥妥一个清甜、不知世事的少年,但一旦思雀转过头去看不见他,他的笑,就跟只吃到了肉的狐狸似的,得意又愉悦。
而在他察觉到素秋的目光时,那双黑眸便立刻如野兽般幽深,仿佛下一秒就会化为毒蛇扑上来,让人不寒而颤,吓得素秋再也不敢轻易抬头去打量他们俩了。
可单看这两人的相处方式,主仆好像掉了个个儿似的。
素秋今日所见所闻,已经超出了她的承受能力,她深知自己若是以后想要好好的在泉如院待下去,就必须把今天的事情烂在肚子里,当然更重要的是,不该好奇的,不该打探的不去好奇亦不去打探。
暗自下定决心后,素秋松了口气,弯腰将凳子和桌子摆好,扫视了一眼屋内,已经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了,张了张嘴想要说一声,但目光触及那边氛围和谐的两人,最后还是闭上嘴,安静的离开了房间。
瞥见碍事的人出去了,兮鸠才伸出手拉住思雀的手臂,抬眸看她,不打算遗漏她脸上的每一丝变化,“小姐是如何知道属下的‘病情’的?”
第十四章
她竟然只是站在外面瞧了一眼便猜出他在屋内发生了什么,那种药是相烛背着季犹捣鼓出来的,他敢肯定,这不会是三小姐会知道的事情,更别说相烛在喂他吃之前自己都不知道那药的效果会如何,她又是怎么知道的?
但她又不带一丝恶意,似乎真的只是为了救他,可他这么一个出身卑贱命如草芥的人,她又为什么要这样费心费力的全心全意为他好呢?
思雀以为兮鸠在刚刚素秋打算碰他的时候他才突然醒过来的,所以没有想到他听见自己之前与素秋的对话,于是施展了装傻大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