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知道错了?”她审视他温和的眉眼,却看不出半丝悔悟,半晌叹气道,“好吧。”他根本不会改,那只能她忍了。
二人收拾好一起下楼去展厅,傅语诺走了几步莫名觉得哪里不对劲,于是将谢西然牵紧,十指相扣,这才觉得浑身通畅。
谢西然不喜欢蒙德里安的作品,他欣赏不了线条死板,风格理智冷静的几何抽象画派,偏爱浪漫、朦胧、富有诗意的透纳,德拉克洛瓦,他喜欢激情澎湃的浪漫主义,连诗歌都偏好那个年代的拜伦、雪莱。
傅语诺嘲笑他落伍,现代社会叫人们从衣食住行到喜怒哀乐都变得廉价、速食,效率和功利主义规训了人类的情感世界,不计后果的放纵的爱与奉献已经行将就木。
谢西然将她抵在展板后面的休息间,抚摸着她的脸颊问:“你觉得现在没有那样不计回报的感情了?”
傅语诺在男人眼里看到了自己,讨巧道:“有。”
“谁?”
“你啊,”她踮起脚尖亲亲他,将头埋在他颈间,“叔叔,不会有人比你更爱我了。”
这是实话,不会有第二个人像他一样将一生都奉献给她,所以她不可以辜负他。
*
邮轮抵达吉隆坡,谢西然要上岸去谈一桩生意,孙戴安早早等在渡口,接了人往云顶酒店送。
傅语诺本不想下船,可谢西然要看到她,她就只好跟着他们走。
男人谈事少不了香槟、美女、桥牌,傅语诺不凑热闹,乖乖地窝在房间里等人,中间想起来给何筝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那头的何筝看到莫名其妙的外国号码,想也没想就掐掉,一直打到第三个电话才连接上,听到傅语诺的声音,何筝惊呼:“我还以为你失踪了呢!”
她打电话到谢家电话一直没人接电话,傅语诺的手机也关机,害她担心了半天。
傅语诺叹气:“手机不在我这,被叔叔没收了。”
“为什么没收你手机?”
“因为我不乖。”
“你怎么不乖了?”不抽烟不喝酒不乱搞,每天不是学校就是家,闲下来喜欢看书弹琴练字,傅语诺还不乖的话,那这世上就没有乖小孩了,“你叔叔是不是对你要求太高了?”
可傅语诺听起来不仅没有不满,还很甘愿:“没有啦,我确实让他不高兴了。”
何筝更奇怪了:“你怎么让他不高兴了?”
她思索了一会儿,发现自己也不太清楚:“可能……可能是我前几天太晚回家了?”
九点回家也叫晚?她可是个二十一岁的成年人了,何筝无语:“你叔叔真是把你当小孩了。”
傅语诺嗯一声,也没反驳。
“阿诺,我有时候觉得,”何筝顿了顿,“你像个小奴隶……”
“嗯?”
“也不能这么形容,”何筝抓耳挠腮地选择措辞,“……就是觉得你完全就是初高中生的状态,你也太听家长的话了,我初中的时候都没你这么听话。”
“就比如你之前跟我说过你有机会去诺丁汉,可你居然因为谢叔叔说不去就不去,”何筝惋惜,“诺丁汉诶,虽然南大也不差,可你是学钢琴的,在国内和在国外简直差了一个天地,何况那还是诺丁汉……我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能怎么想,傅语诺说:“因为我觉得,我叔叔比较重要。”
何筝失语,明明她是为对方着想,可怎么莫名觉得她像个拆散情侣的恶毒婆婆?
“呃……是啦,金钱名利什么的,确实比不过亲人。”何筝着补道。
傅语诺想起来:“对了,你上次说知凡又出事了,他怎么样了?”
“你说那个啊,是我搞错了。”
那天病房的门锁着,何筝听到里面有许知凡的哭声,又听人说刚才进去了几个不认识的人,还以为是褚卫找人来报复,吓了她一跳,结果没想到是许知凡姐姐和乡下家里来的亲戚。
闹了个大乌龙不成,还害她又伤了手,这会儿正绑着绷带吊着手臂呢。
“许知凡家里人太可怕了。”何筝啧道。
傅语诺不关心别人的家事,只问她:“你的手怎么样?”
“没什么,医生说不严重,很快就好。”
谢西然这桩生意谈得够久,两个女孩的电话粥都煲够了他还没回来,傅语诺无事可做,出门闲逛。
酒店花园后面的舞池有一群人在开派对,舞台边是一组弦乐四重奏,旋律动听,激昂悦耳,小提手闭目凝神,分外投入。
舞台中央是贴身舞蹈的男男女女,新古典风格的乐章里,舞蹈并不过激,下身贴近又分开,欲拒还迎的暧昧,配合着红蓝调的灯光,女人的肩蹭过男人的胸膛,情动的火光擦着眼波过去,暗潮涌动。
傅语诺围观出了兴致,张望一下发现舞台上有一架三角大钢琴,钢琴师正擦着汗休息,她走上前。
“Can I ?”
见她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钢琴师绅士地让出位置,表示欢迎她演奏。
傅语诺喜滋滋地大胆接手了钢琴,待提琴手结束最后一个休止符,她以轻盈的触键开启了新的乐章,干净的音符,忧郁的曲调,笨重的施坦威钢琴在她指下低低哀鸣,泣泣私语。
谢西然不会弹钢琴,这首《1440》是她教给他的第一首完整的曲子。
那是她的十八岁成人礼,学校办了一场舞会。
她在学校的大礼堂和男同学搭肩勾手跳华尔兹,他作为代表家长坐在观众席第一排,她越过男同学的肩膀看他,他的视线追随着她的每一个转身每一个微笑,他像天底下最慈爱的父亲。
晚上回到家里,她酒劲未退,迫不及待地拉着他跳华尔兹,早在礼堂的时候她就想和他跳舞。
谢西然白天穿了一套笔挺的西装,黑色西裤包裹着修长的腿,胸前别一枚银色领针,站在台上发言时儒雅英俊,气宇不凡,傅语诺在台下看到无数觊觎的爱慕的眼神,她当时就想把他拉下来,把他藏起来,或者拉着他跳她成人的第一支舞。
谢西然试图拒绝,可怎么拗得过不依不饶耍着酒疯的傅语诺。
音响里流出Olafur Arnalds的琴音,男人谨慎地扶住少女的纤腰。
他应和着她的节拍,生怕踩到她的脚,可她毫无顾忌,不仅将拖鞋甩到一边,还脱掉碍事的丝袜,露出光洁白皙的脚背,轻盈的裙摆在空中飞舞,隔着西装裤擦过他的腿面。
纵情的少女像会发光的太阳,吸走所有的光和热,也吸走他全部的注意力,他像着了魔,视线根本不能从她身上挪开。
她不小心跌倒,他担忧地扶她,却被她耍坏趁势拉倒在地,她一个翻身跨坐在他的腰上,他没顾上后背传来的痛意,抚摸她的脸颊问她有没有摔疼,她咯咯地笑着看他,眼神发晕,用热烫的脸颊蹭他停在她脸上的手心,喊他叔叔喊他爸爸,喊她终于成年了。
蓝调的灯光让她美得像天边的云霞,墨玉镶边的眼珠是爱琴海上最灿烂的岛屿,他深深凝望着眼前的少女,变化只在瞬息之间,澎湃的小提琴弦音趁势插入,挟风裹雨,摧城拔寨,情绪悄然失控,一切都无可躲藏,一切都没有缘由。
从这一天起,他爱了十五年的女孩,他将继续爱她,却是以另一种隐秘的、不可控制的、不能见天日的情愫。
*
花园的舞台边,谢西然安静地站着欣赏美妙的琴音,从会议室走到宴会厅,他是循着琴声来的。
舞台上的傅语诺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手指跃动,光彩动人,忽然,琴音一转,一首欢快活泼的波兰舞曲跳跃而出,人群传来无措的哗然,傅语诺恶作剧得逞般开朗大笑,她给了弦乐组一个眼神,提琴手会意地加入。
高调的弦音与琴音共舞,舞池转瞬如沸水般热闹起来,很快有人反应过来,提着裙摆跳起张扬的舞曲,在欢腾氛围的引诱下,更多人踏着鼓点入场,无数排五彩缤纷的镭射灯刹那闪耀,场内热烈非凡。
变化来得那么自然,她是节奏的掌控者,亦是舞台的主宰者,她天生适合站在高台,谢西然贪婪地望着她。
毫无疑问,她是他的骄傲,在培养她这件事上,他可以说是倾尽了全力。
他造就了她。
可这一刻他却自私地想要蒙住她的光芒,将她永远地藏在他的匣子里。
谢西然走了过去,从暗处走到灯光下,走到她可以发现他的地方。
果然傅语诺一看到他双眼都亮了起来,她想向他招手,奈何双手都被束缚在琴键上,无法脱身。
谢西然打了个手势安抚她,随后淡定地穿过拥挤躁动的人群,绕到她身边,他琴技粗浅,自然没办法与她四手联弹,但他可以陪着她。
然后在她结束演奏的时候,捏着她的脸颊毫不犹豫地深吻下去。
全场爆发出惊人的掌声和尖叫。
最后一个琴音失控地拖长,傅语诺呆住了,大脑嗡地一下炸出无数绚烂的烟花,张着嘴任他为所欲为,这是在国内绝不敢想的事情,谢西然谨慎保守,又顾及着她,从没有在外人面前失控,更别说是这样在舞台上当众亲吻她。
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将她淹没,炽热的灯火晃得她头晕目眩,她像被煮沸,整个人熊熊燃烧起来,烧穿了,烧透了,烧得由里到外化成了灰烬,全然失去了自己。
世界上最快的《野蜂飞舞》是多少秒来着,她此刻的心跳差不多就是那个速度。
第20章
晕晕乎乎地被谢西然牵下了台, 一直到离开花园走出很远, 她才渐渐有冷却的迹象。
“吃晚饭了吗?”他淡定地宛如刚才那个引爆全场的人不是他一样。
傅语诺觑着他, 他就是有这样的本事, 一边扔炸|弹,一边平静地谈论天气,道貌岸然至极。
“没有, 等你呢。”
谢西然笑了笑,捏着她的手放唇边吻一吻:“走, 去喂饱你。”
他叫人搬来工具,在阳台上架着烤炉给她烧烤吃, 傅语诺嫌弃身上有味道,去屋里洗了个澡, 换完衣服光着脚丫湿淋淋地走出来, 谢西然头都没抬就了然道:“穿上鞋,回去把头发吹干。”
他拿着夹子细致地拨弄炭火, 用剪刀剖开肉, 按照她的口味上酱料,撒孜然, 等傅语诺包着个印度阿三的造型出来, 桌上已摆满丰盛的食物。
“哇,谢师傅好厉害!”
“傅小姐谬赞。”他拉开椅子, 伺候她坐下, 拆了她的头巾, 帮她擦拭湿发。
傅语诺不雅地直接上手, 吃得满嘴满手油腻腻的,吃完满意地往椅背一瘫,餍足道:“真好吃!”
谢西然拿手帕擦她的嘴,被她啃住了指头,放在齿间细细地磨,带点威胁的意思,口齿不清地问:“叔叔,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他看着她没回答,她齿间一用力他轻浅地皱了一下眉头,待她放开他,他却不收手,反而伸进去在她嘴里色情地搅弄:“你很着急回去?”
她被制住了舌头,往后退着嗯嗯啊啊地说不出句完整的话,见他眼底浮起零星的笑意,她恼起来,又用牙齿咬住了他,湿润的小舌头往外推他,怎么看都像是在和他调情。
谢西然也恶劣地逗弄她:“你舔我干什么。”
脸颊烫起来,傅语诺虚张声势地瞪他,含混道:“……你出去。”
“嗯,不进去,阿诺还小,不能进去,”他抽了一下手指,没抽出来,另一只手摸过她紧绷的下颌角,示意,“咬太紧了。”
傅语诺松了齿,看见他涎着一丝银线退出来,羞得忙拿纸巾让他擦:“……老流氓。”
谢西然淡淡的:“我说什么了?是你自己非要咬着我,”他掐了掐她下颚,慢条斯理道,“这嘴不要随便张开,这次咬的是这里,下次可不定是哪里。”
他站在她面前,她都不用低头就能看到鼓鼓的地方,傅语诺急忙站起来躲进屋里。
吃完饭没在酒店里逗留太久,他们很快回到了邮轮上,窗外又是一望无际的汪洋,她无处可去,躲在他怀抱里。
谢西然在看书,她在打游戏,乒乒乓乓的游戏声响在耳边,他也不嫌吵。
她玩得入迷,用肩膀怼他一下,他便放下书本,从床头拿一杯水递过来,傅语诺正在激烈地对战,拿着枪向敌军突突突个不停,哪有空余理他。
谢西然一手拿着书,一手攥着水杯安静地等着,见她分不出神,掀开被子走了出去。
水没喝到,人不见了,傅语诺想喊他,可敌人太凶残,枪枪都朝着她脑门来,她只好凝神应付。
没一会儿谢西然回来了,他掀开被子躺回去,照例将她揽进怀里,傅语诺眼睛没离开屏幕:“去哪儿了?”
他手伸过来捏了捏她嘴巴,她正奇怪着,一根吸管钻进了她唇缝,谢西然说:“喝干净,”他一边帮她扶着水杯,一边叮嘱,“别撒出来。”
水还是温的,他放了柠檬片,味道酸酸甜甜直往心里钻。
傅语诺一盘游戏打完,水杯也见了底,她抬头亲了亲他嘴角,不等他有所反应就退了回去,紧接着又投入下一轮战斗。
他好似个兢兢业业伺候皇帝的太监,不仅得看着她宠幸新妃,还得偶尔替她消消火,谢西然想笑,品了品她在他唇上留下的液体,居然还是甜的。
重新架上眼镜,继续看书。
*
邮轮穿过马六甲海峡,经过槟城前往普吉岛,傅语诺试探了几次,知道谢西然没那么容易放她下船,想着先把手机拿回来也好,至少没事还能和何筝聊聊天,不至于与世隔绝。
可即使只是拿回手机,似乎也不太顺利。
谢西然问她拿手机干什么,她一时间没能想到让他满意的回答,支支吾吾地答不上来,这事就免谈了。
没办法,谈判不成,那就只好强取。
等他出去和客人见面,傅语诺偷偷找出他的行李箱,没费什么力气解了锁,密码就是她生日。
翻到手机,收拾好行李箱,放回去,回房间里开机,一堆来电提醒,大部分来自何筝,间或夹杂几条来自许知凡和宋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