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丝布满他的眼眶,他神色痛苦,“傅语诺,爱上你不是我的错,我从没有想过霸占你,我也试过和别的女人交往,我想要放过你,是你不愿意,是你巴望着我搅黄了我的努力,是你不让我们两个好过!”
傅语诺止住了哭声,慌张地看向他:“我没有……”
“你没有?我在外面过夜,我和施云交往,是谁跟我发脾气,是谁大半夜打电话要我回家?又是谁离家出走闹到江如的坟上去!”
傅语诺惊慌失措地看着他。
“你可以骂我,可以侮辱我,但我没有对不起你,”谢西然用手挡住自己的脸,“感情不是商场上的买卖,我给不了你想要的东西,我的爱就是这样,我的爱就是这么龌龊,你可以不照单全收,但你不可以在我这里挑挑拣拣,然后告诉我该给你什么,不该给你什么,你不可以吞了肉再把籽儿吐给我,然后告诉我你不稀罕!傅语诺,我接受你不爱我,我也不想我们继续彼此勉强,我更不需要你的结草衔环知恩图报,你走吧,我们真的应该分开。”
“我不是知恩图报!”傅语诺又涌出眼泪。
“……够了,回去吧,回到你该在的地方。”谢西然无比疲惫地说。
第37章
从宁口进城的车每天只有一班, 第二天一早,谢西然就把傅语诺送上了回城的车。
他沉默地往回走, 往山里走,就像走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到达学校,清脆的下课铃正好响起,周珂心情不错地拎着课本走到办公室门口, 遇见从外面回来的谢西然, 顺嘴问道:“谢老师,语诺呢?”
谢西然停顿了几秒才说:“她回去了。”
周珂吃惊:“回去了?这么快就回去了?”
谢西然回到工位:“嗯, 她课程紧,回去还要上课。”
一旁的同事听见,调侃道:“周珂,你是不是舍不得人家啊?”
“什么舍不得啊,是她说要在这里陪……”他欲言又止地瞄了一眼谢西然, “我还以为她要在这里待一阵子呢。”周珂没好意思当众说,虽然傅语诺一直宣称她是谢西然的侄女,可她跟他聊起谢西然时的举止神情,都不像个侄女那么简单。
谢西然原本上午没课,可他不想闲下来, 一闲下来脑子就钝钝得发痛,于是主动要求给别的老师代班,中午也不吃饭, 在办公室将就地趴了一会儿, 下午又去了几个学生家里家访。
许知楚觉得他反常, 有点担心他,想叫他回宿舍歇一歇,他拒绝了。
下午三四点,四年级的语文老师常老师组织了一场猜谜会,要带着学生们爬学校后头的一座矮山,出于安全考虑,还需要一名老师帮忙领导学生,谢西然当仁不让地应下。
他一整天没吃东西,这会儿又要带领着一大帮猴孩子去山上组织活动,许知楚有点着急,见劝不住他,便自告奋勇也加入了队伍。
三位老师领导着一群孩子浩浩荡荡地往山上爬,许知楚注意到谢西然的脸色很不好,也不知道是心情差还是生病了。
“谢老师,你没事吧?”许知楚关心地问。
谢西然摆了摆手:“没事。”
“你今天是不是一整天都没吃东西呀?”
一旁的常老师听见了,调侃道:“哟,小许可真细心,谢老师吃没吃饭你都注意到了啊?”
许知楚有点不好意思,偷偷瞥一眼谢西然,踢走地下的一块石子:“……周、周珂告诉我的。”
常老师笑话她。
许知楚被他闹得脸热,从包里翻出一小块巧克力塞谢西然手里:“这个给你!”说完加快脚步跑到了队伍的前头,留下谢西然微微愣怔地看着手里的巧克力。
常老师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小姑娘还挺有心。”
谢西然没说话。
两个人并肩走了一会儿,常老师又道:“小许是追着你来到这儿的吧?”
谢西然避而不答:“她以前受过安普的资助。”
“受过安普的资助就得到这穷山僻壤奉献生命?”常老师一脸不赞同,任谁看许知楚对谢西然那都是一片丹心,可惜落花有意,流水似乎无情,常老师劝道,“小姑娘挺好的,考虑考虑吧,啊。”
谢西然正要说话,后头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周珂的喊声传来:“谢老师!谢老师!出事了!平溪塌方了,语诺坐的车被压了!”
谢西然的心脏漏跳一拍:“你说什么?”
周珂慌里慌张地冲上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刚、刚来的电话……哈……你快去看看……哈……”
谢西然想也不想就往山下跑,宁口县多山地丘陵,周围道路险峻,隧道也多,经常发生滑坡、塌方等意外,只是这类事故一般集中于雨季,谁能想到这个时节也会发生意外!
谢西然暗恼自己不仔细,竟然没有亲自把人送到省城再离开!
救护人员正在赶往事故现场的路上,还不知道当地情况,办公室的老师劝谢西然在学校等消息,谢西然却等不住,他急忙赶到相熟的学生家里,向家长借了一辆摩托车赶往发生意外的平溪路段。
山路弯来绕去,又陡又险,破旧的摩托车早已废弃,被迫疾上疾下地在山间驰骋,频频发出不堪重负的嘶鸣,前挡风玻璃残缺,松动,颠簸得厉害,砰砰地敲击着车头,谢西然的心也跟着砰砰直跳,他不敢想,如果傅语诺真的发生了意外……
一段两个多小时的路程被谢西然强行缩短到四十多分钟,平溪的事故现场已经被包围起来,消防人员进进出出,救护车闪烁着红蓝灯,刺眼,嘈杂,路边坐着受惊的乘客和遭灾的农户,垂头丧气的。
谢西然丢下摩托车就冲上前,傅语诺——傅语诺——!
消防员把他拦住,别往里去,乘客都救出来了!
谢西然调转方向寻到救护车,一眼就看见上午搭乘的客车售票员。
“你好,请问你有没有看见我上午带来的那个女孩?”
售票员对他印象深刻,毕竟长这么帅的男的少见,尤其是在这种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小地方。
“你说你送来的那个小姑娘?”售票扶着旁边的人说,“她不在这儿,早就走了。”
“走了?”
“嗯,车没开多远就下车了。”
“她去哪儿了?”
“往回走了,估摸着是回去找你了,”售票员嘀咕,“这山路这么荒,也不知道得走多久。”
谢西然愣住,胸口仿佛被撞了一下。
售票员眯眼打量他,估摸着这又是一个成熟男人玩弄年轻小姑娘的三俗故事:“上午你一走她就在车上哭,那惨的哟,气儿都上不来,我耳朵都快被她哭聋了。”
谢西然面无表情地抹一把脸,掉头往回头走,售票员还在后头喊,别玩弄人小姑娘的感情了,我看小姑娘对你用情挺深,积点德吧!
粘腻的汗水贴在背上,风一吹,都变成冷汗,谢西然扶起快散架的老摩托车,调头,心绪纷乱。
如果傅语诺顺着山路往回走,那应该是安全的。
这也同样意味着他回去以后又要面对她。
*
摩托车不顶用了,谢西然走走停停,花了近四个小时才回到宁口村,夜幕早已降下,闪烁的星辰渐渐挂满深黑苍穹,四野荒芜寂寥,窸窸窣窣的,有寒风在穿梭。
谢西然循着微弱的灯光找到学生家里,还了车,在对方的热情挽留下匆匆喝了两口酒才得以脱身,折返学校。
这一整天,除了刚才的那两口酒,他滴水未沾,滴米未进,傍晚又遭逢那么一场惊吓,胃里抽搐着疼。
三层高的教学楼从土坡后头探出头,他行过缓坡,穿过野草场,绕过楼房,远远地,看见宿舍门口蹲着一团小小的身影。
谢西然呼吸一顿,酒精的后劲涌上鼻腔,热热的,还有点酸。
傅语诺几乎是立刻就看见了他,她一直望着路口,眼神没有错过,随着谢西然的走近,她站了起来:“叔叔……”她拖着浓重的鼻音,声线沙哑,像被磨砂纸刮过。
谢西然开口,嗓音并不温柔:“你怎么,回来了。”
傅语诺低着头走上前,拽住他衣角,带着哭音,可怜兮兮的,“我走不掉,我舍不得你。”
谢西然疲惫道:“阿诺,我不欠你什么。”
“你不欠我什么,可是,我离不开你……”她抬起头,露出一双核桃般红肿的眼睛,害怕他又要赶她离开,手攥得紧紧的。
谢西然说:“昨晚我们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你还是没懂?”
傅语诺低着头。
谢西然想要抽出自己的手,可傅语诺攥得很紧,她跟他较劲儿,嘴绷成一条线,委屈得不得了的模样。
谢西然冷了声音:“明天我会亲自送你回去。”
他用力一抽手,她就落了空,眼泪飞快砸下来,她突然爆发:“我不懂!我确实不懂!你不是爱我吗,那你为什么可以放弃我!”
“……因为我爱你,可是你爱我吗?”谢西然的目光攫住她,“你爱我吗,啊?傅语诺?”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她不说话,但嘴唇抖得厉害,像要开口,又像强忍着不开口。
谢西然绕过她要往里走,傅语诺瞬间慌了神,一下子抱住他,哭道:“我爱你,叔叔,我爱你!”
谢西然愣了一愣,却不打算轻信:“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我知道!”她呜呜呜地哭起来。
“那你为什么现在才说?”她的眼泪沾湿了他的前襟,他任她抱着,仰起头看星空,“你觉得现在说我会信你吗?”
谢西然刚一动,她立马收紧双臂,鼻子慌张地一抽,脑袋顶了他一下,又传来断断续续的呜咽,“你会……呜呜呜你会……”
谢西然无奈地笑了一下:“我可以假装信你,可那又有什么用呢,不过是另一场自欺欺人,你总是要离开的。”
“不是自欺欺人……不是……”她哭得停不下来,抬手拼命抹眼泪,想要稳住自己。
谢西然低头看着她手忙脚乱的模样,抬手帮她抹了一下眼泪,放舌尖一尝,好涩。
谢西然说:“你没有父母,所以你离不开我,你分不清自己的感情,是因为你太眷恋我的好。”
“我分得清……呜呜呜……”
“阿诺,未来有一天会有一个人教会你什么是真正的爱情,那时候你就会想要离开我。”
“我不会离开你!我分得清!”傅语诺快被他逼急了,又气又难过得直跺脚。
谢西然万分无奈,又想往里走,傅语诺擦一把眼泪,扯住他,急得大骂:“你总问我分不分得清,那你呢!你分得清吗!”
他顿住脚步,不明白她的意思。
傅语诺一狠心,哭道:“我三岁跟着你回家,十八岁你参加我的成人礼,你是我的家长,你看着我长大,你为我花费了那么多心思,你把我当成女儿,你明明把我当成女儿……呜呜呜……你真的爱我吗?你爱的是我吗!谢西然!”她猛擦眼泪,却是擦不干净,“你对我好,对舅舅也好,对江家人都好……你对我妈妈……你对妈妈……”
憋在心里许久的问题终于不管不顾地说了出来,可她很快就觉得对不起妈妈。
她好委屈,“我不想跟妈妈吃醋的……我没有想跟妈妈争呜呜呜……都怪你……都是你逼我,你逼我……我讨厌你!”她怒气冲冲地骂,骂完见谢西然又要提步,急忙服软地抱住他,“叔叔我错了,你不要走……”
这一时冷一时热的,谢西然思索了一会儿,声音理智:“……你是觉得我喜欢你妈?”
傅语诺不回答,只拿脑袋死死地抵着他,但哭声悄悄小了下去,像等他解释,可谢西然什么也没有解释,他强硬地拿开她环在他腰上的手臂,傅语诺受了惊,拼命抗争,但这一次他的力道比先前的任何一次都大。
她心生恐慌,啜泣不已,求饶道:“叔叔,叔叔,不要走……”
她真的要崩溃了,这个人不是谢西然,这个冷酷的人不可能是谢西然!
“我知道错了呜呜呜……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喜欢妈妈也没有关系,我不生气了……”
谢西然用力掰开她的手,捏住她手腕往屋里带,傅语诺又怕又痛,下意识抗拒黑漆漆的里屋,好似进去以后就要接受他的审判,她知道错了,她真的知道错了啊!
“叔叔,不要这样对我,不要……”
谢西然的力道不容抗拒,她被他拖进屋里,他抬脚踹上房门,砰地一声,她心尖一颤,与此同时被推到床上,她吓了一跳,爬起来坐好继续哭。
谢西然单膝跪在床边,抬头看着她哭得红彤彤皱巴巴的一张小脸,抬手抚摸了一下她的脸颊,那里被泪水泡得太久,被触碰时有点痛痛的,傅语诺嘴唇颤抖,又想放声大哭,可谢西然拿手指压住自己得嘴唇,眼神警告:“嘘——”
她顿时不敢哭了,缩着脑袋像小动物一样小声抽噎:“吸——吸——”
“听着,出于对死者的尊重,我们只讨论一次这个问题。”
谢西然揉着她的脑袋,傅语诺像只被安抚的小狗,壮着胆子抬起头,露出水汪汪的眼睛:“叔叔……”
“我不爱你妈妈,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我对她只有感激,纯粹的感激,”他看着她,漆黑的眼里像藏了一场风暴,要把她吸进去,“如果说这份感情有过什么变化的话,那就是以前我感激她给了我一次重生的机会,后来我感激她给我留下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