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而久之,焦扬县的人越搬越少,穷的搬不了家的,只剩下老弱妇孺守在县里,年轻力壮的都去临边的城镇做些活计。
也不知这蒙了尘的‘明珠’怎么就被户部给纠出来了,恰逢有一批漠北来的流民无处安置,户部便提议筛选出身家清白的,给这些个富庶的州县一点磨炼。
说白了,就是把人安置过去,由着州县的官员责办,正好连修路建基的劳力都省了,同时安家落户,两全其美。
既然京府发话,扬州州府富庶,多养一些人也不是什么难事,但问题就出在祁家做的是米业。
开凿河道,这些流民虽然是筛选出来不会闹事的,但人总要吃饭呐。
朝廷不可能舍近求远,从京府特意调粮过来,就只能同本地的粮商协议,这其中的门道就多了去了。
官家调米,论价自是比市价要低,不仅如此,一众来监工的钦差大臣,这‘红利’皆是从这种采买里面硬匀出来的,祁家作为占了大头的米商,不用细想都知道这次要亏多少,尤其他们大房还占了九成,不够的可都得从私房里面掏的啊!
最为可恨的是,焦扬县也有祁家的米铺,但生意凋敝,常要城中同行的接济,现在在祁苏那一成之下,他们九成的米粮到时必得挪到城北那些铺子的粮仓里,想想都觉得不甘心。
亏他们当时还嗤笑了祁苏许久,人家竟然能白捡个好处。
“祁苏也着实是运气,这样都能撞到,姐夫,你说会不会是——”赵瑞格意有所指,他们京府有人,但消息还是来的太晚,难道祁苏在那也有人?还是比他们厉害的?
祁广耀不在意地摆摆手,“他哪来这么大能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能去哪里结识权贵。”
“可这次,实在是太亏了。”
若是祁苏再在城北多开些铺子,待陆运落实,人流一大,他们本就被掏的一空的九成,根本比不上祁苏那实实在在的一成,最后的局面最多也还是五五开。
加上那笔给府衙不小的契税,他们真是结结实实地吃了个哑巴亏。
“亏也是没办法。”祁广耀眸色微闪,“倒也不至于伤咱们大房的根基。”
“是啊,总不能和朝廷对着来。”赵瑞格说完停了顿了一会儿,看着祁广耀的脸色继续道:“要我说,还是将芙雁一并推给祁苏,到时候二房里有咱们的耳朵,总比现在摸瞎来的好。”
祁广耀看了赵瑞格一眼,“赵瑞格,你这是什么意思?”
赵家是大房夫人的外家,原本财力其实与楚家差不太多,有大房这边扶持着,也就比楚家稍好一点。
最早之时,赵家还做绸缎生意,自打大房起了心思要吞祁苏的那几成,发觉自己人手不够之后,索性就约定将九成其中的两成让赵家打理。
此时,赵瑞格突然说起赵芙雁一事,他打的什么如意算盘,祁广耀怎么会看不出来。
赵瑞格嘿嘿干笑了两声,“姐夫,我哪能有什么意思,我就是靠您提携着赚些钱两,想替您在二房安插个人手。”
同时,赵瑞格心下却道:这个老狐狸真是什么也瞒不住他。
祁苏看起来病病弱弱的,大房这么多年也没占着什么大便宜,好不容易这次发力了一把,还亏成这样,赵瑞格觉得祁苏肯定非比寻常。
芙雁嫁进祁家,对赵格瑞是个双保险,万一以后大房失了势,他也是二房的岳丈嘞,反正左右不过是个庶出的女儿,以后用不上了,丢弃也容易的很。
“再说了,我想将芙雁许给祁风,你们当初不也不同意不是。”
祁广耀懒得戳穿他,随口道:“祁风和雁儿不适合。”
祁风瘪着嘴在一旁不敢说话,他其实很想问一句,哪里不适合。
他也见过赵芙雁一眼,和楚娆一样,都在心里记挂的紧,要不是他爹娘不准,早就娶了进来。
赵芙雁其人,和楚娆不同,楚娆是生的殊色秀容,花明雪艳,喜怒形于色带着女子的娇俏,而赵芙雁则是清新温婉,娟娟静美,每每看见都是温柔潺潺地对他笑,两个人都是一样地让他招架不住。
这两个女子性子互补,祁风不知做了几次齐人之福的美梦,眼下这一个都没捞到,隐隐竟是要都给了祁苏的意思,想起这个,祁风连原先吃亏的郁气都忘了。
“小舅,芙雁妹妹怎么会喜欢二房那个病秧子,你可别会错了意。”
赵格瑞回头瞟了眼祁风,本来么,嫁给祁风也没什么,但他姐姐和姐夫看不上芙雁这庶出的身份,他能怎么办。
他摆摆手,“你知道些什么。”
祁广耀不知想到了什么,“那就这样罢,改些日子,让芙雁多过来走动走动,要是能成做了平妻,也是美事一桩。”
“诶,好。”
“你先回去,我和风儿还有话说。”
祁广耀看着赵瑞格出了厅门,走远了,才对着祁风道:“你去找人查查,祁苏在京府有没什么暗线。”
赵家是外人,祁广耀就算对祁苏起了怀疑,也不会当场就表现出来,等人走了,他才嘱咐儿子。
“是,爹。”
祁风还记挂在方才的话头上,“爹,您干吗让小舅把芙雁推给祁苏啊。”
祁广耀本就心情不佳,见自己的长子这么大年纪了只想着女人,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剐了祁风的后脑勺一下。
“爹,你打我作什么。”
“不把芙雁嫁过去,把你妹妹嫁过去么?让你安插个下人,几年了都办不成!”赵瑞格的心思他不必在意,因为他不可能斗不过祁苏,但人却是也该安插一个。
祁风闻言嘀咕,“那是祁苏他不招下人,现在他宅子里的都是爷爷留下的,一个个的都不看我们大房的脸色,也就紫烟那还有些眉目。”
“你叽叽咕咕说的什么?”祁广耀皱眉道。
“爹,没什么,我就是在想不知道祁苏他去不去这次群聚。”祁风撇撇嘴道。
祁广耀冷哼了一声,“官家的帖子,他哪次去了。”
“也是。”
祁风叹了口气,看来他是见不到小嫂子了,要是祁苏这次去该多好啊……
第43章
此时二房还没收到官家的请帖, 但是别处寄来的信笺依旧不少。
只不过, 大约是门房一时疏忽,竟是将楚娆的信和祁苏的信相互给递送反了。
楚娆看着手上厚厚一沓信笺,连个来处都没有,但皆是最近几日寄给祁苏的。
一大早就那么多封,她以往也没觉得祁苏多忙啊,竟是每日都要看这么多东西?
咦,这还有个被软绵纱细细包裹着的小木盒, 楚娆拿起到耳边摇了摇,听起来是闷闷的响声,不知道是里头有什么好玩的趣物。
“紫烟, 门房的人说把我的也送错给祁苏了,对么?”楚娆重将小木盒并着一堆信笺用手拢了拢。
“是的, 夫人,要奴婢替您去换回来,还是夫人亲自去找公子?”
“我自己去吧。”
前些日子, 因祁苏收棋瓮时说的那句话,她一个仓乱就跑出来了, 回来凝神细想, 祁苏说的都是实话, 她怎么就难为情了,她就是嫁给他了呀,明媒正娶,不是妻是什么。
楚娆觉得自己最近都有些奇奇怪怪的, 这种心思一上来,她总想找个机会过去扳回一局,省的祁苏误以为她对他的话多么上心呢。
思及此,楚娆昂着小脸蹬蹬蹬,抱着满满一怀,就往四院的书房走去,这个时辰加上今日天气晴好,她知道祁苏必然在书房。
果然,楚娆一进院口,远远地就能从开着门的书房里,看到祁苏端坐于漆黑案桌后,白净的手指捏拿着好几封信。
这些是她的!
那显眼的明黄色书信,楚娆一瞄就知道是表哥林湛给她的。
楚娆的表哥在楚娆家借住了□□年,楚龄山看出林湛不爱读书,怕他学坏便请了个武师教他习武。没想到他还的确有此事的天分,后来更是志向成为武将,所以才去了边城兵营磨炼,边城苦寒,运物不便,兵营里的将士还能随写随寄,像林湛这种小兵的书信则都是攒到一定的数,再集中寄出。
而且那信纸又糙又厚,楚娆一眼就能认出来。
她走近的时候,将屋外透进来的明光遮挡出了一个人影,歪歪斜斜地投射在祁苏的案桌上,不等楚娆开口,祁苏已经抬头看向她。
“何事。”
每次都是这一句,楚娆心中腹诽,嘴上却道:“祁苏,门房把我们两的信送岔了,我拿来和你调换。”
这事显而易见,祁苏没有多问,但当他递过来时,不咸不淡地开口说了一句,“八封,一封是楚绥,七封,是林湛。”
“噢。”
楚娆松开怀,将祁苏的信件全放在了桌台上,一手接过自己的信,林湛的名字写在书封的中央,是她熟悉的字迹。
她嫁过来这几个月,林湛依旧定时寄信回来,哪怕她为了避嫌特意不回,林湛还是固执地讲些边城营中琐事与她听。
前世的她太过愚钝,若不是重生一回,哪里晓得表哥对她的心意。
她刚重生回来时夜半惊醒,也不是没想过这一世要不要和林湛在一起,但现下既然还是嫁给了祁苏,她便不想再给表哥虚无的希望。
没想到,她愈是不回,他寄的愈勤,以前是一个月三两封,现在都能有六七封。
楚娆此时愧疚难言的神色,在祁苏看起来,颇有几分思念和不舍。
“公子,公子!”
四九手上来回扬着一封帖子,呼喊着跑进四进院。临近书房门口时,看到的就是一幅两人各顾各凝神想事情的模样。
夫人看着手上的一堆书信不知道在想什么事,公子则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夫人,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事。
气氛怪异的很。
但他话都喊出口了,只得硬生生说完后半句,“公子,知府家的小厮送来请帖。”
“说是明日七月十一,护城河上的云韶画舫有个商贾之间的聚会,邀您前去,具体是哪些人,公子您瞧这上头列着,大房的人也去呢。”
四九将帖子递送到祁苏手里,“公子,那小厮还在门外等着回复,您定夺完了告诉小的,小的好去回话。”
祁苏翻开红灿灿带着金边的帖纸,一眼扫过那些人名,本来请帖是不会写这些,想来是曹知府卖他个面子罢了。
他看了几息,抬头却不是对着四九,“楚娆。”
“嗯?”
楚娆后知后觉地茫然抬起头,她还在想如何回信给林湛的事,其实没怎么听四九说的话,左右不是找她的,依稀之间好像听得了聚会的字样。
“要不要去?”
“去哪里?”
“画舫,你不是想知道,为何不亏么。”
不亏?楚娆脑子里转了个弯,才明白过来祁苏的意思,她攥着信的手自然地垂回身侧,是啊,之前祁苏转份例的事,还没了结呢。
明明前几日大房还到处得意炫耀,最近怎么又失了声响。
“想知道的呀,去画舫就能知道么。”
楚娆想起了此事,就暂且将林湛回信一事放到脑后,反正也急不来一时。
祁苏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她的动作,顿觉心里方才冒起的无端郁气消散了些,“四九,去回曹知府,就说我会前去。”
四九全然没预到祁苏会这样说,一脸惊讶地应声而下,书房内又只剩下祁苏和楚娆两个人。
楚娆送完信没什么其他事,就准备回自己房里,省的祁苏每次都还要出声赶她走。
谁知她刚转身,祁苏的声音就幽幽地从她身后传出来,却是与以往相反,“等一下,过来。”
楚娆不明所以地走到祁苏面前,看着他的手指挑开桌上那个和书信一道放着的木盒外的软布裹,露出的是一只檀木制成,圆形直壁的小宝奁,镂刻其上的牡丹纹路,连花蕊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楚娆在自己房里拿在手上颠的时候,只知道软包里是木盒,倒不知是这么个精致的小匣子。
“这是什么?”女子看到这种漂亮的小物,都容易心生欢喜,楚娆自然也不例外。
“我前些日子欠你的,今日才做好送过来。”
欠她的祁苏何时欠过她东西。
楚娆带着疑惑,将宝奁从桌上拿起,金色锁扣啪嗒一声挑开,樱桃小口微微惊讶成了一个扁圆。
这——金子?
还不是普通的元宝样式,而是用了工艺制成非常精巧的百鸟纹玲珑金珠,一颗颗圆粒饱满润泽,比她的拇指还粗,这盒子外头看着小,但内里深,竟装的下两排六个。
这颇有些熟悉的场景,不就是和那日祁风捧着一个放金叶子的木盒,想送给她时的情形一样的么。
同是木盒,却更为精致和贵重。
【我的夫人,我自来不准,她花旁人的银钱。】楚娆恍然大悟,祁苏说的欠是这个意思啊。
“那句话也算是欠的么。”楚娆支支吾吾半天,就说了这么一句。
不是她没见过世面。楚娆小时候生辰礼就收到过爹娘给的金子,但祁苏送她实在太突然,而且瞧着金珠的样式,还是特意给她打造的。
当时那句,不就是一句解围的话么,怎么还能当真了。
“我觉得是。”
祁苏随手拿起一封信,琥珀色的双眸却是盯着楚娆,“那你收不收呢。”
第44章
楚娆红着小脸走出书房, 手里还拿着多出来的一个小木盒。
她回头看了眼重又专注于书信的祁苏, 心道自己真真是没出息,看着他的眼睛,连个不字都吐不出来。要能大大方方的接受也就罢了,偏她每次都逃也似的夺门而出。
早先过去是想要扳回,现下俨然是她又失一局,还稀里糊涂地定下了明日去护城河的画舫一事。
四九比她前脚走,此时已见完小厮回来。大概是在想事, 走的极慢,都没留意和楚娆正巧面对上。
“四九,你在想什么呢?”